《火翎玉》寂寞风

35、第二十八章 西方的雄狮

　　1793年6月，奥布莱恩境内，战场，珂尔特平原。

　　虽然是六月，但北国的大地还是没什么夏天的痕迹。当然也不会是霜冻满地的严苛气候，总的来说，现在的气候还是挺宜人的。

　　但有心情去感受这美好时节的人并没有几个。

　　大战结束了，但人们需要做的事却还远远没有结束。主战场一片狼藉尸横遍野，游击战场还有许多迷途的敌军仍在林中徘徊，商道要塞全毁，主干道被圆木大石堵塞几十里。奥布莱恩的军队的确取得了可以被称之为奇迹的胜利没有错，但面对现在这一大堆烂摊子，却也让人不禁思考这样的代价是否太高了一些。

　　在清理主战场之前，要举行例行的镇魂仪式。这是奥布莱恩军特有，而且是在暮江成为军部上层以后才出现的仪式。他的妻子原是异族的巫女，其歌声具有相当的力量，此时她已穿上繁琐华丽的巫女正装，跳下马来，赤脚踏上浸满鲜血的土地。

　　所有将士都静默着，注视着她，广阔的平原上一时之间只有风声呼啸而过。

　　没有伴乐，但那歌声响起的时候，连灵魂都颤抖了起来。歌词是异族的语言，无人能听懂。那毫无疑问具有力量的歌声没有经由任何魔法的加持便响彻了整个平原，独自一人在尸骸中央起舞的莲娜，此时如同哀战的女神一般。

　　洛斯也站在战场的边缘，凝视着正进行镇魂仪式的莲娜。

　　战争真是个残酷的东西。它总是将人卷入其中，让人们为了保护什么而抹杀其他人想保护的什么，为了保住性命而夺取更多的性命，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最后将所有的一切毁尽。

　　虽然自己早就无药可救了，却还是在想这些事呢。洛斯想自嘲地笑一下，结果发现自己连翘起嘴角的余裕都没有了。将魔兽引入战场也好，发射魔晶炮也好，有多少人因此在无限惊恐中惨死，又有多少人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就瞬间成灰？终于有一天，在自己手上失去的性命连数都数不清了么。

　　跨过空空荡荡的虚无感之后，对自己的憎恨一日比一日强烈。明明是自己做的事情，明明是自己作出的决定，明明是自己要承担的罪孽。即使如此依旧无法停止对自己的憎恨，不断地诅咒着自身，诅咒着其存在本身。

　　无法原谅，罪无可恕。现在，找到了生存的意义甚至渴望活下去的自己，尤其无法原谅。

　　***

　　战后的整顿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都城方面来的命令是让大军继续驻扎于此起到威慑作用，给予后来捉住的残兵俘虏应有的待遇，对赫里斯的参战暂时观望，并让使臣做好准备，找一个适当的时间前往凯佩尔曼进行谈判。

　　蒙特的队伍和凯莉西丝的队伍也在几天后回归了本阵进行修整，他们所在地区的战后整理工作交给了当时作战任务较轻的几个本阵的部队。经过战火洗礼，如今得胜归来，重逢的几人之间气氛还是相当活络的。

　　“这样就扯平了啦，莲娜大姐的歌我和凯西丝上次就听到过了，这回刚好换你们两个。不过哎呀，果然还是有点可惜，巫女大人的镇魂仪式无论多少次都还是想看呐。”蒙特露出依旧那么欠扁的大笑脸。

　　“你这话实在是有点不谨慎啊，你不就是把敌方的大将给耍了吗？值得把尾巴翘到天上去？”洛斯凉凉地接口，“别管这个蠢蛋了。玛菲怎么样？这段日子后勤工作忙坏了吧？”

　　“不，跟大家比起来根本算不了什么。而且，伊恩他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呢，托他的福我们一直都跟得上作战的节奏。”玛菲有些不好意思地推托。

　　“听到没有伊恩，大小姐表扬你呐，给我表现的高兴点！哎呀看来把你拉进我们的队伍这个决定实在是太英明啦，让我们捡到宝了哦。”蒙特无视洛斯先前的攻击，再次冲入话题圈。

　　“不，请千万别这么说。能做些于人有助的事情我也很开心，如果能帮到大家的话就太好了。”伊恩温和地笑笑。

　　“嗯？伊恩，怎么觉得你成长了不少？感觉比先前更加可靠了啊。”洛斯戳了戳他。

　　“咦，是吗？唔，毕竟也算是经历了不少事。”伊恩挠了挠头，把话题转向还未发言的一位，“凯西丝大街，你身后的这位是？”

　　“哦，是这回调派给我的副手，一个啰嗦的家伙。”凯莉西丝撇了撇嘴。

　　“啊，这不是维克吗？先前还在我的法师队伍里，现在被调到那边去了啊？”洛斯认出了那人。

　　“是，下官维克，军衔大尉，见过几位长官。”维克认真行礼。

　　“你瞧，这种硬邦邦的个性。”

　　“指挥官，请注意您的言行举止。”维克目不斜视。

　　凯莉西丝夸张地耸了耸肩。

　　“嘿这小子不错嘛，和大姐你搭档最合适。”蒙特挤眉弄眼地作怪相，“你叫维克？不错，以后不用客气继续保持这种状态！出了啥问题我担着！”

　　“所以就说了你这发言太不谨慎了。”洛斯在蒙特脑袋上敲了一下。

　　“别在这里闲扯这事了，来讨论一下这段日子的功臣如何？我这边的话，立功最多的是拉特那个小哥啦。恩？怎么这会儿又不见踪影了？”凯莉西丝东张西望了一下，没找到人。

　　“他们暗行部的，那么容易就让你们发现踪迹可不行。什么时候逮到了再夸他一下好了。”洛斯笑了笑，“我们这边的话就数杰鲁了吧？狙杀敌将的这一手实在是厉害，我终于也见识到了。”

　　“职责所在而已。”一直作旁观者的杰鲁也不见有什么表情变化。不过光是站在这里而不是像拉特那样消失得不见踪影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特瑞尔不是也很厉害嘛，听说自己翻过了一大片山脉？”玛菲摸摸特瑞尔的毛。

　　“全都是洛斯的计划，我没做什么。”特瑞尔摇头，把旁边第一次听他说话的几个人吓了一跳。

　　“唔？所以这场仗最大的功臣还是洛斯？的确啦，传令红晶什么的，说是所有策略的基础也不为过。”蒙特斜着眼睛看过来。

　　洛斯也只有苦笑。

　　“嗯？我好像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名字啊。”此时突然插进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然后就见一个有着金色半长头发的中年男性随随便便地走了过来，打了个随随便便的招呼，“午安啊诸位，打扰了你们的谈话真是抱歉了。”

　　“啊。”伊恩发出了小小的惊讶的声音，接着露出了有些拘谨又有些复杂的表情，“那个，我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家父，凯森利斯·洛克菲勒。”

　　众人惊叹。“咦？伊恩的爹？”“哇，这么年轻。”“不会吧是那位传说中的……”

　　“那位传说中的浪荡子。”凯森笑着自己接了口，“大家都是我家小子的朋友吧，来来，我刚去赫里斯溜了一圈，一点土产大家都收下吧。”只见他轻巧地转了一个圈，人人手上都多了一个小礼物。

　　“这种特殊时期去赫里斯？难道凯森先生就是那个去谈判的使者？”洛斯有些惊异。

　　“哎呀，没想到两句话就露馅了。如果我刚才没听错的话你就是那个洛斯？传说中的战争英雄果然不简单。”凯森也不推托，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洛斯是我没错，那些虚名不过是得到别人错爱胡乱扣上的，不提也罢。倒是凯森先生，能在这种情况下跟赫里斯谈判成功实属不易，如果可以的话，能跟我们说说在那边的见闻吗？”

　　“嗯？想听我的事？”凯森看看大家，然后伸手揉乱了伊恩的脑袋，“小子你呢？想听吗？”

　　伊恩有些腼腆地向后一缩：“父亲的事情，当然是想要知道的。”

　　“既然儿子都发话了，这故事那绝对是要讲了。来来，都坐下坐下，我先认识认识你们大家，然后再来说说我的旅行见闻。”

　　***

　　“这么说，那个格莱斯顿亲王说什么病危，果然是骗人的了。”蒙特的表情看上去有点复杂。

　　“是啊，何止不是病危，亲王那气势真不是盖的，简直能吃人。”凯森一摊手，“我没被当场吓软就不错了。”

　　“太谦虚了吧凯森先生，完全看不出您有任何害怕的痕迹嘛。不过……把命压在战争的顺利上，然后被软禁的那些日子，恐怕很不好过吧？”

　　“这倒没有……不，也不能这么说吧。第一天的时候有个特别胆小可爱的侍卫小哥陪我聊天解闷，但是后来出了一些事。你们知道在什么情况下人的记忆会严重退化吗？严重到，前一天一起聊了一整天，第二天却像刚认识一样重新自我介绍这种程度。”凯森的眉头难得的皱了起来。

　　“这……一整天的记忆全部消失了？”

　　“嗯，而且好像还不是偶然现象。”

　　“我倒是知道有几种草药混合会有这种作用，必须长期服用才会有效果……不过为什么……”玛菲疑惑着。

　　“我也不知道……艾利克……那孩子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等等，凯森先生，你说……艾利克？是不是个十六七岁，天蓝色头发，特别腼腆的少年？”蒙特突然听到了熟悉的名字，想起前因后果，不由一惊。

　　“哎，是。那头发颜色很少见，应该不会错的。怎么，是你认识的人？”

　　蒙特却没有回答，只是低低地自语：“啧，早就跟他说不要再继续跟着莱德那家伙……究竟，出了什么事……”

　　***

　　第二天，蒙特被打发带着骑兵队到周围巡视一圈。两个小时后他回到营地，发现整个营地都有了巨大改变。人人都忙里忙外地张灯结彩，力图把这冷冰冰的军营改造成一个节日集会场。

　　“咦？怎么突然这么热闹了？是有什么活动吗？”蒙特东张西望了一下，发现了正拿着一箱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走过来的洛斯，就凑过去问了一句。

　　“当然是有活动了，生日会。”洛斯停下来，笑嘻嘻地看着他。

　　“生日会？谁的？我认识吗？”蒙特后知后觉地继续问。

　　“你当然认识。还记得今天是几号吧？”

　　“六月……几号来着？十七？不对那是昨天，今天十八对吧……”蒙特看着洛斯，发现他还是用那种令人发毛的笑容看着自己，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不，不会吧？你们这是……在给我办生日会？不对，你们怎么知道我生日的？我谁都没告诉过。”

　　“还用你自己说。”洛斯的笑容越发阴险起来，“关于大少爷你的资料哪个国家图书馆里都有，我闲着没事的时候看了不知多少本。挺有意思的，要不要我说说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啊？”

　　“不，千万不要，你饶了我吧……”蒙特听得冷汗直冒，“天啊，居然有这种书，你杀了我吧……”立马缩到墙角画圈圈。

　　“你先前还真是会自欺欺人呢。你那种身份，没人给你写传记才奇怪吧。而且说是生日会，其实也是借这个机会庆祝一下胜利，犒赏三军。”洛斯用明显心情大好的脸摆出同情的表情，摸摸蒙特的脑袋，“好了，我也该去忙了，你慢慢休息，期待下午吧。”

　　***

　　“祝蒙特！二十六岁生日快乐！”一大堆认识的家伙围坐成一堆，共同举杯庆祝。蒙特也举起自己的酒杯。虽然洛斯得知他生日的途径让他窘迫不堪，但幸好其他人是不知道的，现在他只要安心地过一个生日会就行了。这样想着，心情也就平静了下来。

　　一圈酒和过去以后，暮江元帅站了起来，看了看大家：“今天，我们借这个机会举行一场拼酒大会，校级以上军官可以参加。请大家尽情享受！”不知为何，他说这话的时候看上去有些胃痛。

　　“咦？拼酒大会？听上去不错啊。”蒙特稍微有些不理解暮江表情的含义。

　　“那你打不打算参加？”暮江反问他。

　　“我就算了，别看我长这样，喝酒其实不太行的。”

　　暮江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那你自己多保重。”

　　“嗯？”

　　一个半小时后，蒙特彻底了解了暮江的意思。

　　最初秩序还算良好，气氛和乐融融，凯莉西丝表现出的无底洞一样的酒量吓倒了不少人。

　　灾难是从莲娜大姐醉倒开始的。

　　“啊哈哈哈，大家怎么都不喝啊？喝呀喝呀！不喝酒时不给我面子！”这个衣衫不整，拎着大号烈酒瓶的人形台风，居然是那个平日端庄典雅的莲娜大姐，真是让人无法接受。她喷着酒气四处乱走，逮到谁灌谁，“你！对就是你！是个爷们儿就把那瓶酒给我干了！哈哈，怎么可能喝不下，我来帮你！”

　　眼见又有个可怜人被灌得口吐白沫倒地不起，蒙特不由咽了口唾沫，把自己藏的更隐蔽一点。开玩笑，要是被这东西逮住哪还有命在。

　　莲娜只是暴走的第一人，但随着被她灌倒的人越来越多，场面也越加一发不可收拾。一大批下级军官也被卷了进来，醉了以后跟着四处灌人的，大唱大闹的，打架的，跳脱衣舞的遍地都是，与此相比只是倒头呼呼大睡的实在是太老实了。

　　当然还有保持清醒没有中招的人们试图阻止过莲娜这个罪魁祸首，但无一例外全部被她出色的格斗术放倒，被灌倒不省人事。完全没有醉意的凯西丝大姐坐在旁边明显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什么拼酒大会的等级了，明显变成了一场强制参加的无差别拼酒大乱斗。

　　“哇，外面实在是太热闹了，我来你这里躲躲。”凯森一头钻进了暮江的帐篷，果不其然看到帐篷的主人也躲在里面，“呼，你家那位还是一样豪迈啊。”

　　“这种时候的保命绝招就是千万别进入她的视线范围。要是被她灌翻那我这元帅岂不是颜面扫地了。”这么说着的暮江没有丝毫元帅的样子，一边招呼凯森进来一边胆战心惊地向外瞄了一眼，“还好没靠近这边……哈……”

　　凯森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几年不见，你们还是这个样子。真是好怀念啊。既然知道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还要举行这种酒会？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情趣？”

　　“去你的情趣，还不是因为广大的群众压力不可忤逆……”暮江撇了撇嘴，“你还好意思说几年不见，把伊恩扔在这边这么多年不管不顾的，你这个当爹的真是……”

　　“我也知道对不起我家小子啦，不过我就是这样的人，实在是没办法。”

　　“既然这样那当年干嘛要生孩子？你这样的人，没这些牵挂岂不是更好吗？”

　　“当年……”凯森的表情变得稍微有些复杂，“当年，有薇在嘛。虽然说出来可能你们都不会相信，不过那些日子，我是真的下定了决心，如果是和薇在一起的话，就算是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或者去过那最无趣的为官生活，我都可以接受的。还记得吗？刚抱儿子的时候可是被你们好好嘲笑了一顿呢，说傻爹什么的。”

　　“啊……抱歉，我忘记了。薇丝的事……”暮江尴尬地扣了扣脸，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现在想起来，这一定是老天给我的惩罚吧。我如此地任性妄为，辜负了无数人的期待，才让薇那么早就离开了我。”凯森摇了摇头，“哎，别再提这事了，都过去这么多年，连伊恩都长得这么大了。”

　　“啊，嗯。”暮江叹了口气，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说起来，你注意蒙特那小子的姓了吗？那卡修的一样，听说是认识的。”

　　“嗯，我知道。在外面这些年我也不是白过的，各种各样的事情都知道不少。包括卡修的事情，我也已经知道了。”

　　“是吗，你已经知道了啊……”

　　“我是在几年前知道这件事的，然后顺便调查了一下其它的事情。知道吗？现在你的队伍里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家伙哦，我是说来历。”

　　“嗯？来历有意思的家伙？是谁啊？”

　　“哎嘿嘿，不告诉你。”凯森带着特别欠扁的笑容一溜烟跑出帐篷，末了探头回来，“放心啦，王知道这事。”转头就跑了。

　　“靠你小子别跑！给我说明白呀喂……切，还是个动不动就没影子的家伙。”暮江气得跳脚，却还是没胆子冒着被醉酒的老婆抓住的危险跑出帐篷。来历有意思的家伙……到底是谁啊？不过看来是没什么问题吧，既然凯森那小子还会开这种玩笑的话。

　　而帐篷的外面，已经变成相当不得了的暴动现场了。拉特接到命令保护现场女性的人身安全，如果有什么人想趁着酒劲意图对女性不轨的话就当场敲晕。酒会进行到现在两个多小时，被敲晕摞成一堆的人已经像山一样多了。

　　蒙特使尽了浑身解数，总算到现在还没有中招。眼看着连特瑞尔都被灌得东倒西歪打着酒嗝专找丰满女性的胸部和大腿撒娇，他也只能在心中暗叹它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然后缩着脖子警惕地四处张望。

　　倒不是他不够男人怕喝酒什么的，实在是有苦衷的。他当冒险猎人的时候曾经被灌醉过一次，清醒以后发现周围人都脸色发青。说他喝醉了以后完全像变了个人一样，不停的到处找人说教，把所有人都说得头大如斗。这样的冒险猎人或者佣兵实在是太可疑了，很可能会被怀疑身份……所以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让自己喝醉过。

　　躲进帐篷的阴暗处，闪过了几个特别能灌人酒的家伙。蒙特叹了口气。唉，怎么说这都是自己的生日会耶，为什么非得搞得自己像做贼的一样。然后一转头，猛地看到过道那边有个人影向自己走过来。完了！被发现了！的念头刚刚闪过脑海，就认出来的人原来是洛斯。

　　“呼……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谁呢。怎么洛斯，你也来这边逃难的？”

　　洛斯没回答他。走近了发现他居然笑嘻嘻的，搞得蒙特不禁一阵发寒：“喂，怎么了你……”话还没说完被洛斯一把勾住脖子就靠了上来，“你、你……你……”蒙特顿时卡了壳。

　　“我什么？”洛斯抬起头来，白皙的皮肤透出一片绯红，目光涣散，一身的酒气。

　　“你……我……我是说你喝醉了！”蒙特吸了好几口气才把话说了出来，“下来，从我身上下来啦！”不，只是因为这个样子的洛斯看起来超级可怕，全身所有的警报齐声悲鸣了起来。

　　“什么嘛，你这家伙。”洛斯眉头轻轻一皱，露出不满的表情，眼睛向上看着他，“讨厌我的话直说就好了。”

　　“哦神啊老天爷呀什么都好来救救我吧……太太太吓人了我的心脏啊！！！！洛、洛斯，清醒一点好不好……从我身上下来，像平常那样给我一拳行不？”

　　“我平时是那么一个暴力的家伙吗？你的眼睛究竟是怎么看的嘛。”洛斯浑身散发着热力，眯着眼睛半真半假地生着气，长长的手指在蒙特胸口戳来戳去，“那我从现在开始改变一下形象好了。像现、在、这个样子……你说怎么样？”

　　“不好！一点也不好！你平时那样就行！求你了我求你了好不好……喂呀救命啊……”眼泪、眼泪都流出来了……噢究竟为何会变成这样……

　　“噗哈哈哈，你以为我是当真的？”洛斯突然笑出了声，他利索地从蒙特身上下来，“哎呀你的表情实在是太精彩了，哈哈哈，不罔我折腾这么久，真是，真是太值了……你那张蠢脸哈哈……”

　　蒙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接种反差，僵住了。待反应过来以后先是大大地放下了心头巨石，然后发现全身都充满了愤怒，心头无名火起。“你、你这家伙！”

　　“哈……今宵实在是愉快，多谢款待哦。”洛斯眯起眼睛来瞥了他一眼，带着狡狯的笑容挥着手，转身走了。留下蒙特一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

　　其实……他是真的醉了吧……蒙特最后出现了这样的想法。

　　酒会的终结者还是发着酒风的莲娜大姐。她拖着酒瓶站在一个显眼的地方开始放声高歌，唱的还是不知哪里的咒文歌，一时间整个营地鬼气森森犹如打开了地狱之门一般。周围人承受不住这贯耳的魔音纷纷抱头倒地，满营的醉汉没过多久便全部横七竖八地躺下了。当然清醒的人也没有幸免于难，直接受到歌声中怨念的冲击一个个头痛欲裂，全体阵亡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最后这位大姐唱着唱着自己也倒下睡着了，这场酒会才终于告一段落。

　　第二天早上爬起来，人人都一脸铁青。一半是因为昨夜纵酒过度的宿醉，另一半是因为最后那鬼歌的影响，所有人都做了一整夜的噩梦。

　　暮江虽然未醉，但很可惜他的帐篷也在歌声的攻击范围之内，所以现在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在他一脸郁闷地分析着探子传来的另两国之间战争的战报的时候，看到凯森神清气爽地走了进来。

　　“哟，暮大元帅，气色不好啊。看你这印堂发黑，难不成被什么附身了不成？”而且一进来就说出了如此讨人嫌的话。

　　“别在我面前拽文东大陆的学识了，我就是那边的人。”暮江放下战报，伸手揉了揉眉头，“还说呢，我早就知道事情会发展到唱歌那一步，提前准备好了耳塞。但不知怎么搞的居然到用的时候找不到了……”

　　“啊哈哈，多亏了你的先见之明，耳塞很有效哦。”凯森笑得特别灿烂。

　　“靠，原来是你小子进来摸走的！你个……”暮江真是觉得自己一遇上这家伙就气不打一处来。

　　“好啦好啦，都是小事，暮元帅你大人有大量，别计较啦。”凯森收起了一脸的玩笑，露出了认真的表情，“那么，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喂这可是军事机密啊，你这个闲人就这样跑过来打听不觉得心里不安吗。”暮江只得叹一口气，开始说正事，“算了，如果是你的话，老爷子和王也都不会说什么的吧。喏，自己拿去看好了，情况不是很乐观呢。”

　　***

　　“呼……二十日，真没想到咱们这点兵能守住这么长时间。亚雷斯，你干的不错嘛。”卡斯特尼处理完手中的各种数据表单，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亚雷斯还在盯着战场模型研究个没完，一点也没有放松的迹象。

　　“哪里不错……这些日子我们之所以能撑下来，只是因为对手根本还没开始动真格！不知道是他们兵力还在调集当中或者是为了减少损失，甚至仅仅是想拿我们来练他们的兵，总之他们连一半的力气都没使出来。”亚雷斯叹息着，“咱们几乎得不到他们的任何信息，连总兵力有多少，总指挥是谁都难以查出，他们却对我们的情况非常清楚——从他们那时演的那一出戏就能看得出来。光是情报战我们就大输特输，更不用说别的了。”

　　“是这样啊……”卡斯特尼也被这沉重的事实打击的不轻。

　　“唉，这些话也就跟你说说，你可千万别向下边透露。我不跟你说你也知道吧。”

　　“嗯，虽然军校学的东西大多数都还回去了，但这种最基本的常识我还是记得的。”

　　“咱们这城本来就不是要塞式的城市，城墙也不是特别的易守难攻。现在……我们能指望上的就只剩下我带过来的魔法师队伍了。他们有充分的参战经验，而且幸运地在前场战争中损失不算太大。如果他们能顶上去的话，我们也就还能再撑一段时间吧。”

　　“但愿如此吧。幸好城里的物资还算丰富，不愁吃用，我这半年囤积粮草也不算白折腾。”

　　“是啊，这方面还真是多谢你了，不然我们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

　　一时间陷入了沉默，过了半晌，卡斯特尼发出了短短的叹息：“亚雷斯，你说，我们的国家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恐怕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会知道这问题的答案。我们能做的也只有管好自己眼前的事情。”亚雷斯的回答稍稍有些沉闷。

　　“也是。”

　　突然间刺耳的警报响了起来，是极少会使用的最高级警报。在这种时候，脆弱的防线实在承受不住什么坏消息的打击了。两人立马抓起武器向外跑去，在走廊上碰到了前来报告的士兵。

　　“发生什么事了？”

　　“报告！魔法师队伍受到不明攻击，无法进行有效的防御及反击，损失惨重！”

　　“啧。”亚雷斯不由咋舌。魔法师队伍果然是首先被敌方瞄准的攻击目标吗。不过，所谓的不明攻击究竟是什么？他的脑海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是达恩利所说过的那种未知力量的攻击，但那人应该是奥布莱恩的人才是，没有理由出现在这里。

　　“不明攻击是怎么回事？说明白点。”

　　“地上突然出现魔法阵让人无法移动，然后……然后有一把镰刀自己在挥舞，斩人无数！”

　　“敌人呢？只看到法阵和镰刀，没看见人影？”

　　“非常抱歉！是这样的！”

　　“我知道了，现在马上就去现场。你传我命令，全军维持一级警戒状态，随时待命！”

　　“是！”

　　虽然已经听到了报告，不过实际看到现场的时候，亚雷斯还是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数个巨大的法阵在地面上运作，将近三千人的魔法师队伍几乎全都在法阵覆盖的范围内，凡碰到法阵的人全都维持着当时的动作无法动弹。然后，空中飞舞着的那个漆黑巨大的凶器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大片地收割着这些人的性命。有些法师的抗魔能力比较强，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多少做出些动作，但他们也不知究竟攻击什么才能有效，法术射向空中的巨镰却被轻易闪过，毫无作用。

　　“报告！”不祥的报告再次传来，“城外的敌军有了动作！看样子是要再度攻城！”

　　亚雷斯用力咬住下唇。冷静。要冷静。无论什么时候冷静地思考都是最重要的。里应外合，这次敌人恐怕是动真格的了。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守住这城已经不可能了，现在要考虑的事情是如何在这种情况下保住更多的人，顺利地从城里撤出去。万幸百姓已经在前几天全部撤出城去了，也算是少了一桩心事。

　　现场这边。武者想要破坏法阵只有那一种方法，也并不是多么困难。难解决的是那个正在实际造成大量伤亡的镰刀。不可能是镰刀成精了，能想到的只有异能这一种，虽然这种事情过去也几乎没有听说过。既然是异能的话，就一定有操纵的人，而且……应该不会在太远的地方，只是混在现场这群人里面了。

　　所以他要做的，就是破坏法阵，把那个人拽出来。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损失进一步扩大。

　　但是在此之前，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卡斯特尼！”他叫住刚跑过来的朋友，指着前面的惨状，“我要去阻止那东西，你去替我传达命令。全军，迅速有序地从东门撤出城中！魔法师已死伤大半，我们守不住这里了。”

　　“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还有！粮草能带多少带多少，剩下的要全部毁尽，不能留给敌人。”

　　“嗯。粮草的事情……没问题，我会办好的。”

　　“拜托了！”

　　亚雷斯挥手施出扩音魔法：“能够行动的人全部离开这里！从现在起听从卡斯特尼少城主的指挥！”然后冲向离他最近的那个法阵。

　　长戟凝结着火焰的力量用力向地面一刺，整个大地都随之震颤，火焰与气一起从地下崩裂而出，将刻上法阵的地面震得裂成了两半。他不知道如何破解这种复杂的法阵，想要让它停止运作，只能采取这种笨办法了。

　　“还活着的人尽快撤离！还有气的都尽可能的带走！”

　　一边说着，他一边冲向第二个法阵。阵外的人现在已经全部撤离干净了，所以在阵的对面站着没有动弹的一个士兵变得格外显眼。操纵镰刀的就是那家伙了吧！那人好像一直在专注地攻击，刚刚才发现冲入战场的亚雷斯。他的眼睛向这边一看，巨大的镰刀就一路砍着人向这边飞了过来。

　　等那凶器真正飞到眼前的时候，亚雷斯才终于切身的了解到了这东西究竟有多么的恐怖。这染着血、散发着巨大不祥的凶器几乎可以无视速度质量与惯性的法则，以几乎不可能的动作砍了过来，带着压倒性的气势。

　　“哐——”仅仅是一次交锋，他就被无法想象的强大力量震飞到了空中，飞出去将近十米。如果刚刚他没有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攻击挡住的话，现在已经变成上下两截了。

　　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心惊的时间了，镰刀转眼又到跟前，再度一劈。

　　“咳、咳！”剧烈的震荡让亚雷斯咳嗽了起来。真是个怪物啊，这东西。但情况其实没有完全绝望，因为显然的，操纵这东西的人还并不是那么的习惯战斗。第二次受到攻击的时候他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正好让自己顺着那力道飞到了操纵者的身边。

　　“喝啊！”拿操纵者本身当挡箭牌，亚雷斯将自己藏入对方攻击的死角然后用力一刺！那人被迫以笨拙的姿势就地一滚勘勘躲开，镰刀也因为操纵者的注意力分散而停止了动作，落到地上。

　　军帽掉了下来。帽子下的脸出乎意料的年轻，看上去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头天蓝色半长的头发。

　　亚雷斯并没有因此迟疑，紧接着挥起长戟劈下。那少年虽想再次操纵镰刀挡下，但没想到刚刚落下的镰刀刚好落到了束缚法阵之中，也受到了影响没能再度飞起来。仓促之间只得操纵起另一把普通武器，却被亚雷斯一刀两断，再度攻了过来。

　　但就在这时，亚雷斯武人的本能突然发出了尖锐的警报，他想都没想就地向旁边一滚，一道锐利的白光就穿过了他刚刚所在的地方。与此同时旁边的束缚法阵失去的作用，上面的人和那把镰刀都恢复了自由。

　　“夜！撤退了！”

　　少年听到声音毫不迟疑，马上带着镰刀离开了。亚雷斯并没有追上去。

　　正面对上带着镰刀的少年实在是没什么胜算，刚刚能把他逼到那一步纯属侥幸，更何况现在又多出来一个不知是底细的同伙。还是救人要紧，但愿撤退能够顺利。

　　留下少数人在城墙上牵制敌人的进攻，绝大多数士兵迅速地从城内向外撤离。粮草只带走了一个月的份，剩下的部分依旧堆满了仓库。

　　看到事情总算都在有序地进行着，卡斯特尼就来到了仓库这边。能带的都带走了，剩下的这些只能处理掉。而且必须尽快，城墙上的那些人撑不了多久了。虽然这么说，不过果然还是有些舍不得呢。这些粮草都是自己在得知即将发生战争以后一点一点努力囤积起来的，虽然的确派上了用场，不过到最后还是要处理掉吗。真是计划不如变化快，我还是差得太远了呢。

　　带着几分感慨，卡斯特尼点燃了手中的火把。

　　然后突然，身体被贯穿了。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穿过自己胸膛、淌着血的漆黑刀刃，火把掉到了地上，被什么人用水魔法轻易地浇灭了。

　　“哎呀好险啊，让你把这里烧掉的话我们就伤脑筋了。真是，好不容易才赶上的呢。”

　　听得不是很清楚，是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刀刃被拔了出去，身体像破布偶一样失去了力气，倒在了地上。血在地上扩散开来，觉得越来越冷，意识也渐渐模糊了起来。

　　啊啊，人在战场的话，果然很容易就会死呢。最后出现在脑海中的是这样无聊的想法。不过幸好事先向亚雷斯讨了这个东西，就算是我这样的差生，也还记得发动的方法呢。

　　染血的手抬了起来，手中是一块硕大的，填充满能量的魔晶石。

　　“这是……糟了！夜！快离开，用最快的速度！”

　　用尽最后的力量向下一砸，“轰”的一声巨响，整个仓库发生了大爆炸，瞬间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

　　爆炸声响起的时候，亚雷斯和大部分士兵已经身在城外了。他想起了先前被卡斯特尼要去的那块魔晶石，又看到起火的方向，已然知道了友人的命运。

　　***

　　海因斯失守以后，赫里斯帝国军以无人能挡的尖锐气势直插入凯佩尔曼的腹地，长驱直入毫不停顿，一口气又拿下了五六个大城池而且完全没有停下来谈判的意思。在海因斯被烧掉的粮食只是稍微给他们造成了一点困扰，并没有停下赫里斯的脚步。

　　而暮江和凯森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份战报。

　　“唔，那位亲王大人，都打成这样了还不打算停下来谈判么……”凯森看完以后，也难得地皱起了眉头。

　　“这就是我所说的情况不妙的意思。你见过那家伙，他该不会真的打算就这么直接吞并掉凯佩尔曼吧？也太疯狂了。”

　　凯森苦笑了起来：“如果是那位亲王的话，恐怕还真是能做出这种事呢。我在想，我这回是不是玩火上身了。”

　　“不关你的事，如果不是你去谈判，我们连上一关都过不了。不过……目前这种状况恐怕是不能继续观望下去了。如果真被赫里斯把整个凯佩尔曼都吞了，那我们也马上就会被灭掉。”暮江叹息，“王那边很快就会做出决定了吧。本来的话我们还算有两条路可以走，不过我们才刚跟凯佩尔曼打完，一起合作对抗赫里斯恐怕是没门了。剩下的就只有……跟他们去抢地盘了吗。”

　　“也只有这样了吧，多抢点才能跟赫里斯有谈判的余地，不至于直接被吞并。不过，不可一世的凯佩尔曼居然沦落到被分食的地步，也真是可怜呢。”

　　“你就别说风凉话啦，我们这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上场战争算是拼上老命了，本来的话是打算谈下判弄点好处，修养个三五年再说。现在居然还要接着打……要不是先前没训练好不能排上战场的那几万新兵现在已经训练完毕了，我们都要去喝西北风。”

　　“就算你跟我抱怨我也没有办法啊。”凯森把手一摊，“谁叫西边赫里斯帝国的那位，是头既有野心又有实力的狮子呢。”

　　七天以后，都城的命令下来了。对上场战争论功行赏以后，下达了进入战时准备，宣战后反攻凯佩尔曼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