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翎玉》寂寞风

27、番外 径之青 沧海之歌

　　阳光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叶洒下来，落在庭院的小径上，形成星星点点的光斑。站在小径中央的棕发少年仰头看向翠碧色的树冠，不由得有些微的失神。

　　啊啊，夏天到了呢。

　　空白的思绪中没有更多的感想，仅此而已。但却因为这短小的感想而感到充实，然后发觉自己也真是个奇怪的人。

　　“少爷，拉德克利夫少爷，老爷在书房等您。”家仆恭敬地站在三步开外，向少年传达家主的吩咐。

　　“嗯，我知道了，马上就过去。”拉德克利夫回过神来，跟随着家仆一起向书房走去。

　　一尘不染的书房，如同其悠久的历史一般透出冰冷的威压感。拉德克利夫放轻脚步走了进去，书房中除了父亲以外还有一个人在。“父亲，听说您在找我。”

　　“哦，你来啦，克利夫。”父亲露出了微笑。少年知道，那个笑容只有自己能够见到。“我今天找你来不为什么别的事情，你的武术老师前段时间不是说教不了你了吗，我这次就又给你找了一个新老师。”

　　拉德克利夫看向房间中的另外一个人。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体型强健但表情很柔和，和他一样有着棕色的头发。那人上前一步，向他行了一礼：“见过拉德克利夫少爷，在下卡修·奥尔德里奇，从今天起担任你的武术指导。”

　　“是，卡修老师，今后请多指教。”克利夫向他回礼，对此没有任何的感想。

　　这一年，拉德克利夫十二岁。

　　***

　　生活一成不变。无论是家仆还是老师都只会说着谦卑的话语，礼貌地、恭敬地、对他敬而远之。人偶，不，该说是傀儡吧。

　　啊啊，这也难怪吧，因为他是亲王的独生子，在几年前的那个事故之后，又变成了这个国家唯一的王位继承人。所以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他总是能够完美的履行自己的职责，完成所有的课题，做一个当之无愧的优等生，来回应父亲的期待。这么想着的自己也只是一具人偶吧。对此，他早早的有了觉悟，也早早地死心了。

　　在这深宅大院中，孤独地……

　　***

　　“这是我们第一次上课，我希望能够了解一下少爷您的实力，能跟我比划一下吗？”站在旷阔的练武场中，卡修对克利夫微微一笑，拿起一把剑来。

　　“好的。”

　　毫无感想。对什么都毫无感想。这个老师也会与他人一样吧，一样谦卑有礼，一样温和，一样完全不付出真心。

　　“不用顾及，全力攻过来就好。”

　　“明白了。”

　　平静下来，排除杂念，然后看向作为对手的武术老师。

　　抬手，长剑利落地劈下。

　　“嗯？”虽然剑被毫无悬念地接了下来，却让卡修发出了惊疑的声音。

　　拉德克利夫是拥有天生神力的，身体非常强健，自出生开始就一身怪力。现在的他虽然还年少，力气却已经超过了普通的成年男性。

　　卡修手腕一抖卸掉剑上的力道，顺手将他的剑弹开。克利夫随即发起下一波攻势。

　　即使抛开力量不说单说剑法，他也比同龄人强上许多。剑势沉稳有力，进退有度。转身，移步，攻向防守薄弱的地方的同时也没让自己露出大的破绽，攻守得当。

　　“好的，到此为止。”卡修收起了剑，“不愧是拉德克利夫少爷，剑法非常优秀，基本功也非常扎实，而且最关键的，您还有极大的可塑造空间呢。”

　　“谢谢您的夸奖，卡修老师。”对于赞美也已无任何感想。

　　“不过对于刚刚的比试，我想要提出一点建议。”卡修好像在思考究竟该如何说明，“打一个比方，如果你用普通孩子的力度跟我过几招，然后在某一招全力突袭的话，不就有可能在我掉以轻心的时候打败我了吗？”

　　“……咦？”

　　“是我解释的不够清楚吗……总的来说，即使是简单的比试，只要战斗的话目的就是胜利吧，只是这种程度的小小花招也不会有人说是旁门左道什么的。你看，如果这样的话，几招之后你就能攻击这里……”卡修看起来有些苦恼，他搔了搔头，努力找了些简单易懂的话来说明，最后干脆抽出自己的剑比划了几下。

　　究竟为什么呢？

　　眼前这个人，表情单纯直白，口吻随便。就像是一个人。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想的究竟是什么，感受到的这种莫名又是什么。啊啊，是了，眼前这个人，不是像其他人一样的傀儡，而是真的人类。而且，也把自己当成了人类。

　　“那个，怎么样？有听懂吗？”卡修惴惴不安地看向他。

　　“嗯，听懂了，卡修老师。即是说兵不厌诈对吧。”克利夫微微地笑了起来。

　　像个人类一样。

　　***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少爷您也辛苦了。”几小时的训练之后，卡修宣布了今日课程的完结，“少爷接下来还有什么安排吗？”

　　“安排吗……两个小时以后还有礼仪课程。”

　　“那么，不嫌弃的话能多在这里休息一下吗？我想多了解一下少爷您的事情。”

　　“想要了解……我？”

　　“如果冒犯了的话还请原谅……”

　　“不，我只是有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如果只是坐下来谈谈的话，我很乐意。”

　　“那真是太好了，就在这里坐下谈怎么样？”卡修指了指空旷的练武场。

　　“好啊。”克利夫也没计较什么，直接席地而坐，“不过在开始谈之前，我想问个问题。”

　　“嗯？什么问题？”卡修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是你的少爷，而只是拉德克利夫的话，你会怎么称呼我呢？”说出这话的时候，克利夫有点犹豫。

　　“如果不是少爷的话？那么，就会直接叫克利夫了吧。像老爷一样。”卡修露出爽朗的笑容。

　　“那就这么办，以后不用在叫少爷什么的了。反正……你本身也没有把我当少爷看。”他在自己没发现的时候微微鼓起了嘴，如同一个普通的同龄孩子。

　　“既然克利夫这么说了，那我也就领命喽。不过说起来，克利夫你还真是像个大人呢，表情也是，说话的口气也是。果然在这种豪门王府中生活起来很不简单吧。”

　　唔，这种越来越熟的气氛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虽然有一瞬间脑子里面闪过这样的想法，但克利夫完全没有说出来的打算。空气变得明快起来了，并不是他所习惯了的那种压抑沉闷的感觉。

　　自由。

　　结果那天，不知不觉聊了很久。

　　***

　　渐渐的，开始期待上武术课的日子。

　　渐渐的，开始谈起一些自己的事，甚至是一些从没跟别人说过的想法。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在卡修老师面前也只是个普通的小鬼，却觉得这样也不错。

　　然后发现，哎呀，自己还真是，挺喜欢卡修老师的。

　　***

　　“卡修老师，你原来是做什么的呢？在成为我的武术老师之前。”

　　“我？我啊，原来是个冒险猎人。”

　　“冒险猎人？是在公会接任务，然后去完成的那种工作吗？”

　　“是啊。克利夫，你的功课做的不错嘛。”

　　“那么，你们平时都作一些什么样的工作呢？”

　　“大多数都是些需要武力完成的任务呢，保护什么东西，保护什么人，或者去消灭被通缉的魔物，还有去危险的地区找人之类的，有时候也会有发掘矿脉或者送信之类的任务。”

　　“那很了不起啊，也就是说想做个冒险猎人必须什么都会对吧？”

　　“也不是这么说的，要做什么任务都是自己去选择的，都会根据自己的能力来选择力所能及的任务。如果选了太难的任务结果没能完成的话，评价就会变低的呢。不过一般来说，高级的冒险猎人差不多是什么类型的任务都能完成的。”

　　“那卡修老师呢？是不是高级的冒险猎人？”

　　“啊、那个……也算是吧。”卡修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也只是当得时间长而已，托任务的福，经常天南地北地到处乱跑。”

　　“老师果然好厉害。”克利夫抬头看向晴朗的天空。最近，自己真是越来越坦率了。居然连自己都这么觉得，就是真的改变很大吧。“说起来，我曾经梦想着有一天也能去做想冒险猎人那样的人，四处冒险，完成任务，去各种各样的地方。”

　　“克利夫……”卡修的表情相当复杂。

　　“哈哈，我明白的，老师。”克利夫笑了起来，毫无阴霾地，“我知道自己所担负的责任，所以说那种梦想早就已经舍弃了。我是这个国家的王位继承人，一切的努力都要为了成为优秀的王这一个目的。我要对这个国家的人民负起责任。”

　　“哎呀，其实也不用那么悲观嘛，我的小大人少爷。虽然成为冒险猎人这个要实现很难，不过想要去各种各样的地方这一点却没那么难达成哦。”突然，卡修摆出了高深莫测的表情。

　　“咦？”

　　“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君主呢，了解自己的国家和人民是很重要的。如果只是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的话，很多时候就会看不到人民真正的样子。所以，为了成为王而去旅行的，去亲眼看看这个世界的话，不也很好吗？”

　　“用自己的脚，走遍这个国家，用自己的眼，看清这个世界？为了成为一个优秀的君主……”克利夫瞪大了眼睛，喃喃地说，“真的可以吗？”

　　“你觉得不可以吗？克利夫。”

　　“我觉得……可以的！好，决定了，从今天开始我要定下我的新梦想。”克利夫的表情明亮了起来，“用脚走过每一寸土地，看更多人的人生，经历更多的事。然后，去做一个优秀的君主。我会为了这个目标而努力的。”

　　***

　　周围风景开始一天一天变得鲜活起来，充满了色彩。这座巨大的宅院已经不是禁锢自己的牢笼，变成了有着温暖记忆的地方。

　　好奇怪。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一个人，仅仅一个人而已。自己就从一个人偶，变成了人类。然后确确实实地活着，然后，拥有了一个梦想。

　　如同有了生存的意义。

　　***

　　“什么嘛，卡修老师好狡猾。”

　　“咦—咦？什么狡猾？”

　　“我知道昨天才知道老师原来是大陆排名第一的冒险猎人，你原来都没告诉过我！”

　　“哎，这种事情怎么好自己说嘛，再说了，也不是多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什么叫不值得夸耀的事？明明超强的。”

　　“哈哈，这个，怎么说好呢。”

　　“卡修老师，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

　　“给我写封推荐信吧！我昨天仔细去看了一下冒险公会的规定，哪怕是一般人，只要有老师这样非常厉害的人的推荐信的话，也可以免审核加入工会的吧？”

　　“是这样没错但是……你要推荐信做什么呢？”

　　“不做什么，只是想要留作纪念，为了那个我丢弃掉的梦想。”

　　“那……好吧，既然只是留作纪念的话。”

　　“万岁！对了对了，名字如果写我现在的名字会穿帮的吧，现在来想个名字好了。唔……我的中间名是M，M-Mon-Mondo，我叫蒙特怎么样，老师？”

　　“Mondo，咒语中‘世界’的意思……吗，真是个不错的名字呢。”

　　“那，姓可以用老师你的吗？”

　　“用我的？我倒是没关系不过，你不怕被人笑话吗？这种发音奇怪谐音也奇怪的姓会被笑一辈子的哦。”

　　“完全没关系。全名蒙特·奥尔德里奇，有了推荐信的话就能够当冒险猎人了呐。信写好以后我一定会贴身带着的，这可是宝贝。”

　　***

　　蒙特。拥有这个名字的人，长大以后能够成为一个冒险猎人。一定是个一流的高级猎人吧，毕竟是‘我’嘛。

　　喂，另一个‘我’，被我舍弃的‘我’。在梦中的话，那个不可能存在的未来会到来吗？

　　***

　　“接下来，我要给你进行特训哦，克里夫。你的基本功和剑法已经相当不错了，接下来需要练习的是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最重要的环节，是……对暗杀的防范吗？”

　　“就是这么回事。你这种身份，大概也只有面对刺客的时候才有机会动武吧。特训内容是，从今天开始三个月内，我将随时都有可能会向你发起进攻，在这期间如果你能够成功地‘活’过一个星期，一次都不让我得手的话就算合格。不过我想，你怎样都会先死上个十几次吧。”

　　“卡修老师你这是在小看我吗？我的注意力还没有涣散到那种地步吧！”

　　“看招——”

　　“呃、咦咦咦——？”

　　“看，已经死了一回了哦。”

　　“唔……这样也可以吗……”

　　“当然了，我这还是已经事先喊了一声放过水了的。克利夫，你在我面前变得坦率我是很高兴，但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有点迷糊了？”

　　“哪、哪有！是老师的错觉！”

　　“是错觉就好。那，特训的先决条件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允许我随便进入你的房间，咱们去找你父亲批准如何？”

　　“睡觉的时候也要？”

　　“当然了！你以为特训是为了什么啊！”

　　“唔……”

　　***

　　“卡修老师——一个星期已经满了哦！我合格了吧——唔啊啊啊————”

　　“克、克利夫？”

　　“啊呜……疼疼疼……”

　　“你……这不是你家吗，怎么一个台阶都会滚下来……还有，带着剑却没带剑鞘，滚下来不被割伤才怪呢！幸好没出什么意外不然我真是无颜去见你的列祖列宗。过来，我给你包一下。”

　　“嗯。咦？卡修老师，你怎么会随身带着伤药呢？”

　　“防的就是你这样的迷糊蛋。我说，你最近是不是越来越迷糊了？”

　　“哈哈，啊哈哈哈。”

　　“别给我假笑糊弄过去，你要知道，武人一个失误就会丢掉性命的！”

　　***

　　时间流过，一天一天，一月一月，一年一年。

　　***

　　“卡修老师，你的双手大剑好帅啊。”

　　“啊，算是吧。毕竟是陪了我十几年的老伙计。”

　　“为什么是单刃的呢？双手大剑的话，一般都是双面开刃的吧？”

　　“怎么说呢，应该是因为，想给自己和对手都多一个机会吧。在想打倒对手而又不想取对方性命的时候，刀背就是个不错的东西，你不觉得吗？”

　　“哎？是这样啊。”

　　“我觉得，生命是个很可贵的东西。就算是对手或是敌人，在能不杀生的时候还是不要杀生比较好。我这种观点说不定还是太天真了呢。不过克利夫，你的生命的重量与别人是不同的，无论什么事，你都要以自己的生命为第一优先哦。因为你的肩上担负着责任。”

　　“讨厌啦老师，这个我当然是知道的。不过，果然还是双手大剑拉风，我平时用的装饰剑一点都不帅。我真的不能用用看吗？”

　　“我过去也说过了吧，你以后应该没有使用这种大型剑的机会，还是乖乖地练习用细剑吧。”

　　“无聊啊——”

　　***

　　渐渐的，觉得自己像是有了双重人格一样。

　　明明在卡修老师面前那样的本性流露，却能在面对其他人的瞬间变回先前的模样，一副标准优等生的样子，有礼但冷漠。

　　真实的自己的个性早已浮出的水面，却还要保持那样的个性，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很讽刺。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还好说，现在明明都意识到了。那个优等生的外皮，自己还能再保持多久呢？

　　***

　　“那么，旅行中看到的风景呢？卡修老师去过很多地方，应该什么风景都见过吧？”

　　“风景啊。要我说的话，最美的应该还是海吧。”

　　“海？海究竟是什么样的地方呢？我是说，看起来。”

　　“怎么说呢。海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蓝色，站在海边的话，就会觉得区区一个人类是多么的渺小，非常的微不足道。大海的那种广阔，我想，用语言是形容不出来的。”

　　“我也想亲眼去看看大海呢，总有一天。”

　　***

　　那个总有一天什么时候会到来呢？

　　庭院即是世界，在这个一眼看不到边的府邸中，一日一日，循环往复，一成不变。

　　几乎没出过这个家门，一步都没有踏出过王城。所有的知识都在书本中，精彩的世界变成了黑白的纸张，一层层地摞了起来。

　　自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到来呢？还是说，如果自己一直这样默不作声的话，自由就永远不会到来？

　　***

　　盛夏的庭院无论哪一年都郁郁葱葱，石板铺就的小径被林荫覆盖，只留下斑斑驳驳的阳光。

　　这一年，拉德克利夫十七岁了。

　　“克利夫，你有事来找我还真是少见呢。”书房沉重的空气。父亲比几年前老了一些，但那身躯所带来的威压却更胜以往。

　　“父亲，我认为这些年我已经学到了相当的知识，为了实践这些知识，我希望能够出去旅行，增长一些见闻。”

　　“增长见闻？恩，也是，你也到了能够自立的年龄了。我会考虑给你安排几次出行的。”

　　“恕我冒昧，父亲。我是希望能够自己出旅行，因为想要看看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如果让父亲安排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自己去旅行？克利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出去旅行究竟想去看什么？”父亲的眼神微微有些变化。

　　“我想去看这个国家的人民真正的生活情况，去体验一下，去理解他们。父亲，您总是说希望我能为成为这个国家的王而努力，我认为，如果想要治理好国家，理解人民是必须的。”

　　“理解……人民？你在说什么？克利夫！这个国家只有强者才有存在的必要，优秀的你为什么要去理解那些弱者？你要同情那些没有价值的人，事事顾及他们，然后让整个国家都跟着变弱吗！”

　　“……父亲？”

　　“就是因为怕你产生这种无聊的感情才一直这样教育你的，究竟是谁跟你说的这些？”

　　面对盛怒的父亲，完全不知所措。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身为这个国家实质上统治者的父亲，原来一直是这样看待百姓的吗？是这么不在乎百姓的死活的吗？

　　“没、没什么人跟我说，这都是我自己的想法！反倒是父亲，人民不是国家的根基吗？人民不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吗？他们每个人不都有存在的权利吗？我们所要做的，不就是努力让他们更好地活下去吗！”

　　“混帐东西！国家强盛才是一切的根基，只有优胜劣汰才能让那些劣等人进化！你给我回去冷静一下头脑！我不记得自己教出过这个懦弱的儿子！”

　　“是……父亲。我先告退了。”

　　***

　　“卡修老师……为什么我和父亲的想法会差那么多呢？”

　　“大概是因为，克利夫很温柔的关系吧。”

　　“咦？男子汉大丈夫，温柔什么的……”

　　“那，克利夫，你认为你的想法错了吗？”

　　“……我还是认为我的想法没有错。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该有生存的权利，如果我有力量的话，就会尽可能地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即使你父亲那么说，你也希望能去了解那些人们吗？”

　　“……卡修老师，了解百姓的话，真的会让我变弱吗？”

　　“我认为呢，知道的事情多一些比较好。知道的事情越多，下判断的时候就能越客观，当然这建立在多方面了解的基础上。”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果然，卡修老师的话会支持我的。”

　　“克利夫，我想，大概到了你该作出决定的时候了吧。”

　　***

　　“卡修，今天把你找来是有件事情想让你去办。有一件事情要隐秘调查，需要借助曾为一流冒险猎人的你的力量。没有问题吧？”

　　“遵命，亲王大人。”

　　“具体的情况莱德会向你说明的，他也要一同进行任务。”

　　“是。”

　　***

　　“父亲……您说什么？”

　　“你的武术老师，卡修·奥尔德里奇因为私事回乡了，过几天我再给你找一个新的老师过来。”

　　怎么可能……这种事情卡修老师怎能不跟我说，一声不吭就这么走了？

　　“父亲。”克利夫握紧了拳头，“是您赶走卡修老师的吧？因为我的想法不合您的意，就把一切归咎于老师，然后把他赶走了对吧！”

　　“哼，给你灌输那种思想的男人我怎么还能留他在这里！你需要接受正确的教导！还有，你这是跟父亲说话应有的态度吗？今天的课程全部取消，你这三天给我在房间里呆着不许出来！”

　　***

　　真的，到了我必须作出决定的时候了吗。究竟是就这样继续任由父亲摆布呢，还是，冲破束缚了自己十多年的一切，去走自己认为是正确的道路呢。

　　走在回房间的路上，满脑袋都是着一个想法。虽然想要坚持自己的选择，却还缺乏冲破一切的勇气。

　　父亲，明明对一切都很冷酷的父亲，唯独对自己很疼爱。会对自己微笑，为自己取得的每一个成绩骄傲，然后抱有更高的期待。即使像上次和今天这样正面顶撞了他，也不会降下什么实质性的惩罚，比气愤怒，还是失望比较多吧。

　　我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卡修老师。

　　***

　　卡修看向走在旁边的年轻男人。二十左右的年纪就能直接在亲王手下做事，应该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吧。过去他也从来没见过这个人，至今所了解的也只有他名叫“莱德”这一点而已。

　　被交托任务以后马上就出发了，连整备的时间的有欠，更不用说通知别人了。而且，因为要求在过程中保密身份，特征明显的大剑放在房间中了，随身带的只有一把普通的长剑。虽然这样的事过去也作过几次，但果然会觉得少些什么呢。

　　出城已经有段时间了。

　　城外的小路也被林荫覆盖着，冷冷清清的，没什么人会经过的样子。

　　一路无言。

　　***

　　“喂，我今天看到那个教武术的卡修从侧门出去了哦，和一个年轻人一起。你知道他们是做什么去了吗？”

　　家仆的窃窃私语声偶然传入了耳中。本来虽然不想在意，但卡修的名字引起了克利夫的注意。

　　“嘘，这事可不能到处乱说。”

　　“怎么了？”

　　“你看到的那个年轻人大概有问题。说起来，我原来也见过他几次，每次都和不同的人一起从侧门出去。”

　　“哦，然后呢？”

　　“然后，和他一起走出去的人都再也没回来过。大家都在猜他是不是杀手呢……据说无论多厉害的人都能得手，才这么年轻就直接受亲王差遣。所以，这话可千万别乱说哦……”

　　什么？他们在说些……什么？

　　再也没回来过？杀手……？

　　喂不会吧？这是骗人的吧？再怎么说父亲也不会那么绝情吧？

　　在这么想的同时，内心的一角发出了嘲讽的笑声。父亲的温柔只针对自己一个人，完全不会在乎别人的死活，这一点自己不是早就清楚了吗。为什么、还会认为“真的只是离开”了呢！

　　匆匆忙忙跑向卡修老师的房间，直接闯了进去。里面的东西还维持着平时的样子，完全没有收拾的痕迹。真的不是离开了，就算被赶走了也会有收拾的时间吧……就算没有，这个房间也早改被处理了，不会是这种状态……

　　卡修老师，不要出事啊，绝对不要出事啊！身体比思考以及决断更加迅速，抓起放在房间中卡修惯用的双手大剑冲了出去。

　　什么声音都传不进耳朵里，连脑袋都糊成了一片。自己这么乱来，当然会引起大骚乱吧，但周围的叫喊声和阻拦声全都像不存在一样一掠而过。不知是因为事出突然的缘故还是因为家仆佣人们到底不敢真的伤害他的缘故，等意识到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在城外，奔跑在林荫小路上了。

　　说实话，这行动完全没有头绪。既不知道卡修老师离开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走的这条路。冲动之下生平第一次踏出王城，也根本没有足够的冷静去运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

　　只知道奔跑，向前奔跑，祈求着自己重要的那个人的平安。至于能不能找到，找到以后怎么办，现在还完全无法进入发热到缺氧的脑袋中。

　　卡修老师，您是一流的冒险猎人吧？您很厉害吧？那就不要输给父亲的杀手啊！至少在我赶到以前，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

　　苍翠的林荫道还在继续。

　　一路实在是安静得无聊，卡修便继续打量起同行的人来。但是越看越觉得又哪里不对劲。就像是有根刺卡在心里一样，却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而且总觉得不能无视，是很重要的事情。

　　然后，在自己都没发现的情况下，注意力越来越分散，一心只想找到违和感的根源。

　　在一块只能容五人立足的小空地上，莱德停下了脚步。“从刚才开始你就一直在看我的脸呢，卡修先生。请问，是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啊，不。不好意思，其实没什么……”被这么一说，卡修窘迫起来。

　　看到他这个样子，莱德反而笑了起来，如同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这么说来，你是不是觉得我的长相和谁比较相像呢？”

　　“唉？”被这么一说才突然发觉到问题的所在。莱德的长相，发色，瞳色，都和克里夫有几分相似之处。不，严格说起来的话，应该是和他的父亲……

　　“我的长相，和亲王就那么相似吗？”

　　“不，这个……”虽然否定着，但却越看越觉得实在是相似，眉目间全都有亲王的影子。

　　“这也难怪嘛，虽然我很不愿承认，不过这个身体里可是流着浓厚的，那个男人的血呢。”莱德笑得有些阴冷。

　　这、也就是说……现在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是亲王的私生子？而且比拉德克利夫还要年长？这……这究竟……

　　各种信息涌上脑袋的同时，危机的警讯同时出现。这几年虽然已经松散掉了，但长年养成的反射神经还是让他在第一时间选择了闪避。

　　“唔……”但身体比往常沉重了数倍，根本没办法轻易移动。不知什么时候莱德从眼前消失，地上多了一个正在运作的魔法阵。然后，身体被贯穿了。

　　不过一秒钟不到的时间。

　　“咳……”血从口中流了出来。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心脏，但三道由周围树干射出的无属性光束还是贯穿了身体。恐怕……已经是致命伤了……

　　“很遗憾，前冒险猎人先生，你要葬身此处了。”刚刚跳离了这块空地并发动了偷袭的莱德拔出腰间的剑，走过来。

　　“啊啊，真是优秀的布局……你、是以魔法阵当武器的吗，暗杀者……”卡修抹掉嘴边的血沫，勉强撑起身子，握紧手中的剑，“没有猜到亲王要在这个时候杀我……我也真是、太过松懈了呢……”

　　***

　　奔跑，奔跑，奔跑。空气猛烈地灌入肺中，然后疼痛起来。

　　在哪里呢？卡修老师，现在究竟在哪里呢？

　　能够找得到吗？能够赶得上吗？或者一切只是道听途说虚惊一场？其实什么事情都没有？喂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能拿这种懦弱的借口来安慰自己呢！一定要赶上！一定要赶上！绝对要赶上！

　　然后，他看到了染血的空地，以及在空地上战斗的两人。

　　“卡修老师！”第一时间，他冲到了两人之间。

　　身体在进入魔法阵的瞬间变得沉重，但并不是完全无法动弹。无论如何，总算及时架住了砍向卡修的剑。

　　“克里夫？你来这里做什么！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卡修瞪大了眼睛。

　　“克利夫……拉德克利夫？你就是那个……”莱德的动作凝固了。

　　“你就是来暗杀卡修老师的人吧？父亲下的命令？无论如何，你要是想再动老师一根头发先过我这一关！”克利夫举起双手大剑，怒视着对面的莱德。

　　“唔……跟少爷正面对战实在不是上策，就算放着不管目标也会自动消失，我这次还是就这样撤退吧。有机会的话再会了，克利夫少爷。”莱德像舞台上的小丑一样不露情绪地笑起来，深深地鞠了一个躬，迅速地消失了。

　　“嘭”，背后响起了人体倒地的声音。

　　“卡修老师！”克利夫急忙回头。然后，瞳孔收缩了。

　　三个被贯穿的巨大伤口，鲜血染透了衣服，在地上蔓延了开来。那伤势，早就严重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还是没能赶上。内心的一角虽然已经冷静地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但理智却拒绝去听。

　　不想去相信，不愿去相信，老师的人生就要这样迎来结局。

　　“……不好意思克利夫，虽然你拼命地跑来救我……但我已经没救了……”老师更是已经知道了结果，但他却一派安然。

　　“喂！卡修老师，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你不会有事的！”克利夫完全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徒劳地试图包扎伤口。

　　“傻孩子，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冒险猎人……什么是致命伤还是清楚的……不用麻烦了……”

　　“别……别这么说啊老师……没有你的话，我……我该怎么办啊……”眼泪流出来的时候，克利夫才发现自己软弱得像个孩子。

　　“克利夫……克利夫，你听我说……你已经长大了，无论什么事情，都要学会自己去判断了呢……就算没有我也一样……”

　　“嗯……我知道……”手中的躯体逐渐失去生的活力，终于，还是必须接受即将到来的终结。

　　“呐，克利夫……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呢……说给我听如何……？”

　　“我接下来，想去看海……”自己的声音也变得平静了起来。这已经是，最后了，“去看看老师说过的，美丽广阔的大海，然后去当冒险猎人。任务什么的都无所谓，但我想去用自己的眼睛看这个世界。父亲的做法是错的，我不会就这样乖乖地遵从。我想找到我认为正确的做法，然后……再去当一个优秀的君主。”

　　“你真的……长大了呢，克里夫。”卡修伸出手摸了摸克利夫的脸颊，露出了一如往日的沉稳笑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

　　***

　　当前来把少爷带回去的人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一地的血迹，以及一个以大剑为墓碑的新造的坟墓。

　　***

　　变卖了身上值钱的衣服和饰品，换上了平民朴素的衣服，背上是拜托铁匠特制的玄铁双手大剑，拉德克利夫踏上了新的旅途。不，现在他已经不是有着格莱斯顿之名的王位继承人，而是一个名叫蒙特·奥尔德里奇的普通冒险猎人。

　　理论满满，实践经验为零，旅途的开端还是相当艰辛的。几天之内就把自己整成了一副狼狈相，但说实话，他对自己现在的模样还是相当满意的，有种改变的感觉。

　　呐，卡修老师，如果看到现在的我，看到现在的蒙特的话，你会说些什么呢？会骂我呢，还是夸我呢？

　　但无论如何，我都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下去。

　　***

　　起了毛边的破鞋踩上了细腻柔软的沙地。

　　风很清爽，夹杂着淡淡的腥咸，抚上脸颊。

　　天空是干净的蓝色，白得像棉花一样的云慢慢地移动着。

　　阳光洒了下来，带着微热的温度。

　　呈现在眼前的，是无边无际，广阔到让人颤抖的蔚蓝。包容着一切，无论是谁站在这片蓝中，都会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用手挡住射向眼睛的阳光，他抬起头仰望着天空。

　　“卡修老师，我终于……看到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