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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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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不可追。孙南冥搂着周皎灼在心中叹了口气,安慰自己道:“如今,我也只有把日子好好地过下去,我过得好了才能让英娘在泉下安心吧。”
当日周皎灼便跟着孙南冥归家了,不久之后她果然帮忙操持着将那外室纳入了府中。
只是在外,孙南冥可以与这容貌与英娘有七八分相似的外室过着如胶似漆的夫妻生活,如今既然已经接进了府里,又有周尚书的一番警告在前,他倒渐渐地与其生疏了起来。
且偶尔兴起要去寻那外室,丫鬟都回禀:因夫人一个人孤单,叫了尹姨娘相伴。便也不好去妻子那儿把人要回来,故而除了将人刚接进府里那日,其后就再也没与那外室单独相处过。
今日是新科状元入朝的日子。
晨光熹微,古朴而悠长的钟声“铛——铛——铛——”地响过三遍,身着各色官服的大臣们自帝京各处,汇聚在了勤政门外。随着大门打开,鱼贯而入,进入德政殿。
看到皇帝的瞬间,陆英有些惊讶。以平民对帝王的幻想,总会觉得这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的存在,端坐龙椅之上,威严不可侵犯。
被人群裹挟着疾步而入时,陆英透过重重人群往上看去,一身玄衣的帝王看起来格外年轻,左手轻支额头,右手食指微勾,缓缓地敲击着扶手,较起威仪端方的天子圣人倒更像是写意风流的公子哥儿。
甫一站定,户部侍郎就急匆匆地走出队伍禀告道:“陛下,江州水患危急,急待救援,还请陛下早拿决断啊!”说罢就直挺挺地跪了下来。江州连下了一月暴雨,多处大坝决堤,冲毁房屋田舍无数。今年天气又格外地冷,虽然已经开春,温度却仍旧没有太大的回升,百姓饿死冻死无数。若是再耽搁下去,没有新的粮食长出来,水患又往往伴随着瘟疫,怕是江州真要十室九空了。
“还请陛下尽早拨款!”户部侍郎还未站起来,又两位大人从人群中冲出来,“啪嗒”、“啪嗒”两声跪下了,那动静,陆英都替他俩疼。
江州水患,陆英也有耳闻。这算是大朔近些年来所遇的最大天灾了,江州多水系,决堤消息一地连着一地,最后竟殃及千里之广,朝廷又迟迟没有赈灾的决策下达,民间早已议论纷纷,更甚至有流言说是:天子无德,以致上天降灾的。
她在家时,倒也研究推敲过水患之事,内心明白,这事并非朝廷拨下赈灾款就能解决的。否则这一年年整修河坝的款项拨下去,那大坝又是如何决堤的呢?
皇帝并不因这跪了一地的朝廷重臣而有所动容,反倒另起了个话头:“朕记得新科状元也是今日入朝啊。陆英可在?”
“臣在!”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陆英连忙挤出人群,从靠门的位置走到殿前。
皇帝问得漫不经心:“卿对江州水患一事,有何良策啊?”
“臣,臣......”虽私底下推敲千万遍,可陆英没想到皇帝竟在她入朝的第一天就召她询问此事看法。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说些拨款放粮的法子,可......那真是她入朝为官的目的吗?
皇帝似是也看出了她的犹豫,补充道:“朕观卿之文章,是能给朝堂带来新气象之人,无论有何谏言,皆可直言,无需畏惧。”
年轻的帝王依旧是斜靠椅背的闲适姿势,但望向陆英的眼神中充满了鼓励。这一瞬间,陆英脑中掠过万千思绪,最终牙一咬、心一横,将在心中已徘徊百遍的谏言说了出来:“臣以为江州水患,其关键不在天灾而在人祸,朝廷年年拨款整修河道堤坝,能挡水患的,竟十不存一。其中根源,不得不叫人深思......”
“这。”
“这。”
“这。”
陆英话音刚落,殿上一片哗然。
“无知小儿,竟敢当着天子大放厥词。殿中同僚皆是为大朔,为百姓披肝沥胆之人,岂容你随意攀污!”吏部侍郎窜出来对陆英就是一顿狠批。吏部掌官吏的任免、铨叙、考绩、升降......若是坐实了陆英所言,吏部就是首当其冲要被问责的。
“廷益,朝堂之上不可喧哗,陛下心中自有决断。”吏部尚书一脸老神在在地轻声制止了吏部侍郎,不过言语之间流露出的意思分明就是默认了吏部侍郎所言,只说他不该高声驳斥陆英罢了。
“陆侍读毕竟年轻,诗词文章虽作得好,可对这朝堂之事终究还差了点火候。”工部尚书一抚长须,出声充当和事佬,只是这话中深意细究起来可不怎么慈善。
出声的全是手握实权的大佬,陆英一个八品侍读自然不敢正面硬刚,反正想说的话已经说了,该表的忠心也已经表了,她直接埋头看自己脚尖前的半寸地面,不言不语,几乎要将纯色的地砖看出花来。
“陆侍读不过说一推测,诸卿自都是忠心可昭日月的。罢了罢了,此事容后再议。冯将军,出海寻仙山的船只可回来了?皇考仙逝前一直心心念念此事,若是真探得仙山,朕必得焚香敬告才是。”
???
默默地挪回队列尾部的陆英听闻此言一脸问号。咱们刚刚聊的不还是关乎千万百姓生死的民生大事吗,为什么忽然就跳到求仙问道上去了。当你对我说:“朕观卿之文章,是能给朝堂带来新气象之人。”时,我以为我找到了事业上的灵魂伴侣,却没想到原来你是这样陛下!
不过殿前的大人们倒都把这事也当作了一桩与水患一般要紧的大事,纷纷议论起来,原本漫延在空气中的火药味也不知不觉地消散在空中。
又是几轮议事,早会散去。朝臣们均是三三两两地结伴往外走去。一二品的大员相约精院雅舍,商讨大事,曲水流觞;低阶小官也是互相邀约,去个小酒馆,或是直接回家让妻子做两碟下酒好菜,把酒言欢。
唯有陆英,空降朝堂,无亲无友。
“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啊。”陆英感慨道,眼见着人群散去,也顺着人流往勤政门走去。
“陆侍读,陆侍读!”身后忽然传来叫喊声,“侍读请留步!”对方一身绛色锦服,看装束明显是天子近侍。
“不知内监有何指教?”陆英边拘谨地应答边在脑海中快速地回忆刚刚朝堂上可有什么不当的举措。这一回忆,更慌了!
内监笑盈盈的样子,看起来倒不像祸事:“陛下召见,陆侍读快随我走吧。”
“陛下召见我?”陆英听了这话虽有几分猜测,还是忍不住打听道:“公公可知缘由。”
“哎,圣上的心思岂是我等可以揣测的。”内监说着,已经往前走去,又似闲谈般地说了句:“不过今日下朝后圣上发了好大的火气,侍读可记得小心应对。”
毕竟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内监的话叫陆英原本就有些忐忑的心又提起来几分。不过倘她已是官场上的老人便会知道,连这么一句话天子近侍也是不会轻易透露的,更何况是对她一个小小的侍读。
过白玉阶,穿回廊,经庭院,总算到了御书房。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陆英纳头便拜,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大礼。
“嗤,”埋头认真看地板的陆英就听得上方一声轻笑,“卿家这礼仪倒学得比谁都好,起身吧。”
陆英趁着起身的机会,仰头看了眼天子的神色。对方已经换下了早朝时那一身庄严刻板的衮服,长发半挽,垂于腰间,发丝的乌黑色泽叫陆英这个真·女人都汗颜,穿的是道家制式的广袖大袍,上绣银色流云暗纹,仙气飘飘,宛若谪仙。
至于心情,虽内监透露他刚发了一场火,可看他唇角微勾,应该是……不错……的吧?
皇帝一上来就直入正题:“卿家今日在朝上的一番言论可谓是振聋发聩啊。”
这话叫陆英不知如何作答,就问了在朝上时就想问的问题:“那陛下为何……”
“呵。”皇帝轻笑一声,说道:“以卿家来看,若这大朔权势十分,朕的手中的又有几分呢?”
闻弦知意,陆英的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先帝年少登位,寿数极高,其间三易年号,一个年号用了十多年,还都附赠一个太子,如今这位陛下那是捡了兄长们的漏子:年少无根基则不惹父兄忌惮;不插手朝政只知孝顺父亲,显得贴心;扮女装,彩衣娱亲,毁了名声,不露野心。林林总总的,最后倒叫他一个生母不显的末位皇子得了皇位。
可惜登位以后,那些原本的优势便都成了彻头彻尾的劣势,在朝局博弈中往往被臣子拿来当做天子生性散漫、不堪大用的铁证。
而听皇帝如今的话音,他似乎不愿意就这样受朝臣钳制,前后掣肘,当那巍峨大殿上沉默的吉祥物。
陆英奉承道:“陛下是天子,天命授之,这朝堂,这天下,自然都在陛下的掌中。”
“卿家。当真如此认为?”纤长的手指握着白玉笔杆,“玎玲,玎玲”一声一声地敲在漆黑的端砚上,宛若敲在了陆英的心上。
陆英道:“微臣,微臣……微臣埋头苦读十数载,所阅典籍没有上万,也有上千,书中无一不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至于其它的,微臣不敢听,更不敢想。”
“哈哈哈,好,好!”天子将笔一掷,上好的白玉磕在阶前,“啪嗒”一声碎成两截,“卿可知道自己选了怎样一条路?”问这句话时,一向显得漫不经心的天子,露出了严肃冷俊的神情。看似平静无波的朝堂,也终于向陆英掀开了它暗流涌动的一角。
“微臣甘为陛下马前卒。”陆英再次跪地,两手拱合,俯头到手,向御座上的君王表明自己的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