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第十八章 ...
-
孙南冥近日因着外界的传闻而夜不能寐,周皎灼也是他哄回娘家打听消息的。比起周皎灼,他平日里收到的异样目光更多。毕竟他是第一当事人,而且在外人看来,周皎灼是尚书家的小姐,没了姓孙的,多的是姓李的、姓周的、姓吴的、姓郑的、姓王的……想娶她,且可能个个条件都比姓孙的好。故而大家都更倾向于是孙南冥为了攀高枝儿而对“糟糠妻”痛下杀手,而非是周尚书家的小姐为了情郎处理了情敌。
孙南冥心里明白,若身上背着这个杀妻攀高枝的污点,别说他遐想的入阁,就是他想在当下这个位置上再进一步都成了难事。
然而他没有想到,他以为的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地步,但这实际上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很快,他所担心的自己的仕途就不再是一个需要担心的问题了。
江南,陆府。
“哎,翠儿,听说了吗?”
“你是说大小姐的事?”
“是啊,自大小姐失踪。老爷为了面子说大小姐是走丢了,可这么大个人好好在自己的院子里待在怎么会走丢呢。大家都说大小姐是跟情郎跑了。”
“茶水房的六安说,那日老爷见了小姐屋里的留书,把他最心爱的白玉砚台都给砸碎了。之后找人也不过走走过场。”
“谁说不是呢,别说咱们府里,就是外面那些人也没几个信咱们大小姐真是走丢的。”
“可若大小姐真是与情郎私奔了,咱们大小姐这义弟又是哪里来的呢?”
炎炎夏日蝉鸣正盛,陆府正厅的前院,为着即将到来的大人物,几个丫鬟正按照管家的吩咐将原也没有多少枯枝落叶的青砖地面细细地打扫清理干净。趁着管家不在,几人便停了扫地的动作,拄着扫帚小声聊起天来。
自从陆大小姐失踪后,陆老爷便严禁府里的人再提起她。就连陆大小姐的生母——陆大夫人也因此遭受了陆老爷的厌弃,说她教女不严不配掌家,要她闭门思过。还是时日渐久,大夫人又将身边长得最好的大丫鬟开了脸放到陆老爷身边,借着丫鬟的说情叫陆老爷念及几分夫妻旧义才放了出来。后成了姨娘的大丫鬟有孕生下个女儿,夫人也抱到膝下养着,陆老爷原本已觉年龄渐长恐惧衰老,骤然还能得个幺女倒像预示他宝刀未老,故而倒常爱见见这女儿,连带着对大夫人也有了好脸色,方才叫大夫人拿回了管家权。
原本还忧心女儿的陆大夫人经过这一番折腾,渐渐地不敢也不愿提她了。府中上下就也全当从来没有过这个人。
不过如今丫鬟们也不是胆子陡然大了起来,敢随意谈论扎在府中主子们心头的那一根刺,而是原本被当做陆府不可提及的耻辱的大小姐忽然冒出了一个义弟,这义弟还是当今天子面前的大红人。
于是自从这位天子近臣传信要前来拜访,原本对长女讳莫如深的陆老爷嘴里就时不时冒出她的名字,好像父女之间的龃龉一夕之间全部消散,原本的爱女之情又重新盈满了心头。
……
“伯父,这是京兆府在京郊找到的义姐的遗骸,我已将其收敛,今日送归故土。”陆英扶着柏木棺材,虽然隔着棺木但想到里面躺着的就是自己,也是感觉新奇又别扭。
她看着眼前的父亲,比起她离家前,陆老爷的头发已花白了许多,眼角也爬满了皱纹。身死那年,鬼差告诉她父亲新得了个幺女,必定能够宽慰他的丧女之痛,那如今呢?原本最宠爱最后也令他最失望的女儿的灵柩被送至他的面前,他又会有什么样的情绪呢。
“我的英儿啊,你如何就丢下为父与你娘亲就这么走了!”陆老爷听闻这是长女的灵柩,便扑到棺材上哭了起来。
陆英在陆老爷上前时扶了他一把,此后怕他因一时情绪激动摔着,双手也依旧搀扶着他,离得近了,看见了陆老爷脸上的悲色也看清了他眼中并没有落下几滴泪来。
陆英正怔愣着,身旁忽然浮现出一个黑影。
范无咎知道今日陆英要送自己的遗骸回陆府,兴致勃勃地要拉谢必安一起来看热闹。谁知谢必安说自己没兴趣看这样阴阳相隔、再见无期,悔之亦晚矣的景象,不愿和范无咎一起来。
范无咎虽觉得陆老爷已有了疼爱的幺女,时间又过去了那么久,未必会有多悲痛欲绝;陆英就更不用说了,送回自己的尸骨能有什么好伤心的。可谢必安直接封了他的嘴,他也就只好自己来凑这个热闹了。
谢必安自陆英进陆府便在一旁围观,此时察觉到陆英眼中的复杂,又想起谢必安说的“悔之晚矣”,禁不住好奇心现身问她道:“没想到陆老爷如此伤心,比起他来,你也未免太平静了些。经历了这么多,目睹如今这样的场面,你可感到愧疚、后悔?”
陆英被忽然出现的范无咎吓了一大跳,听了他的问题后,觉得这位地府二爷有一种不经世事的清澈的天真。不过她倒真仔细想了想,然后回答他道:“看到孙南冥休沐日与我兴致勃勃地谈论学院趣事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时,我痛恨过自己身为女儿身;被孙南冥过河拆桥,落得身死荒林的下场时,我后悔过选错人;被您拘着走上黄泉路站在酆都城外时,我愧疚过未曾向父母尽孝。可当我坐在考场一纸一笔写尽心中所思所想时;当我站在德政殿上为百姓与那些重臣争辩时;当我坐在自江州回京的马车上拒绝百姓送来的家中仅有的一点好物时,我无比庆幸自己曾经的选择,不然我此生都只是一只关在笼中的金丝雀,终生蒙昧无知,不曾见过外面天有多宽地有多广,更无法想象我还有救一州百姓性命于水火的能力。”
“我就猜你不会后悔,要不是老谢当时封了我的嘴,我非要与他打个赌,赢他十年份量的千日醉不可。”范无咎小声嘀咕道。
陆英虽没听清范无咎在说些什么,但也见过了这位地府二爷总爱自己小声嘀咕的毛病,并不追问。
“多谢贤侄送小女归家了。”陆老爷终于止住了哭声。
陆英扶他起身至屋内坐下,同他道:“我与令嫒一见如故,曾结拜为姐弟,更恰巧我与她用了同个名字,如今害她的凶手已在京都受审,只可惜义姐此生已再无可能在侍奉双亲膝下。以后您就将我当成她吧,有何事都可来信京都。”
扶着他的年轻人可是当朝天子跟前的红人,这是给家族抱了条粗壮无比的大腿啊。比起自甘堕落,抛弃家族为其挑的好亲事反倒跟着个不知根底的野男人跑了的没用女儿自然是面前这个有权有势、前途无量的天子近臣更为重要。陆老爷悲痛中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喜色。
曾因父亲多夸赞了庶妹几句就气得摔瓶子骂小丫鬟的陆大小姐,如今见到自己父亲脸上的喜色也只是一笑置之。
陆英问道:“不知夫人可还安好,义姐从前总和我提起她,说自己一时糊涂出走,虽是辜负了您的期望,可最愧对还是母亲,不知因着自小精心教养的女儿做下的蠢事,受了多少诘责刁难;虽有您为其转圜维护,可她每每思及还是夜不能寐。”陆英如今也能把官场上的那套话术运用得炉火纯青了。
“奥,奥,奥!英儿的母亲啊。”陆老爷还沉浸在白捡了一个权势滔天的“好大儿”的欣喜中,听了这话,先是卡顿了一下,然后连忙解释:“我已与她讲过今日之事,她本也想来接英儿的灵柩,只毕竟是深宅夫人,便先等在后院。如今贤侄也不算外人,不如我吩咐下人叫她过来,与你见见。”
“等等。”陆英叫住了要去后院请人的下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伯父,想来伯母此时也必定是悲痛不已,再见也不过徒增伤感。这是一对玛瑙手镯,听义姐说是她离家那年,夫人心心念念想买却未曾买下的。”陆英自袖子中掏出一对玛瑙手镯,鸽血红色的玉石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令人一眼就能看出这镯子的不凡,陆老爷也是见过世面的,自然看得出这镯子的价值。
“劳烦您转交了。”陆英将镯子递到陆老爷手中。
“好的,我一定亲自交到夫人手中。”陆老爷接过镯子后,慎重地放进了怀里,又望望外面的天色。“劳烦贤侄奔波这一趟,不如留下歇歇,今晚在府中吃顿便饭。”
“多谢伯父,只是京中政务繁冗,我还得早日赶回帝京,就先告辞了!”陆英说罢也不顾陆老爷的挽留,最后看了一眼装着自己遗骸的柏木棺材,转身迈出了大门,将过往属于陆大小姐的一切,都留在了身后。
等陆英赶路回到帝京,关于周尚书的女婿——吏部主事孙南冥的杀人案正到了提审的日子。被下到狱中的孙南冥被从押送到公堂之上,又因着孙南冥的礼部尚书女婿的身份以及被害者乃是陆英的义姐,牵连甚广,故而由皇帝下旨命三司会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