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记事》醉转流年

16、第十六章

　　承天门守城官果然是崔示平在禁军中结识的老兄弟，一个眼神交流，二人就很顺利地进了城。

　　进城之后，崔示平急着回宫复命，陆英则要先回家中整理这回下江州所获得的资料，等待皇帝的传唤，于是两人就此分了别，向着不同的方向行去，与之擦肩而过的行人都不知道今日与之匆匆一面的路人讲给这座权势之都带来怎样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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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京的大街小巷均欢欣鼓舞地流传着陆大人的消息。要说这陆大人是谁？

　　几个月之前，他是新科状元，但对于街头巷尾的平民来说，状元虽难得但那也是三年一个，凑一场“春风得意马蹄疾”的热闹，抢几枚喜钱，这状元也算物尽其用了。庙堂之高，江湖之远，都是他们触摸不到的世界，可现在这陆状元对他们却有了不同的意义。

　　“哎！听说了吗？圣上派去江州的状元郎回来了。他这回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定是要高升了。”

　　“何止呀。我听我那在侍郎府做厨娘的姑妈说，那位大人深入民间，可是抓住了许多贪官的小辫子。这回，西市口又要热闹了。”

　　“这回江州死了多少人呐，这些大人就算全家人头落地，也都不算冤的。”

　　“要我说啊，不用那位小大人回来。江州那些人那，有一个算一个，拉出去砍了，也没有一个冤枉的。”

　　“你这话说得可不对，你可记得圣上开恩科那年钦点的探花郎？”

　　“记得，记得，他打马游街时我还夸过他长得俊俏呢。”

　　“他后来成了江州舟县的县令，陆大人能成事儿，也多亏了他的鼎力相助。”

　　“哟，还有这事儿呢，你可得给我详细说说！”

　　“咳咳，这说来话长，这儿……连杯茶水都没有啊。”

　　“前面就有个茶摊，我请您啊，上那喝茶去！”

　　皇城外的百姓议论纷纷，这些谈论传不进勤政殿里，但勤政殿里所进行的事，正是他们口中所谈论的。

　　“臣。幸不辱命。”陆英跪在阶前，呈上了一份令这大殿上半数人都胆寒的名册。

　　一双手接过了名册——这个王朝年轻的统治者挥退了大太监，亲手拿过了这份记录着这朝堂腐败内里的册子。

　　握着册子，返回龙座，皇帝并没有急不可耐地翻看，而是放在了一边，朝下询问道：“众卿还有事要禀报的吗？”

　　这种情形下，原本没话要说有话要说的，此时均不敢吱声了。

　　皇帝将名册拍在御案上，大声质问道：“既然你们都无话可说，那便朕来说。江州水患，朝上众臣争论了多久？你们又要了多少银两、存粮拿去赈灾。结果呢？”

　　胡首辅率先跪下，喊道：“臣等万死。”

　　之后，百官也跟着齐刷刷跪下，异口同声地请罪：“臣等万死。”

　　皇帝受了跪拜，并不叫起，而是又回忆起了往昔。“皇考临终之时，嘱咐朕三位老大人均是国之柱石，要我凡事不可擅专，要多问老大人的意见。自朕即位以来，众位大臣的辛苦朕也都看在眼里。”皇帝着重强调了“看在眼里”四个字，又是突然醒悟过来般，问，“怎么都还跪着呢？起来吧，起来吧。”

　　底下心思浅的大臣腹诽：“你不叫起，我们倒是敢起啊。”

　　前排的那些大佬听了皇帝话，却是纷纷露出了感动万分的表情，站起身后，又都说道：“臣等汗颜。”

　　皇帝挥挥手说道：“罢了，如今事情也算解决了。朕只望今后能够君臣一心。至于这册子，冯贵你拿去烧了吧。”

　　旁边的大太监恭敬地接过名册，让人拿来火盆引火将册子烧为了灰烬。

　　这就是不打算追究的意思，只是死物虽化为了灰烬，陆英这个活人可还是好端端在殿上站着呢。可又不能让皇帝把陆英也给烧了，而且鬼知道他们之前有没有通过气。

　　众人一时僵持住了，均是想说什么又不敢开口的模样。

　　皇帝便又问：“众卿还有要说的吗？”

　　依旧是一片安静……

　　“哦，既然无事，那今日便早些退朝吧。也望诸位卿家回去好好想想，莫忘了‘寒窗苦读’的初心。”

　　皇帝起身走了，三位阁臣随后也陆续走出来大殿，留下满殿惶惶然的大臣。待到有人反应过来该找小陆大人打听一二时，才发现陆英早不知什么时候，趁众人不注意，悄悄溜走了。

　　“陆卿做得比朕期望的更好。”年少的天子坐在上首翻阅着名册——在大殿之上烧毁的自然是假名册，为的不过是安某些人的心，表示皇帝已经不予追究罢了。

　　陆英跪在这熟悉的御书房，心却比上次有着落得多。她沉着应答道：“能有如此详实的名册，非臣一人之功。只是要将这盘根错节的朝中蠹虫清扫干净也非易事。”

　　“卿家是劝朕不要操之过急？”天子将名册拍在桌上，怒骂道，“就他们犯下的这些事，朕恨不得明日便将他们都押到西市口。”

　　既是恨不得便是应承了不会轻举妄动。陆英放下心来正准备告退，又听上首道：“虽陆卿家说这非你一人之功，但该赏还是要赏的。礼部尚书，陆老大人恰好与你是同宗，朕少年时他也曾教导过朕，你先跟着他多学学。”要跟着礼部尚书学习，陆英自然不能在礼部查无此人。

　　“臣，多谢陛下。”陆英连忙跪下谢恩。

　　“起来吧，进了礼部可要好好学啊，不要辜负了朕的期望。”皇帝顿了顿，“但也要记得，不要沾染了那些结党的风气。”

　　陆英连忙应承道：“英愿做陛下手中利剑，宁折不弯！”

　　“今日之语，卿要牢记啊。退下吧。”皇帝依旧翻着名册，语气波澜不惊。

　　陆英原以为从江州回来必定便是皇帝的心腹重臣了，现在看来好像也没这么容易啊。

　　不过，既然皇帝让退下，她也只好退下了。

　　未曾想刚从皇城出来，到了家门口陆英就被人堵门上了。

　　陆有才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紧紧地握住了陆英的双手，对他说道：“贤侄啊！贤侄！我就知道，金鳞绝非池中物。如今，你瞧瞧！你瞧瞧！这不到半年，贤侄你就已成了皇帝陛下跟前的大红人了。”

　　陆英尝试着把双手抽出来，连试了两次都没成功看，只好晃了晃手示意：“呃，伯父你看……”

　　陆有才却充耳不闻，依旧继续着自己的输出，伸着脖子冲陆英说道：“你这一去数月，原是为皇上办事，我本不该苛责，只是苦了你那有钱表姐啊。”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一顿三叹，面上笼罩着小儿女的忧思愁苦，颇有几分长相与表情不相称的滑稽。

　　陆英努力翻了翻记忆，疑问道：“若是我没记错，我与……表姐，应当素未谋面？”

　　“哎——”陆有才拉长了腔调，“虽未谋面，可既已定下婚约她便是你的人啦。哪有未过门的妻子不念着自己的未来夫婿的呢。就是不知你几时来娶你表姐过门呐？”

　　“伯父，这婚约……”看来今日是敷衍不过去了，陆英便想着快刀斩乱麻，努力正经语气说道。

　　“父亲！”身着绛紫色衣裙的少女走过来，叫住了正在拉扯陆英的陆有才，将他拉远了一些方才说道，“我想和表弟单独说几句。”

　　“好！好！好！正该你们年轻人多聊聊，好好谈谈心。”听了这话，钱有才笑成了一朵花，立刻放开了拉扯陆英的双手。

　　“陆大人如今可有心仪之人？”斑驳的树影映在少女姣好的面容上，虽然是提了一个像是试探心上人的问题，她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羞涩神色，严肃正经得看起来倒像是来谈生意的。

　　陆英反问：“陆小姐的意思是？”

　　“若是没有，不妨考虑我。”

　　“啊？？？”陆英原本以为这陆小姐比那“陆伯父”靠谱许多，没想到她也来这一套，只是说辞婉转了一些。

　　“我的意思是。”陆小姐顿了顿，陆英这一句“啊”显然对她造成了一些打击，但她还是坚持说了下去。

　　“若是大人没有心仪之人，眼下也没有更优的选择，不如考虑一下我。我若嫁你，陆家这些年由我打理的生意，我都会带过来。若是以后，您有更好的选择，只要为我安排好退路，我也可退位让贤。”陆小姐涨红着脸说完了这番话，显然她虽一直装出一副生意人的模样，但聊到自己的婚事还是有些腼腆。可也正因为她是忍着羞意说出这一番话来，方才更让人觉得钦佩。

　　她的这番言论与神情倒叫陆英想起许久以前也有一个陆小姐那么勇敢地去争取自己的婚姻，可惜她虽然得到了肯定的回复，却没有得到一个好的结局。

　　“纵使我今日应允，陆小姐就不怕我来日拿了钱再反悔吗？毕竟，你若嫁我，这退路就得我给你才有。”陆英问出这个问题时，不知问得是昨日的陆小姐还是今日的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