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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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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英点了点头,说道:“此处是查不出更多东西了,我打算换个地方。”
许临晏看陆英利索地收拾着行李的动作有些不解,问道:“原不是说好要一路暗访过去,大人为何改了主意。如今又是打算去何地?”
“因为暗访不出什么了。而且百姓也等不起啦。”陆英长叹一声,加快了手上的动作。“我们去舟县吧,如今只希望崔大人没有看错人。”
收拾好行李又得许远之赠车的一行人上了官道,江州多水系兼之气候宜人,管道两旁原本该是草木繁茂,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如今却总觉得透出几分暮气。偶有几个行人都是一脸的行色匆匆且拒绝旁人搭话。
今日停在官道边修整,陆英拿起地图看了看,发现终于快要到舟县了,与之相对应的,草木还是一样的草木,但人多了起来,且虽有愁容,但不同之前见到的麻木戒备,也愿意同陌生人交谈。
便像如今,陆英下了马车,凑到一位面容和善的大娘身边,与之攀谈了起来:“阿婆,您也是去舟县吗?”
大娘连连点头,说道:“是啊,家里遭了难,幸好遇上咱们的县令大人,在城中放粮赈灾,救了好多人命,我家也受了恩惠。后来大人还要免费借百姓耕种用的稻种,这可不是天大的善事。本来这都要好起来了,不晓得哪个杀千刀的,往水井里投毒,吓得大家都以为是起了瘟疫,幸好被刘老大夫诊出来了。如今我儿子在城中帮忙巡逻,我便是去看他的。”
陆英看大娘虽已头发斑白,脸上也已满是沟壑,但说起话来却是中气十足,确实不像是长久吃不饱饭的人,对大娘的话倒也信了九分。她又朝大娘问道:“我们也是在家乡遭了难,来舟县投奔亲眷的。我那亲戚在县衙做事,阿婆可知,如今这异乡人进舟县城可容易?
一听陆英这话,大娘霎时热情起来。“小后生在衙门里有亲戚么?以后可是长住舟县啊?阿婆家里还有个小孙女,手脚伶俐,长得也不差的。”全然忘记了陆英最后一句提的问题。
做媒真是阿姨阿婆们的天性啊,虽然又被说亲让陆英有些尴尬但这也让她放下心来——还有心情给家里的小孙女说亲,至少舟县的百姓比清泉县的百姓日子过得有盼头多了。
几人说话间已到了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群里混杂着许多被大人抱在手里、牵在手中的幼童与头发斑白的老人。
漫天橙色的夕阳下,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城门口维持着秩序。
“哎哎,好好排队,大爷你这么大人了,怎得还插队呢。”崔示平拍拍一个不曾排队便要直接往城门处挤的老人家的肩膀,劝阻他回去排队,一扭身,也被人拍了肩膀。
“崔兄,又见面了,你怎得在这城门口混上差事了?”陆英不想在此处见到崔示平,上前询问道。
崔示平看到陆英也十分惊喜,抱怨道:“我为着陆大人你,可是吃不好也睡不好,如今见到你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可算是能放下一颗心了,我还从没像牵挂大人这样,如此牵挂过一个人呢。”
陆英理亏,听了他的这几句调侃也不反驳,只含笑望着崔示平。
倒是崔示平,被她这么一看,回想刚刚自己说的话实在是有些做作,毕竟当初陆英与他也是达成共识了的,故而也心里默默决定再不提此事,清咳了一声说道:“舟县百废待兴,县衙里十分缺人手,故而我受胡县令的请托,来此处帮忙维持秩序。”
陆英闻言似有所察,看了一眼崔示平,心里明白他已经是完全地信任胡文煊了,说道:“看来,崔大人对胡县令已是心服口服了。”
崔示平叹了口气,说道:“陆大人走的陆路,一路见闻应当远胜于我。舟县百姓的日子也并不算十分好过,但比起江州其余各地的百姓来,亦可称得上一句云泥之别了。”
陆英闻言赞成地点点头,说道:“舟县百姓的精气神是无法作假的。”
崔示平忆及这一路,又问陆英道:“大人这一路走来,可还顺利?”
陆英摇了摇头,说道:“江州如此,哪还有坦途呢。”
“是啊。”崔示平说起一路的经历,“……十一二岁的孩童,竟拿一袋米便可换得,若是愿意带走孩子,父母还要跪地叩谢大恩,仿佛是多大的善举。”
“对了,”陆英终于问起来胡文煊来,“崔大人与胡探花是旧相识,他乡逢故人,想来彼此都是激动万分罢。”
崔示平脸上却没什么重逢故人的喜色,语气里反倒是愤怒中又夹杂着悲伤:“哎,我与广业不过一年未见,初见时我都不敢认了。陆大人要我带你去县衙吗?”
陆英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崔大人忙吧,此处看起来缺不了人。我们自己去好了。”便领着陆沅与许临晏往城内走去。
进了城中,人流显然比城外更密集。想想清泉县的情形,两座县城相邻,情形却相差如此之大,其中必然有一地是不对劲的。
顺着人流的方向,陆英到了舟县县衙门口,原本庄严肃穆的升堂审案之地,如今门口的一侧是悬着上书“义诊”二字木牌的医棚,另一侧以竹木搭了一个简陋的米铺。其中仅卖两样东西:各色陈米组成的杂粮、从临近各州调来赈灾的今年刚下的新米。
米铺门口一侧有个老吏,正熟练地登记放粮,放的并非用以赈灾的新米而是那颜色杂乱还混有灰尘的杂粮。
因着人潮拥挤,陆英让陆沅和许临晏等在人群外,自己口中说着“见谅”,慢慢地从人群外围挪到了老吏桌前。
陆英问道:“请问,胡大人可在县衙内?”
老吏听了这话一愣,手下运笔不停,又递出块牌子给候在一旁地人后回答道:“想必您便是陆督查,我就是胡文煊。”
陆英回忆崔示平在船上对这位胡探花的描述。谁能想到,当年帝京城内,清贵雅致的美男子成了如今这般落拓大叔的模样。
陆英望着这长长的队伍,从一旁寻了张凳子坐下,开口道:“我帮胡大人一起吧。”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在太阳收尽余晖前,最后一个人也领到了救济粮。
陆英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不过胡探花似乎是做得久了,已经锻炼了出来,呼吸竟还很平缓。
“胡县令手下没个帮手吗?”陆英好奇道,能做官的人毕竟有限,做个幕僚在尚未出仕的读书人中也算是个不错的选择了。
胡文煊叹息了一声,自嘲道:“整个江南的文人都不屑与我这不忠不孝之人为伍了。”
这话一出,陆英便懂了——说是文人不如说是世家。江南文风最盛,可在其它地方,普通之家尚有机会供养出个读书人,江南的读书人却是要么出自世家要么便是依附于世家。而这,皆始于“义学”制度。这制度原本是个善举,是当年的丝绸大商许同仁为了让六岁小儿无论是生在富贵之家还是贫贱之家都有书可读,而开出的免费学堂,原本只有许同仁花钱聘请的一些家中贫寒的读书人,后因名气渐盛,许多大儒也愿意免费来讲几堂课。渐渐地,来上学的孩子便越来越多,虽学堂也在各地开立分部还是难以负荷,于是“升学考核”应运而生。只有通过考核的学童才可一级一级地往上读。原本这是筛选也是激励,可随着学堂渐渐壮大并且在许同仁死后逐渐为各大世家所把持,不知何时起“贫贵出身论”甚嚣尘上,贫寒之家的幼童虽然还可以免费上学,要通过考核却是越来越难。而当年义学的第一批学子又已成为如今文坛的中坚力量,一些私塾均被他们斥为野学,渐渐地也就绝迹了。
如此,江南学子因“义学”而联系得更加紧密,若是得罪了一人,便是得罪了他背后的“那一枝”,进而扩展到整个江南文坛。而胡文煊得罪的,又何止区区一人呢。
晚间,崔示平也回到了县衙,三人碰头围坐着一聚。
县衙后堂就是胡文煊的住处,不过两间屋子,外间仅摆着一桌四椅,内间则用竹帘遮挡了视线。其外只有用泥砖搭的半间简陋的小书房。
三人在椅子上甫一坐定,胡文煊便迫不及待地问:“陆督查此番前来可带了赈灾粮。”崔示平是没有资格管这些事的,故而这些日子,实则胡文煊也等陆英等得十分心焦。
陆英摇了摇头,说道:“帝京并无多少存粮,往年赈灾也多是在几个纳粮大省调配。之前已往江州拨了两回粮,这回虽拿到了陛下的手令,户部却一直推脱调粮之事。故而如今船队带的便只有陛下从私库里调出的一点点余粮,可这是作紧急之用,便是真拿来赈灾,也只是杯水车薪。”
崔示平忙了那么些天,也是第一次坐下来与胡文煊叙旧。想想这些时日再想想当年,他不禁感叹道:“当年,广业怒斥家奴,与胡相决裂跑到这小小的舟县,怕是没有预想到今日的艰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