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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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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要入城?”文书由上至下地打量了一番陆英三人的长相衣着,问道。
虽是一日奔波,陆英又特地让陆沅与许临晏都将自己弄得狼狈些。可看看一旁面黄肌瘦的难民,陆英便明白自己这一行三人有多显眼了。
还未等陆英回答文书,从城门里“咕噜咕噜”推出来两辆车。一辆车上用棉布盖着一堆东西,另一辆车上有两只极高的木桶。
两辆车在木棚前停下,除去棉布和木头盖子后,是堆得冒尖的馒头和几乎与桶沿持平的白粥。
难民们见此,蜂拥而上。人虽拥挤,不过有城门口的卫兵疏导人群,倒也乱中有序。
不是想象之中的炼狱景象,反倒是乱中有序,一派军民和谐、共渡难关的情形。若这清泉县每日都能发放如此质量的赈灾粮,也不怪城门口竟聚集了这么多的难民。
“如今大灾刚过,人员太过杂乱,若想入城,得在城中有亲友担保。”见陆英一行人对领救济粮处看得十分专注,文书道:“若三位行路匆忙,未曾备足干粮,也可去领上一碗粥与一个馒头。”
“我们也能领?”陆英拱手谢过对方,说道:“我们的干粮确实不多了,如此,便多谢大人了。”
陆英带着许临晏与阿元排到了队伍的最后,许临晏望望四周,低声问陆英道:“怎那文书说我们也可来领粮,大哥你反倒不太开心的样子。”
陆英未想自己一时不注意,将心中不畅表现在了面上,连忙调整了神色,又低声向许临晏解释道:“朝堂下发的赈灾粮都是有数的,若是谁来都能分一口,这些最势弱的难民还能剩下多少?”
许临晏这才明白过来:是啊,他们是还有存粮的行人都可分一份粮,可被他们分了粮食的难民中,就有可能有人因少了这份吃食而被饿死。
队伍行进得很快,不一会陆英与许临晏、阿沅也都领到了粥和馒头,因他们没有带碗所以碗是借的粥棚的,喝完要还回去。
土黄色的粗陶碗衬得白色的米粒颗颗分明,喝下一口咀嚼间可以感受到米粒散发出的清香。馒头一口咬下去能尝出其中被碾碎的谷物颗粒,是很厚实的口感。纵然不是灾年,这在普通人家也算一顿不错的饭菜了。
原本能吃到这样的赈灾粮对难民来说是件好事,可许临晏听了陆英的话,此时便有些食不下咽。
陆英来领这份赈灾粮,除了防止引起那文书的怀疑,也是想尝尝看这赈灾粮的口味,如今虽秉着不能浪费粮食的原则,依旧边咬馒头边喝粥,心中的疑惑之感却越来越深。
趁着无人注意,陆英低声冲许临晏问道:“许侍卫你出来可带了银两?”陆英上朝一日便赴江州,连俸禄都未领到一文。皇帝虽给了钱粮,可那都是赈灾所用,陆英出门自然不能揣在身上,如今想贿赂文书进城,只能先问许临晏借钱了。
许临晏道:“我平日里也不怎么带钱……”
阿沅就更不必说了,陆英未曾想到自己原本以为十分周密的计划,竟有一个如此啼笑皆非的漏洞。
如今也无别的办法了,她小声冲许临晏问道:“许大人在清泉县可有亲朋?”陆英如今是个孤儿,便是陆家尚有亲朋,她也是对面不识;阿沅就更不必说了,但凡有处可去也不会投江,所以要在清泉县搜罗出个亲朋便全靠许临晏了。
许临晏家算是许家的远支,与许尚书这一支血缘隔得也不远。何况能进禁军,许临晏家也不是毫无背景。
江南许字离不开丝绸,这布行在清泉县亦有分店,往年祭祖时互相之间也都是见过面的。许临晏隐约还能想起有个堂伯叫许远之的在清泉县,于是同陆英小声耳语了一番。
喝尽白粥与许临晏对好了说辞,几人将碗还回粥棚后,许临晏上前冲那文书拱了拱手:“我有一堂伯名叫许远之,在城中做些布料生意。”
文书果真知道这名字,听罢露出点笑颜:“原来是许兄的家人,那自然是能进城的,只是如今不太安定。钱虎家离许府不远,几位初到此地,便叫他给你们带路吧。”
由钱虎领进城后,所见到的人明显少了起来,只能见到稀稀疏疏的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
钱虎解释道:“如今城中管得严,若在城中无所居处的,均不得在城内逗留。为防流民作乱,城中也加严了盘查。几位若无要紧之事,最好也呆在许府内,不要外出走动。”
又往前行了几里路,一座朱门大宅映入眼帘。门口的小厮显然与钱虎熟识,上前迎了几步,说道:“钱大人来啦,您稍待,我去通知我们家老爷。”
钱虎说道:“不必了,我是送两位公子过来,城门处还有公务未完,我先告辞了。”说罢便拱拱手转身离去。
小厮礼送钱虎走远后,转身冲陆英道:“两位公子是上门寻我家老爷吗?”
许临晏上前一步答话:“劳烦通禀一声,许临晏前来拜访伯父。”
小厮一听对方也姓许,连忙道:“原来是本家少爷,您稍候。”
小厮进去不久,就出来匆匆出来一人。
那人头发已有了几丝斑白,但看起精神矍铄,且态度也十分殷切:“清明怎么来了,快进来!既来了清泉县,可要在伯父这儿多住几天啊。”
一行人便随着他进了许府。
三进的院落,进门便见两棵枝繁叶茂的云杉矗立两旁。再往前行,花园草木正盛,两侧回廊上雕有精致花纹,细节之处皆透出一府底蕴。
许远之招手唤过丫鬟:“织锦,你带临晏少爷和他的朋友先去客房安置,缺了什么去向夫人要。”
陆英一路便只跟着许临晏,默默不语,待到丫鬟收拾好屋内退下后。方才坐下与许临晏聊了起来。
许临晏对城门口的赈灾措施还是抱着赞许之情的,说道:“虽不该给不是难民的人放粮,可看此处官府管治严谨,赈灾粮食也按时发放,似乎并无问题。”
“许兄如此认为吗?”原本三人是以亲兄妹相称,可如今许临晏认了清泉县许府的亲,陆英便修改自己的身份为恰好与许临晏同路的好友。而且若是许远之的嘴不严,他们的行踪恐怕也瞒不了多久了,毕竟许远之不可能不知道许临晏的职务。
“陆兄莫非看出了哪里不对?”看出陆英眼神中的笃定,许临晏也严肃了起来。
陆英盘算了一下:“仅清泉县一县该有多少人?如今水灾严重,清泉县地处江州边境,赈灾举措又做得如此之好。人皆有求生之欲,便没人往清泉县逃难吗?而且,虽然朝廷对赈灾粮有立筷不倒的条令,我们在城门口吃的官府所发那一餐还是令我心中存疑。”
“陆兄的意思是:他们将难民都拦在了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陆英摇了摇头:“我只希望果真是如此。”
这话叫许临晏脊背一寒,不敢深想。此事若是真的,便非一县一地之祸,再想想那些或是为江南背书或是有来无回的钦差……
陆英望了望许临晏的神色,提过茶壶往杯中注入清茶,将杯壁被茶水热得滚烫的青瓷盏端到他面前,语带试探:“陛下将一州百姓的性命交到我手上,自奔赴江州以来,陆英没有一日安睡……”
神游着接过青瓷杯的许临晏被指尖传来的滚烫温度烫得回神。他明白这是要他这“江南之人”表决心,不敢慢待,立马放下青瓷杯,站直身子,与陆英对视着道:“大人之意,卑职明白。肩上重责,上下皆不敢负。”
“哥哥,织锦姐姐来传话。请我们去正厅吃饭。”阿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陆英跟着放下手中的青瓷盏,推门踏向屋外,轻声留下句:“还望清明莫忘今日之言。”
正厅对着屋外的花团锦簇,桌上四凉菜、四荤菜、四时蔬、一盆莲藕排骨汤满满摆了一桌。不知是家常便如此,还是今日有客临门,特地加了几个菜。
许临晏见许府过的显然不是缺衣少粮的日子,向许远之问道:“伯父,入城前我见城墙脚下聚满了难民。难道城中无处安置他们吗?”
许远之闻言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难民虽有官府救济,但他们被洪水冲毁了家宅,积蓄也必定十不存一。入城见我们住着青砖瓦房,三餐无忧,若有那心思不正的一时走了歪路。便是这城内百姓的安宁也保不住了。”
“我见城门口掌事的大人似与许世伯熟识。如今清泉县的赈灾事务都是他来负责吗?”陆英咽下嘴里的藕片,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许远之道:“清越说的可是吴县丞?他是县衙的老人了。县令换了三任,县丞却一直是他。”
陆英越发感兴趣了:“哦?那如今这位县令上任多久。”
许远之回忆了一下,说道:“原先的徐县令考评优秀升迁后,冯县令到任至今将将三月。”
“三月前,不正是水患刚起?”许临晏在旁接了一句。
许远之点了点头:“的确。冯县令一上任便接手了如此大的一个烂摊子,当真是焦头烂额。幸亏吴县丞能担事,将赈灾之事抗下大半。”
谈话间,桌上盘碗已空了大半。下仆有序地撤下剩菜碗筷,又奉来温水供几人洗手。
陆英收拾完毕后,似是颇具游兴:“世伯,听闻清泉县是由城中一汪清泉得名。晚辈慕名已久,想去游览一番。”
许远之不知是未听过县衙警告还是毫不在意,并不劝阻陆英出门,反倒要给他安排小厮,他冲陆英道:“这简单,我叫几个小厮陪你,清泉县内他们都是熟的。”
陆英谢绝了他的好意,说道:“赏景叫人跟着便失了趣味。我记得《江州游记》中写那清泉靠山而生,倒也好找。便不麻烦世伯了。”
许远之听罢也不坚持,只是听到陆英不要人陪,似是又记起了衙门的警告,对他说道:“如此便罢了。只是如今各处都不太平,你记得小心。若是有事,可求助城中巡逻的衙役,告诉他们你是许府之人。他们还是卖我几分薄面的。”
陆英道:“晚辈记下了,多谢世伯。”之后便回房收拾一番,交代阿沅好好待在房里,就出门去了。
只是她出门后并未往清泉之处而去,而是避着人走到了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