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尽头是你》秋晚眠

86、大结局上

　　急救室门上的灯亮起，走廊里满是消毒水的味道，头顶的白炽灯洒下的光冰冷中带着窒息感。

　　叶星礼赶过来的时候，只有林一泽守在急救室门口，他身上衬衣已经完全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衣襟、袖子，甚至裤子鞋上都是血迹，袖口挽在手肘处，露出一截精瘦和有力的小臂，右胳膊上缠着的纱布已经凌乱散开。

　　叶星礼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成拳，指关节渐渐泛白，他拖着发软的腿走过去，“硒硒哪受伤了？”

　　林一泽没应声，一双眼直勾勾盯着手术室的门，像是压根没听到有人说话一样。

　　他越不说话，叶星礼心里就越慌，问到第三遍的时候，他猛地揪住林一泽的衣领，把人用力按到墙上，大声吼，“我他妈问你话呢？”

　　“硒硒怎么了？”

　　这时死气沉沉的男人才终于动了一下，视线从急救室的门移到他脸上，嘶哑的声音从喉咙深处传出，“中枪。”

　　叶星礼手下失了力道，往后一退，“打在哪了？”

　　林一泽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背部。”

　　“背部...”叶星礼低喃了一句，慢慢松开他，转身靠在墙上，浑身像失了力一样。

　　窗外的雨还在下，碎雨被风刮进来落了一地，医院静的吓人，只剩墙面上的钟表不疾不徐的跳动着。

　　明明刚还晴空，可转眼间一切都变了。

　　抢救室上的灯亮的刺眼，医生换了一波又一波，血包一袋接着一袋往里送。

　　走廊里的休憩区，姜崇清一脸焦急的来回踱步，手里的电话就没停过，局里的，家里的，所有的事情都搅在一起，乱成一团麻。

　　两个小时后，走廊拐角处再次传来声响，姜崇清和叶星礼立马抬头看过去。走在最前面的是姜君屹和郭女士，姜煦北、贺念辰、曲自怡跟在身后。郭女士走路带飞，眼眶是红的，头发凌乱，发丝还沾着雨水，姜先生穿着一双拖鞋，睡衣外面披着件深色外套，雨滴挂在脸上。

　　郭女士先冲过来，“我女儿呢？我女儿怎么样了？”

　　她边走边问，也没有确定的人，眼神是飘的。姜崇清立马走过来，喊了声，“嫂子。”

　　郭女士抓住他的衣袖，“姜硒呢？”

　　她心慌的厉害，好像头悬重锤脚踩利刃般，一个多小时的飞机像坐了一整年。

　　姜崇清挺拔的背渐渐坨了下去，他双手紧握成拳，嗓音干涩，“嫂子，你别着急，硒硒她”他停顿了一下，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他大哥大嫂的眼睛。

　　犹豫了将近一分钟后，才继续说，“中枪还在抢救。”

　　“中枪？”郭女士脑子里嗡的一声，身体一晃，接连往后退了两步，姜君屹连忙扶住她，眼神快速在四周转了一圈，经过林一泽时，心猛地沉了下去，像一块岩石掉进了海里，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他猜到了。
　　林一泽身上的全是他女儿的血。

　　抢救室前不再冷清，消息传了出去，一波人接着一波人往来赶。

　　拐角处再次传来动静，丘若凌提着包，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过来，眼神匆匆扫过周围的人，最后落在靠墙站着的林一泽身上。

　　浑身血液瞬间涌上头顶，丘若凌踉跄了好几步，胸腔剧烈上下起伏着，视线瞬间被泪糊住，她快步走过去，抓住林一泽，带着哭腔，颤颤巍巍的，“怎么这么多血啊？你哪受伤了？啊？”

　　林一泽抬头，双眼空洞的看着眼前的人，“妈。”

　　林君时眉头皱在一起，眼底闪过一丝心疼，但说出的话依旧冰冷，“怎么不去处理伤口？”

　　一旁的骆江刚想出声替他解释，手术室的门咔哒一声从里面打开。所有人都看了过去，林一泽踉跄着往过走。

　　郭女士首当其冲，抓住医生的胳膊，“我女儿她怎么样了？”

　　医生取下口罩看着她，“家属先别慌。”

　　“病人身上两处枪伤，一处在肩部，另一处打穿了肺。”

　　医生每句话都像刀一样狠狠扎在守在抢救室门口的人的心上，郭女士紧紧咬着唇，浑身止不住的颤栗，姜君屹在后面扶着她。

　　医生继续说，“这也是造成大出血的源头，目前血已经止住了，但病人还没有过危险期...”

　　林一泽站在一侧，佝偻着背，像是耗尽了所有的精气神，如一具枯尸般。医生后面安慰家属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脑子里全是那句“还没有过危险期”。

　　骆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默默跟在他身后。

　　林一泽眼神涣散，他被巨大的烟雾包围着，周围一片茫然，眼前的景象像过幻灯片一样往过闪，来来回回只有同一张脸，笑着的，流泪的，生气的，撒娇的...

　　闪到最后，那张脸上满是鲜血，她盯着他，张着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好似沉入了无边无际的大海，冰冷刺骨的海水猛地倒灌进他的口鼻，五脏六肺都因窒息而四处撕扯着。突然一口血沫顺着嗓道涌上来，他弓着背一声低咳，血沫瞬间喷了出来。

　　骆江哭腔都被吓出来了，连忙去扶他。林一泽借着他的力勉强站稳，把带血的手蹭到身上。

　　周围一切都失去了温度，变得坚硬冰冷。郭女士倒在姜君屹怀里痛哭，姜崇清站在一侧脸色铁青，邱若凌和林君时站在人群外，茫然又担心的望着林一泽。

　　突然，寂静的走廊里突然传出“咚”的一声。

　　众人抬眼便看见林一泽直直跪在林君时面前。

　　这些年不管他过的有多难，有多苦，他都不曾向林君时低过头，求过这位曾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他，抛弃了他们这个家的父亲一次。

　　可他这次真的没办法了，他想不到任何可以帮忙的人。

　　“爸，求您救救她。”林一泽垂着头，上半身微微弓下去，不断低声恳求道，“您做医学研究这么多年，一定认识很多医生，求您了救救她。”

　　“您想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您，她不能死...”

　　“爸！”

　　......

　　走廊里一片死寂，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他胳膊上的划伤、烧伤还在出血，血顺着他的手指滑落到地上。

　　一滴、两滴、三滴...

　　似流心火般淌在邱若凌的心上，她手紧紧捂着嘴上，眼泪像开了闸似的往下涌。而一旁林君时下颌线绷得笔直，锐利的眼神落在林一泽低垂的脖颈上。

　　他从一开始就不赞同林一泽和姜硒的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他对姜硒有意见，而是因为他和沈家是至交，沈晚晚喜欢林一泽，所以他想用林一泽的婚事来还沈家对他的恩情。

　　林君时不吭声，林一泽就一直跪着。姜硒满脸鲜血的样子不断浮现在他的眼前，平时总是带着笑的眼睛渐渐归于一片死寂，手指渐渐垂下去，无力的搭在担架上，来回晃动着。

　　“只要您愿意救她，”林一泽声音抖的厉害，语调又冰又冷，“我会按照您的意思娶了沈晚晚。”

　　在一旁看了半天的姜君屹咬了一记牙，最终还是于心不忍，快步走过去，一把将人拉起来，“用不着你求人，我自己的女儿我自己能救。”

　　“老子认识的医学专家多了，就他算个锤子。我姜君屹用得着他？”

　　吼完又喊了声叶星礼，把人往他那边一推，怒声道，“带他去看伤。”

　　眼神掠过林君时时，狠狠瞪了他一眼。林一泽的家庭情况姜君屹早就了解过，像林君时这种人，根本不配为人父。

　　姜硒被转去了重症监护室，身上插满了管子，脸上带着氧气罩。最小号的病号服穿在她身上也显得有些空荡，她的肤色好像比平时更白了几分，手指上夹着感应夹。

　　她身子单薄的像纸，感觉夏凉被盖在她身上都会太重。

　　陈劲鸿是第二天一早到的，一夜间仿佛苍老了好几岁，他趴在重症监护室外的玻璃上，呆呆看着病床上的人，神情慌乱的就像外出走丢的小孩。

　　守在一旁的贺念辰走过去扶住他，“陈叔，您别急，硒硒从小运气就好，不会有事的。”

　　他转头看贺念辰，“那她怎么还不醒啊？”

　　慌乱、无措，无数负面情绪压着这个年过半百的人，好似又把他扯回到他老婆遇难那天重新过了一遍。

　　姜君屹下了电梯，看到他的背影立马加快脚步走过来。郭女士在医院熬了一整夜，刚刚才被他劝去了酒店休息。

　　姜君屹把手里的水杯递给一旁的贺念辰，握住陈劲鸿的手，“老陈，你别慌。”

　　当年陈劲鸿妻子去世，他是亲眼看着一个优秀的特种兵是怎么变得消沉厌世的，这次姜硒出事，他是真害怕会给陈劲鸿更重的打击。

　　姜君屹拍了拍他的肩膀，“医生说了，现在还在观察，但基本已经脱离危险期了，只要她醒了就没事了，你别担心。”

　　这话是说来安慰他的，姜硒的状况并不好，昨晚接连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可做事这种时候，越需要有人稳定人心。郭女士已经病倒了，不能再有人倒下。

　　姜君屹拉着陈劲鸿走到对面的长椅上，按着肩让他坐下。

　　姜君屹和陈劲鸿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后来姜君屹考上大学，陈劲鸿入伍当了兵，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等他再回家的时候，姜君屹已经结婚生子了，那天凑巧碰到姜硒满月，他知道后，特意跑去城里买了一堆婴儿用品，还给姜硒挑了个粉色的蓬蓬裙。

　　第二次见姜硒，她已经会跑了。姜硒看着他穿着一身军装，又好奇又害怕，老躲在门后面偷偷看他。后来陈劲鸿为了消除两人之间的陌生感，待在家的那周，天天带着姜硒去巷口的商店给她买零食吃，姜硒一周胖了五斤，后来被郭女士发现，还说了陈劲鸿一顿。

　　再见，是在槿柔，姜硒已经上了小学，她从小就不怎么记人，但却一眼就认出了陈劲鸿。那时候陈劲鸿刚认识他的妻子，两人还处于见面就会害羞的地步，多亏了姜硒一直跟在他们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婶婶，哄得他妻子直乐。

　　再后来陈劲鸿妻子去世。陈劲鸿因为这件事一蹶不振，主动申请退伍后，一个人住在了槿柔，守着他们结婚时买的新房，整天喝酒度日，一心等死。

　　姜硒那时候刚升高中，放学后先回家拿上郭女士打包好的盒饭，然后坐十站公交去看他。刚开始陈劲鸿不肯开门，姜硒就坐在楼道里拿着一根棍子一遍一遍的敲门，一直敲到他开为止。因为这事她没少被对门的奶奶训。

　　陈劲鸿人生最昏暗的时候，多亏了这个小家伙一趟趟往他家跑，才把他从深渊里拉了出来。

　　陈劲鸿坐在走廊里的凳子上，低垂着头，双手不断楷过头发。姜君屹在一旁拉住他，沉声道，“陈劲鸿，你别这样个死样子，孩子还在病床上躺着呢。一会醒来后还得有人照顾，她妈身体又不好，就指望你和我轮流照顾了，你要是再病倒，你说说怎么办？”

　　这话果然起了作用，陈劲鸿停下动作，抬头看着他，半晌，后知后觉的点点头，“对对对，不能再有人倒下了。”

　　下午，姜老爷子突然出现在医院，身后跟着四个穿着一身黑色西装的人，并排走的是姜家的管家。老爷子拄着拐杖健步走过来，身上气场强大到让走廊里瞬间静了下来，大家都排排站在一侧。

　　他隔着玻璃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孙女，孩子脸色惨白，眼睛紧闭着，一点生气都没有。

　　他捂着心口缓了好一会，突然转过身走到姜煦北面前，抡起手臂一掌扇到姜煦北脸上，“混账。”

　　老爷子看似年龄大了，但身体健朗，这一巴掌他用了十足的劲，姜煦北被打的斜过了身。

　　姜君屹连忙拦住他，“爸，您这是做什么？”

　　姜老爷子甩开他的手，眼神依旧落在姜煦北脸上，怒声道，“我让你照顾好你妹妹，你倒好，亲手把她往火坑里推。”

　　“你让你身边那些不三不四的人跟着你妹妹干什么，你什么居心？”拐杖杵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响，姜老爷子狠狠指着他，“你到底在想什么？”

　　姜煦北自赶到清俞后，就没说过一句话喝过一口水，谁劝都不听，像丢了魂一样守在病房外。

　　一向做法果断，手握姜家所有生意，精明到所有人都害怕的人，如今竟也怀疑起了自己，他不知道他让刀疤跟着姜硒，让她去做她想做的事是对还是错。他派去的都是保镖里身手最好的，他以为姜硒不会出事。

　　可如今...

　　姜旭北在姜老爷子面前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任打任骂。

　　“爸，这事和煦北没关系，您别把气往他身上撒。”姜君屹挡在姜煦北前面。

　　“怎么没关系，你问问他，他都做了什么？”姜老爷子被气的脸色铁青。

　　“您别说了。”姜君屹打断他，“煦北安排人跟着硒儿，也是为了保护她。”

　　“大伯，对不起。”姜煦北垂着头，左脸上肿起一大片，五个手指印清晰可见，“是我没有看好妹妹。”

　　“这事与你无关。”姜君屹把他推到一旁，“我这当爸的能不知道自己女儿什么性格？”

　　姜君屹满心疲惫，一夜间冒出了很多根白发，他长叹了口气，“算了，都回去吧！”

　　“爸，您先回家歇着，医院这我守着就行。”姜君屹冲身旁的管家使了个眼色，让他先把人送回去。

　　姜硒状态很不好，期间醒了一次，但坚持了不到十分钟又昏迷了过去。

　　下午五点，姜君屹从国内外请回的专家、学者通通抵达医院，在和医院沟通后，又重新针对姜硒制定了一套新的医疗方案。

　　晚上七点，姜硒病情突然恶化，专家来不及休整，立马进行紧急手术。

　　夜色浓郁，手术室的灯再次亮起。

　　走廊里乌泱泱站了一群人，只有老爷子坐在长椅上。

　　他一身唐装，双手握着拐杖，眼神落在窗外，众人都知姜老爷子叱咤风云这么多年，从没有他怕的东西。

　　可此时，他害怕了。
　　他怕手术室门再次打开，他就永远失去了他唯一的孙女。
　　失去了那个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晃悠，天不怕地不怕的臭丫头。

　　当年他一直想生个女儿，可上天偏偏不如他所愿。后来儿子们大了，老大为了一个女人跟他划清了界限，老二一头栽进刑侦直到现在都没娶妻，老三老婆命短，生下儿子后就离世了。

　　三个儿子，没有一个和他亲近的。

　　唯有这个小孙女，刚见面就拉着他的手喊爷爷，小一辈的都怕他，可小孙女不怕，又皮又闹腾，还特别娇气，稍说一句重话就眼泪汪汪的去找舒秀华告状，得逞后就躲在门背后偷着笑。

　　想到这，老爷子抬手抹了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同一时间，姜家祠堂里，万火通明。
　　牌位前的蒲团上，舒秀华长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