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引》祭聿

3、真相

　　我重走了一次阴间路，已然是不同往日。
　　火车上有各种各样的鬼，不同朝代，职业，年龄……因为没有手机，所以他们都选择看报看书或者睡觉。
　　火车行驶得很慢，而且到了每一个站点都会短暂停留。
　　甄珍的魂魄已经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我把赵阳晨的魂魄带回了地府，我现在陪他坐火车从黄泉站到酆都城。
　　一路上，他一口一个前辈叫我，还讲述了自己的遭遇，我并不在乎，最后困得睡着了。直到火车发出一阵刺耳的划过铁轨的声音，我的意识就十分清醒，再也不想睡了。
　　他又说继续说：“她是青梅，我是竹马……”他回忆起自己的过去，露出一个酸涩的笑容。
　　“挺不容易的，从小一直维持到现在。我有几个朋友，她们和我说她和她的青梅竹马，因为一些矛盾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我觉得这才是正常的情节。”
　　“哪里正常了？我们真的是从小就认识的，书里说的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就是我们吗，可谁能想到结局是这样。”
　　“这是现实生活，不符合小说里的青梅竹马的故事，那我觉得才更贴近生活呢，就别那么难过了。”
　　他苦笑道：“在我们这段感情里，我很害怕她突然不喜欢我，我害怕她离开我，我很希望她一直跟我在一起。我记得我们最后一次吵架是我发现她半夜跟一群朋友跑出去喝酒，还在她们面前说自己这段感情有多不容易，我很生气，把她拉回了家。”
　　“你不会家暴她了吧？”我立马严肃地问他。
　　“没有。我是请求她不要离开我，不然我就自杀。我没有像一个疯子，像一个乞求者，我只是在请求她不要离开我，我不想失去她。她明明答应不会离开我的，她骗了我。”
　　“我感觉这种做法很蠢，如果我是女方的话，对方这样请求我，我是无动于衷的，他活着能见到我，死了还是会见到我。还有你很爱她吗？”
　　“曾经。”
　　我毫不犹豫地戳穿他：“明明现在也很爱。爱情这种东西有什么好沉溺的？”
　　“前辈，我没有沉溺。但我打赌你年少时肯定没有遇见那么惊艳的人，所以才说了这番话。而且说实话，我很想让她后半辈子在牢里度过的，是你阻止了。”他问。
　　“啊，不是！你的那桩死亡案早就被当成悬疑案压底了，我怎么帮你啊？也就你们两个小情侣互相弄来弄去的，都是自讨苦吃。”
　　我正式拥有仙籍之前，曾去人间历过五次劫，有四次都是投胎成古代人，只有第五次，我选择的时代是现代。
　　长大后的我，即使没有经历太多的情爱之事，但是纸片人的故事可没少听。
　　现在的神仙在正式转正之前，要经历过现代文化的熏陶，经历过九年制义务教育，经历现代人的各种疾苦，才能更好的去体会他们的心情，只有感同身受，才知道如何更好地为人民服务。
　　最重要的是，司命星君不会在这一世过多干涉我们的命数，一切都自然发展，除了吃饱了撑的神仙想下凡体验爱情，司命作为一个累死累活的打工人，他会十分嫉妒这类闲人，然后在他们的命运中耍点小手段，让他们的生活多一些原本不属于他们的不如意。
　　但这种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那些傻傻中招的神仙也相信这是命运的安排。
　　“年少时我遇见的惊艳的人确实没有，但是现在多了去了，因为我有钱，有能力，还有自己稳固的事业。曾经我的爱情都是别人写好的，人生被固定在了一个框架里，条条框框我都无法改变。因为他们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那样日子我挺过来了。”
　　“现在旅途充满未知，我依旧前行。”
　　他眼睛眨也不眨，脸色铁青，像是有人插足了他的感情。
　　“那我就替你浅浅报复一下她吧。”
　　在他类似于报复性地注视之下，我浑身不自在，思虑片刻后直接跳车飞回了阳间，立马找到了甄珍。
　　刚见面我就死死掐住了她的喉咙——她正在吃面包，嘴里的食物无法下咽。
　　“见面礼物，喜欢吗？”说完便放开了手，因为有点累。她害怕得想逃离，整个人缩在了桌子底下，还大声喘气。
　　我说:“他占有欲太强这件事，你完全可以寻求警察的帮助，如果他家暴或者囚禁你的话。”
　　“我实在忍够了，我不甘心甘心被困在一个人身边一辈子？我真的爱过他，是他的所作所为消磨了我对他的爱。他从来不在乎我的感受，一直都只想着自己，这段爱情在自始至终自私。我曾经很想和他在一起一辈子，见识了多之后就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你说的没什么不对，但你万不该骗我，后面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一个可怜无知的被害少女，实际上是杀人毫不犹豫的凶手……但你有句话说得很对，我当然不甘心在困在一个人身边一辈子。”
　　“原先我就不知道谁占了我的身体……”她生气地辩解，仔细想想也有道理，我又不是警察，何必追究这么多。
　　“好吧，这件事你们两个都有问题，我不生气了，你出来吧。”
　　“那男的也确实活该。”
　　从桌底出来，她缓缓退离几米。
　　她这份害怕到底是真还是假？我不从得知，如果能读取她的记忆就好了。
　　我确实可以这么做——施法让她睡着后，我驱动玄光镜，开始读取她的记忆。至少目前看来，她是真的怕我，因为我很强，并且经验老道。她和赵阳晨最后一次吵架是在菁河中央，两人在河上划船。男方说话丝毫不顾她的感受，甚至把甄珍亲手做的平安福扔到了河里。
　　甄珍恨意爆发，把他推下河。赵阳晨落在河水最深处，纵使奋力挣扎，可他不识水性，最后毫无作用，沉底了……
　　突然我的施法无故被打断，可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到底是谁施的法？我本想再尝试一次，想想后来算了，反正我也知道大概的起因结果了，知道再多也没意义。
　　菁河里原本就有落水鬼，一直把他往下拉，直到他也变成了落水鬼。赵阳晨在水里呆了七天——到了中元节那天，甄珍来河边给他烧纸钱，也他被拉下了水，被占了身体后，她的灵魂被迫离开，虽说没有成为落水鬼，但还是在外游荡。
　　“放心，我不会报警的，毕竟我不管这些。”
　　“但是我好歹是一个神，修炼了数千年，既然被我碰上了，还是要维护人间正道的，那就杀一命偿一命——桌子上的安眠药你多吃点，你的好竹马在等你哦！”
　　刚醒来的甄珍很自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她毫不犹豫地吃下了所有的安眠药，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自己的死亡。我突然觉得应该给她来一剑，可以死得更痛快。但这种做法对人来说似乎过于残忍。
　　“也不知道你小姑娘什么来历，竟然可以打断我的施法。”
　　处理完了这件事，我回到地府，然后就看到了他们两个在大殿之上互翻白眼，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们两个看着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居然如此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这未免太大彻大悟了。
　　问了陆判之后才知道这两人原来是闲得发慌的小仙，然后提出要去投胎历练。
　　两个人关系本来就不好，司命星君起了坏心思，于是让他们两个相爱。孟婆汤对甄珍没有完全奏效，然后就导致两人最后一次吵架那次，她的记忆突然恢复，本来就讨厌他，立即恨意上头，就把人推下了水。推完人后她就在船上晕倒了，前世的记忆瞬间模糊，但她还记得自己把他推下了水，摆脱了魔掌，甄珍又高兴又害怕。
　　赵阳晨死后也恢复了记忆，他恨她害他做了落水鬼，于是把甄珍也拉下了水。
　　原来如此，难怪那么不怕死。
　　他们请求在地府当个小小的鬼差，说自己想体验生活，本想把他们送回阳间，继续历劫，但赵阳晨的身体应该是泡烂在河里了，我很快放弃了这个想法。
　　我只能说——这两个人是真闲，他们想要经历三生三世，体验美好浪漫绝美的爱情故事。也许他们可能是和司命星君有点隔夜仇，两个互相讨厌的人的命运被绑在了一起。
　　“司命真够损的。”
　　我想起中元节那天在学校里，有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我和棠出现去帮助那几个篮球队的学生稳定情绪，结果有一个特别安静，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过一句话的人，他们回寝室后，他立马跑出来询问我，我们是不是以前就见过了，我当然就否认了，怎么可能？
　　“我没有在乱说，也没有发疯。”他语气坚定道。
　　结果他拿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确实是我，我还是否认了，我没有对他说实话。
　　多年前来了一个老爷爷，他的遗愿是可以再见一见自己孙子。家里正在准备举办他的葬礼，我把他的魂魄带回阳间，让他参加自己的葬礼。
　　那个孙子还没有来。他的老伴和另一个女人通话，电话那头的女人说她马上到了，聪聪也来了。
　　老人家立马很兴奋想去抽一件西服，他说想让孙子看到自己精神气的一面，在他的请求下，我用冥火烧了衣服给他。
　　孙子推门探头进来，看到了老人。老人并没有理睬他。他立即关门出去了。
　　我听到他的老伴和孙子说，爷爷已经去世了。小朋友立马否定。
　　老伴和女人立马冲到房间里看，但她们看不到我们，再三确认房间里没有任何人，他们退了出去。
　　家里的人越来越多，老人依旧不去找孙子叙旧，一直在家里走来走去，还打出十二分精神。
　　我很好奇：“你不去找他吗？”
　　老人摇头道：“小姑娘，这样会吓到他的。”
　　“我想让聪聪看到我很精神的一面，他就不会为此过多担心了。”老人带着笑意看我，语重心长地说，“他年纪还小，不应该经历那么多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事情。”
　　“可您离开这件事就已经是让他难以接受的事情了。”
　　“是啊，在所难免嘛，难道是我自己想离开的吗？小姑娘——同情心泛滥，还要举一反三。”
　　我听得懂老人的意思——每个人都要经历失去亲人的痛苦，每个人都要参与死亡这件事。死亡没什么好怕的。
　　“可能我之前遇到过的几个要见亲人的死者，然后见到亲人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想拥抱、接近、痛哭流涕，但是亲人根本看不到察觉不到他们，痛苦始终不是双向奔赴的。我突然懂您为什么这样做了。”
　　“你懂了小姑娘。”老人笑了笑。“我爱我的家人，我怎么会去吓他们呢？”
　　“那些喜欢吓人的吓亲戚的，都是打着坏心眼儿的，他们不是坏人，但是有坏心眼是于理的。”
　　老人在夕阳的照射下格外耀眼，他的笑容永远停格在了那一刻。
　　这位寿终正寝的老人，张口就是道理，我顿时对他肃然起敬。在我的印象中，能让我特别佩服的人很多，为国牺牲的人，替国出征的人，救苦救难的人，我都敬佩。
　　我与老人在人群中相谈甚欢之时，他的孙子说能隐约看得到我们，我竟不知他竟用手机拍下了那一幕。
　　利用手机可以看得到某些肉眼看不见的人，但是如果每次都能被拍到也会让我们缺乏神秘感，灵异感，我们可是在自己身上花了不少功夫，才能让手机相机不那么灵验。
　　“也许我看不到你，但我知道你们一直存在，谢谢你。”
　　多年以后我再看到这张照片时，我震惊了。我和那个老爷爷站在三个人后面，老爷爷看起来在高兴地讲话，而我在认真地看着爷爷。我身上还穿着当年那件绿色的汉服。我们的影像清晰得不像死人，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不得不感叹科技的厉害之处。
　　“我真的见过你，在我六岁的时候！神仙姐姐！”他十分着急，看起来十分担心我想不起来。
　　我又愣了愣，什么都说不出。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而且面前的这个人的精神状态有待考究。
　　“小伙子，做人要长眼睛，你这样看我妹妹，她都被你吓到了。”棠挡在我面前，与那个人说话。
　　“姐姐，我只想你能记得我，我惦记你很多年了，我没有恶意，也没有发疯，只是见到了照片上的本人，太激动了。我，我现在就平静——”
　　这时，宿舍门口又出来了一个人。
　　“小姐姐，你别被他骗了，这人有女朋友，他是我们寝室里唯一有女朋友的叛徒，你倒不如考虑考虑我们其他人，大家都是光棍儿……”他嬉皮笑脸地走过来。
　　我有些生气地推开棠，走到他面前，直截了当说道:“滚，不然就让你连女朋友都没有……”
　　他一下子跑开了。
　　那个男生拿出手机，笑嘻嘻问我能不能加个微信。
　　我不耐烦道:“不能……”
　　“棠你也不许给他！走了！”说完我拉着棠离开了学校。
　　那人真是奇怪，简直莫名其妙。
　　我后来又回去了那个学校一趟，正好看到他和女朋友一起走着的画面。
　　我戴着口罩，从两人身边经过，且仔细看了看他女朋友的样貌，感觉和我有几分相似。
　　又是无聊的替身文学。
　　要是每天都因为这些事情去纠结，我的大脑就炸掉了，它的容量不多，所以需要定期清除一些与自己关系不大的事情。
　　宋棠拿了晚饭进来，二人撞个正着，幸好我的奶茶塑封了，否则我担心它随时会洒掉。
　　我有预感，宋棠都听到了。他盯了我良久，打趣道：“原来被爱的前提不是漂亮是样貌。”
　　“他那个女朋友，眼睛和我特别像。”
　　“还有身高，对吧？”棠兴致勃勃道。
　　我有些不快：“算了，纠结这事一点儿成就感都不会有。”
　　他点点头，然后又摇头。
　　“怎么会呢？吃别人的瓜可是很快乐的。”
　　我耸了耸肩，翻了个白眼。
　　“那算是别人的瓜吗？看热闹不显事大。”
　　“那我帮帮你，把他那个女朋友劝醒！”
　　“可以，去吧去吧。”
　　棠着急忙慌跑了出去，像是赶着去投胎。
　　中秋节晚上，阎王在大殿上举办宴席，他在空中放了一颗超大的海珠，周围是遍布的小海珠，海珠发出清冷的光，照亮了殿堂。
　　他给每个人都发了一盒月饼。长桌上摆放了各种食物，北京烤鸭，佛跳墙，麻婆豆腐，豆腐烧鱼，虾片，腊肉，烤肠，土豆，薯条，黄瓜，葡萄等，三桶木板放在长桌左右中的位置，以及两桶鸡汤。我和在场的人关系还算和谐，他们都是同志，没有高低之分，因为我们的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
　　阎王不停地给陆判灌酒，最后把人家喝倒了，他还偷偷把陆判的胡子打了一个蝴蝶结，我担心他会把桌子压塌。我和崔大人，还有宋棠坐一起，崔判留着薄薄一层的胡子，既不显得累赘，也能透出一股千年岁月的沉淀感，他不散发，脸上没有什么皱纹，穿着一身紫色的长袍，他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仙风道骨。他不穿白衣都透着仙气，颜值不比宋棠低。
　　棠一直盯着手机发笑，看样子是在和哪个小姑娘聊天，有时候还发一个语音，那语气腻歪的很。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钟大人以及其他几个大人在聚精会神地透过水镜看中秋晚会，虽然屏幕很大，但是画质很低。
　　魏判在认真吃饭，他拿起一个月饼咬了一口，立马吐了。
　　“真难吃！”
　　吃阎王的月饼就和吃怪味豆一样，他总能研发出各种奇葩的口味，耳屎味，袜子味，汽油味，泥土味，青草味，还有最正常的豆沙味。魏判刚才吃了一个泥土味的月饼，我当场笑话他，然后和他说：“想当初我第一次就吃了一个耳屎味的，崔判吃了一口汽油味的，所以后来我们都不动月饼了。”
　　“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魏判很生气，但他不是在生我的气，而是阎王。我给了他一个肉松月饼，是我从在阳间买的。
　　他很喜欢。
　　当晚会又继续讲到嫦娥后羿的故事，几个人开始止不住嘴地凭空乱发弹幕，力理据争，各执其词。他们这样真的很影响秩氛围。
　　崔大人突然悄悄问我：“你猜，宋棠在和哪个小姑娘聊天？”
　　他嘴角露出坏笑。
　　我不由笑道：“他鱼塘里的鱼？这不正常吗？”
　　我偷偷凑过去看了一眼，名字开头有一个陈。宋棠警觉地把手机关了机。
　　“不要紧张，看看那个人是谁？”
　　“不要太关心我的事。”他不耐烦道。
　　我朝崔判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耸了耸肩，沉声道：“崔珏，被让我替你被骂……表面是关心我，实际上不还是想知道人家在和哪个小姑娘聊天。我想他不会不让你知道是谁的……”
　　因为我是真心不觉得自己缺人喜欢，我目前也不想恋爱。
　　他忍不住笑道：“哈哈别不高兴，我们来做点高兴的事吧。”
　　晚宴上我在很认真地拍照，崔大人就是我的最佳摄影师，因为他只是用手机拍的，所以后期十分轻松
　　现在是十点左右，大殿上只有我们，其他鬼差都下班了。
　　可陆判醉得不省人事，阎王吩咐黑白无常送他回去，他一整个人压在两个人身上，害得他们差点都站不稳。
　　陆判真的要减肥了！
　　第二天上班，大殿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昨晚众星拱月的样子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架在地上或者沾在墙上的火把，它们只会发光，不会发热。
　　这阎罗殿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