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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往事难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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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刚蒙蒙亮,晨风就迫不及待地扯下枝头上的黄叶,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铺了满满一庭院。凉意丝丝缕缕从门窗渗入,又被屋内的炭火驱走。今年的冬天来得真早,树上的叶子还没落完,就冷得受不了了。吴道取了棉袄,套了袈裟,走出门去。
院中有口井,吴道同往常一样端了木盆,打了水,准备洗漱。拿了布巾丢入盆中,在手即将伸入木盆时堪堪顿住了。这水看起来好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还往上丝丝冒着寒气。挣扎一番,吴道歇了用凉水洗漱的心思,转身去拾掇柴火了。虽说身为少林弟子,应当没有这么娇贵,但吴道总觉得以前自己不会如此委屈去洗凉水。
柴火是去年的,放了一个春秋没用,有些潮湿发霉,不太好点燃。看着满院的落叶,扔了也是变花肥,还不如拿来用一用。于是,吴道拿起靠在墙边的竹制扫帚,将一院的黄叶扫成了一堆,点了火。火舌瞬间就燃了起来,冒出一团团的火星子,飞得到处都是。吴道闪身躲开,以免火星子落到衣服上将衣服烧出洞。快速放了柴火进去,柴火很快被烤干,燃了起来。用长木棍三两下做了支架,吊了铁锅,烧起水来。
还是冷得紧,风灌入领口,冻得吴道打了个冷颤,转身回屋去取了围脖,风吹不着了,这才舒服了不少。刚踏出房门,就见一个光溜溜的脑袋扒在院门口,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来。
吴道:“你在我院门口做甚。”
那颗小脑袋晃了晃,走进院来,颇有点不好意思:“吴师兄,我院中没有没有井,昨夜又下了霜,河道冻上了……”说着,看了看院中那口井。
原来是取水来了:“自己去取吧!”话落,吴道又自顾自的加着柴火,让火烧得更旺些。
那小和尚取了水,又幽幽地朝吴道望过来,不敢开口。又一阵冷风吹过来,吹得小和尚打了个哆嗦。雪花开始稀稀落落的飘下来,落在小和尚的光头上,随后消失不见。
吴道再次进屋,取了两个木凳出来,朝小和尚招手:“行了,过来坐,别冻着了。”
闻言,小和尚丢了手中木桶,乐呵呵的跑过去了:“还是吴师兄好。”伸出早已被冻红的小手,烤起火来。
锅里的水很快咕嘟咕嘟的冒起了水泡,沸腾起来。吴道拿了布,包住锅端下来,兑了凉水,这才把手伸进去。热气顺着手掌爬上来,直暖到了心窝里。小和尚还在旁边坐着,吴道喊了一声:“还没洗漱吧,过来一块洗。”
“哦。”小和尚应了声,再次屁颠屁颠的跑过去。
雪越下越大了,路面上很快积起了薄薄的一层。两个人洗漱完,翻箱倒柜一阵,就支起了棚子。外边隐隐约约有说话的声音,很快离得近了,来的是两个熟人。
“嘿,吴道你这火生得巧,无恙冷得紧,还来对时候了。”顾薄阳直顺着院门进来,走到吴道屋里,又拎出两只木凳,招呼萧无恙坐下。
“你这有驱寒的药不,我给无恙熬一碗驱寒。”忙活完了手中事,顾薄阳又向吴道讨要起东西来。
看着顾薄阳跟来自己家一样不讲客气,吴道幽幽开口:“你倒是不跟贫僧客气,药没有,只有姜,厨房自己拿。”
顾薄阳嫌弃地皱眉:“行吧,姜就姜吧,总比没有好。”
“别忙活了,用内力驱一驱就好了。”萧无恙拉住即将起身的顾薄阳。
小和尚东看看,西看看,然后又看看吴道,仿佛在问这两个人是谁,从哪来的。吴道细细的凝视着落下的一片雪花,看着它一点点落下,然后融入了那白茫茫的一片。过了多久了啊,不太记得了,那一年似乎是去了芳菲林。
快了,快到了,前面就是芳菲林了,已经能看到桃粉的花瓣朝着自己飞来了。脚下步伐不停,猛然扎入了林中。花瓣依旧飘着,可脚步却停住了。吴道百思不得其解,他来芳菲林做什么来着,好像是要找什么人,找谁呢,不记得了,也许不是很重要的人,不然怎会轻易忘记。
想明白后,吴道转身离开了芳菲林。他没有看到,一棵桃树后有一个人,那个人目无焦距,跌坐在地,口中一遍又一遍的呢喃:“你要走说明就好,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吴道没有目的的到处走着,眼前好多地方的名字忽然消失,然后又忽然想起来,就比如现在。首先出现在脑海里的是十二连环坞,后逐渐消失,遂出现羡鱼港。
“薄阳,别试了,回去吧。”有人劝着。
沿着声音望过去,有两个人,一背剑匣,一腰悬长剑,方才出声的正是那个背剑匣的。
一旁观戏良久的云永望向两人抱拳,忍不住出声道:“二位少侠已经试了五次了,不妨下次再来。”
那悬长剑的人不愿下次再来,急道:“那怎么行,我答应无恙带他过宗师的,怎么能言而无信!”
诺言么,自己似乎也许了这么一句诺言,究竟是什么呢,吴道想不出答案。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吴道打算帮他们一把:“阿弥陀佛,二位是要打宗师?贫僧可以帮忙。”
突然冒出个人要帮忙,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开口道:“我乃武当弟子萧无恙,这位大师是……”
“贫道乃是少林弟子吴道。”吴道抬手见礼。
两个人眼睛一亮,喜悦涌上心头。“你是排行榜第三那个吴道!华山弟子顾薄阳在此谢过大师。”顾薄阳上前拱手道。
是第三么?第一二又是谁,不记得了,好像是自己要找的人。
“吴师兄,师兄……”
几片雪花被风吹到了脸上,不一会就融化开来,只留下一点潮意,小和尚正拉着他的袖口不断摇晃着。
“吴道,你这是怎么回事,近几年你避世不出,从排行第三落到籍籍无名也就罢了,怎么还老容易出神呢,莫不是傻了?”顾薄阳调侃道。
吴道拉回思绪,问了一句不着调的话:“过了多少年了?”
这下可真把顾薄阳弄糊涂了,什么过了多少年了,不会真傻了吧,他就开个玩笑。
“应该有三年了。”萧无恙以为他问的是他们认识了多久,想了个大概数字,回道。
三年了啊!从他回来开始原来这么久了,三年来他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回来,也没明白自己该回哪去。
“你们方才说了什么?”吴道再次发问。
顾薄阳无奈叹气,合着他刚才同萧无恙说了半天,吴道一句也没听进去。没办法,那就再说一次,谁让他是自己认的兄弟呢。
“蛮子打入居庸关,将士们为了保家卫国,身心疲惫。于是,圣上下旨,广招江湖侠客,前往居庸关支援。”
吴道听后,并没有反应,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两人一小和尚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吴师兄,家国有难,匹夫有责。我虽然年纪小,武功也还没到火候,但若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竭尽全力。”小和尚忍不住开口道。
吴道依旧不说话,看样子是没打算去。
“你不出去看看,怎么找你要找的人?”顾薄阳深知这么多年来,吴道都在找人。但要找的人不知门派不知相貌,甚至名姓都不知道,这谈何容易。这样说只是想让他出去看看。
雪还在下,堆满了棚顶,让棚顶下垂出一个弧度。吴道并不理人,只拿了脚边烤干的柴火,往里加着,火烧着柴火,噼啪作响。
见此情形,顾薄阳知道再劝也没用,不得已拉着萧无恙告辞:“你这闷葫芦还真是。我与无恙要赶去居庸关,此番路过进来看看,既然你无意去居庸关,那我与无恙就先行一步,以免耽搁了路程。”
小和尚见势头不对,也起身告辞:“吴师兄,我也要去居庸关,就不留了,早些上路也早些帮忙。”
院子里又静下来了,连雪簌簌落下的声音都清晰可闻。闷葫芦么,以前的自己好像不是这样的。其实吴道又何尝不知出门寻找的几率很大,可心里总觉得自己有些无颜见他们,造成现在的局面似乎是当初自己选择的。罢了罢了,回都回来了,这么久也都过去了,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就去寻吧。
草草收拾了东西,灭了火,拉上后院的马,就出院门去了。许久没逛过了,少林还是同以前一样。
“吴道,雪大,斗笠带上吧!”天澜大师在山门候着,似乎早就知道吴道会来。
“阿弥陀佛,吴道近几年给主持添麻烦了。”吴道接过斗笠,抬手见礼。他心里明白,少林戒律森严,自己这般自甘堕落,照平时,早就被逐出少林了。
雪下得很大,很快就落满了肩头。天澜大师长叹一声,终是没有说话。想明白就好,想明白就好。
山门外,一人一马静静走在一片茫茫雪色之中,只留下一串串脚印。没能留很久,那脚印很快就被雪盖住了。
吴道骑着马慢慢走着,赏着沿途的风景,他拍拍马背,道:“你这马儿,多年未骑,竟是同贫僧一样懒了。”
没办法了,现在不是吴道不想去,是这马不给力啊,只得晃晃悠悠的走着。等吴道好不容易到了居庸关,蛮子早已被打退,四周街坊都在传那位新晋少侠砸了传国玉玺的事。来都来了,那就留几日再走吧。
牵着马在街道走着,边上的面馆正热气腾腾的冒着气,看着就很食欲:“老板,一碗素面。”
“好嘞!”店里伙计应了一声,上前来接过吴道手里的马绳。
面很快就上来了,吴道吃得很快,腹中也很快有了热气。
“小友,此处可有人。”
一白衣人忽然出现在眼前,往上一看,这人手执折扇,生得洵洵儒雅,玉树临风。大冬天打扇,他不冷么。吴道冷不丁就冒出这个想法来。
再细细一看,这白衣,这玉佩,这折扇,吴道想起了此人姓名:“清崖兄,好久不见,请坐。”
“小友入梦已久,再不醒来,怕是会永坠梦中。”清崖折扇轻摇,说着一句奇奇怪怪的话。
“何意?”吴道不解。
清崖放肆一笑,当代大侠的风范尽显:“还差一点契机,若有人寻小友同去华山,跟去即可,答案自会揭晓。”话落,清崖运起轻功飘然而去。
这人是不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好像更年轻了?吴道吃完最后一口面,付了银钱,牵上马儿走了。
再次回到少林,已是几月之后。在这期间,吴道去了很多地方,他太久没有出去了,好多地方都模糊了,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找到要找的人。
冬天已然过去大半,树枝上已有嫩芽急不可耐地冒出了头。才一踏进山门,一小和尚匆匆丢了手上扫雪的扫帚跑过来:“吴师兄,你可算回来了,那位顾薄阳少侠已来寻你多次。”
顾薄阳?记得他是华山弟子,莫非他就是清崖说的寻自己同去华山的人。正思索着,一人策马扬鞭而来。
“吴道!这几日可有看到无恙?”顾薄阳慌忙下马来,脸上满是憔悴,眼里布满了血丝,看样子是许久不曾好好休息了。
吴道:“你们吵架了?”
闻吴道这番话,顾薄阳失望起来。吴道这样问,那就是没有见到了:“大概算是。”此事不太好开口,顾薄阳只能如此道。
“萧无恙什么时候走的?”这两人之间的事,吴道并没有打算多问。
“就在半月前。”顾薄阳自责道,他一拳打在树干上,震得树上的积雪簌簌的落,“这事怪我,是我冲动了。他在居庸关受了伤,暂时无法使用内力,现在他一个人在外,我真的很担心。”
原来如此,明白了,清崖是这个意思:“以他的性子,你觉得他会去哪儿?”
又是一拳,这次,树上的雪落了个干净:“我想过了,我想不到!早知道他会是这种态度,我就不该趁着酒劲说那些话,就应该藏一辈子。”顾薄阳情绪逐渐暴躁起来。
“冷静点,再好好想想。”吴道按住顾薄阳的肩。
听了吴道的话,顾薄阳努力克制着自己。确实,现在不是疯的时候,得冷静想想,再找不到,他就真的要疯了。会去哪呢?是了,他知道了,顾薄阳想到了一个他排除在外的地方:“华山!他去华山了。”
吴道:“贫僧与你同去。”
顾薄阳有些意外,没想到吴道居然会想一起去:“好,那现在就去。”话落,顾薄阳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吴道也翻身上马,追赶上去。经过几个月的锻炼,这马儿终于改掉了懒惰的毛病,不然就追不上了。
两人骑马行了几日,到了华山半山腰,马儿经过长途跋涉,有些吃不消了,而且天也黑了。于是,找了家驿站歇下,打算明日再上华山。
栓好了马,走上楼去。顾薄阳正要进屋,却又生生顿住了脚步。找到了,他真的在这里,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原来,隔壁屋的窗户没有关紧,虚掩着,透过缝隙,可以看到萧无恙脸色苍白的蜷缩在床上。
推了推门,并无反应,看来是锁上了。顾薄阳无奈,记得锁门却忘了锁窗。
见人找到了,吴道没有多言,只顾自进屋去了,这两人的事,不是他可以干涉的。
顾薄阳推开窗户,走进了萧无恙。这才看到他的脸色除了苍白以外还透着不正常的红。抬手抚上他的额头,果然,烫得仿佛要把手给烧穿。顾薄阳将人抱起,拥入怀中,眼底满是心疼。你若是不愿见我,说一声便好,何必如此糟蹋自己。
天渐渐亮了,吴道一早就离开了驿站。华山常年积雪,极少有阳光,此刻的阳光是以极为难得。
小路上已有人的交谈声,离得近了,才听清在说什么。
“师父,你确定你没走错,都走这么久了。”一个女童的声音抱怨。
“虽然多年未回师门,但我肯定没走错。”男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但隐隐透着心虚。
还透着……熟悉。吴道朝声音处望去,一时愣在原地。想起来了 ,他终于想起来了。原来那年世界动荡,自己本已离开,却又中途反悔,再回来时,不知触碰了哪处机关,把当年芳菲林的一切都忘了个干净。
曲音诃也楞在原地,良久才道出一语:“死秃驴,回来了啊!”海棠花开不明所以,看看曲音诃又看看吴道,蹭蹭跑上前去将吴道的禅杖从头看到了尾,不负所望看到了“芳菲五结,同去同归”八个字。
“嗯,回来了。”吴道感慨,都说往事难追,可说的是难追,又没说追不到,如今这往事,还是被他追到了。
“师父啊!等了这么久,你想哭就哭吧,别憋着,当心憋坏了身子。”海棠花开作死的煞了个风景。
久别重逢的煽情感顿时烟消云散:“海棠花开!看我不收拾你!”曲音诃暴跳如雷。
“来啊来啊,哼哼哼,我才不怕。”海棠花开提灯就给自己套了个治疗。
吴道:“什么时候有空去打个副本吧。”
曲音诃压下想要暴打徒弟的欲望,摇摇头道:“老了老了,还不如徒弟了,你找我徒弟带你吧。”
“师父,我要告你压榨童工!”海棠花开叫喊起来。
“别磨蹭啦,我还要去见掌门。”曲音诃不以为意,摆摆手道。闻言,海棠花开忙一骨碌跟了上去。
见此情形,吴道舒心一笑。还好还好,他其实没有过得这么糟,还是有人愿意陪着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