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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表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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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吟霜动作一顿,她抬头,看见对面男子的瞳孔里,倒映着她小小的缩影。天地万物在他眼中,似乎都微不足道。他眼前能看见的,只有她一人。那种不掺杂任何算计,诚恳而又真挚的纯洁眼神,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了。
这世道,哪怕你为其豁出命去,对方也可能只是感慨几句,转瞬便忘却了。
一股暖流滑进了心里,江吟霜忽然觉得,这天儿倒也没有那么冷。
“谢谢你。”她一字一字道。
魏喻白重新系好袋子,干巴巴地回道:“不客气。”
这时,秋梨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道:“小姐,宴姑娘来了。”
江吟霜看向魏喻白,温声道:“外面风大,你别在这儿看着我了,回去吧。”
魏喻白听话地转身,消失在了庭院里。
江吟霜握着糖纸,五指渐渐攥紧,她用手帕包好,揣进了袖子里。
一个人的真心,是世间最稀罕的宝物,要珍重。
宴琼姿坐到江吟霜左边,拉过后者冰凉的手,边捂边道:“那日你走得急,我也没机会同你说话。不知是该为你担心,还是为你高兴。回去后,父亲便叮嘱我,叫我近日莫要和你走得太近,等这阵子你的风头过去,再看看情况。我今日是打着买胭脂水粉的由头偷偷来的,待不了片刻就要离开。你回府后,你那心机深沉的庶姐可有暗中给你使绊子?”
“她那点不入流的伎俩,我还看不上。”江吟霜轻拍她的手,让她放心,“我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
“正是因为知道,我才怕你吃亏。”宴琼姿犹豫一下,才接着说道,“你以前都是装作乖顺讨好的模样,永华宫那种引人注目的事,你从来都不会去做,如今怎么改主意了?一双双眼睛盯着你,你夜里如何能睡得安稳?”
江吟霜嗤笑道:“便是我无心,她们也会有意的。”
她默了默,声音低了几分:“小时候,母亲告诉我,我虽是江家嫡女,但我父亲是个宠妾灭妻的人,她不求我嫁得高门,只盼我此生平安顺遂。可她一辈子谨小慎微,正妻当得不如小妾,到头来被气出一身病,死在深宅内院里。我遵着她的教导,好不容易谋划到了和李大学士家的婚事,到头来却被害得......”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她嘲讽道:“仰人鼻息了那么多年,我早累了。秀丽河山,万千风光,为何我要困在这片四方的天地里,活得喘不过气来?任人欺我辱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罢了,不提这些了。”江吟霜笑笑,“我听说昨日太后召你进了趟宫?”
“我来正是想说这个。”宴琼姿叹口气,“太后是同我打听你的事。对了,我帮你留意着,裴小侯爷前几日剿杀前朝反贼有功,圣人本想赏他武官实职,却被他父亲拦下来了。”
“裴老侯爷?”江吟霜皱了皱眉。
宴琼姿也不太明白,“老侯爷的意思是,只想儿子继承侯位,过得清闲顺心。小侯爷真想入朝为官,那就做个文官,保他入中书省。”
江吟霜记忆犹新,裴序曾隐姓埋名到军营去摸爬滚打了几个月,那时恰逢遏丹举兵侵犯我朝边境,试探朝廷的底线。他本来闯出了一番功绩,起先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后来却像被人刻意压制住,渐渐没了后续。
宴琼姿看了眼天色,起身说道:“我该回去了。阿吟,你好自珍重。”
江吟霜送她离开:“你也是。”她下巴点了点地上放着的几筐梨子,“你带一筐回去吃吧。”
宴琼姿惊讶道:“我记得你原先是不爱吃梨的。”
江吟霜脑中浮现出一张带着和善笑意的妇人的脸,她垂眸道:“梨子水清甜润肺,最近突然喜欢了。”
......
三日后。
盛淮码头。
江吟霜巴掌大的小脸缩在狐狸毛领里,视线掠过一旁寒风中楚楚“冻”人的江秋妤,唇角一勾。
她这位庶姐和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前者平日里最爱绯色衣裳,打扮得明艳动人,像五月里夺目的芍药。她则惯常穿的是湖枝绿,此刻看着清冷寡淡,总叫人觉得疏离难亲近。
江秋妤一改往日的风格,今日穿了件银白暗绣折枝花纹百褶裙。发髻上斜插一支白玉如意簪,平添几分柔弱娇怜。
她想到自己今时今日的处境,都是拜江吟霜那小贱人所赐,忍不住转头狠狠剜了那贱人一眼。父亲早上同她说,陆表哥喜好诗词歌赋,不喜性情张扬的女子,最好温婉娴静。只是她始终认为,扬州首富的儿子再难得,也不能和京城里的高门大户,官勋侯爵人家相提并论!
江吟霜双眸微眯,看向那艘缓缓驶近的大船,轻声道:“他们来了。”
江秋妤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只能看见船身模糊的轮廓。等了片刻,才见着了甲板上站着的两名气度斐然的男子。
左边那人穿着天青色锦缎棉直裰,宽肩窄腰,五官俊美。颜色细看之下,倒和江吟霜的衣裙十分相似。只是他神色淡淡,没身旁人的半分喜悦和激动。一眼瞧她看来,莫名生出点畏惧之心。
右边的少年则个子稍矮些,才到青衣男子肩头。他穿的是宝蓝色销金云玟团花直裰,遥遥冲她们招手,嘴角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待人下了船走近,江秋妤紧张中略感失望。她和父亲一样,皆觉得蓝衣少年是陆宴舟,青衣男子是沈淮之。
江秋妤对着二人一福礼:“陆表哥,沈表哥。”
蓝衣少年忙摆手摇头,打趣道:“妤表妹,你认错人啦!他才是你陆表哥。我是你沈表哥。”
江秋妤神情错愕。
青衣男子上前道:“江伯父好。我和淮之此番进京,一则是为了吟表妹。家中担心她的身子,特地叫我们来陪她过完年再走。二则,这是母亲的亲笔信,您看看。母亲说京城里的东林书院教得极好,叫我们别光顾着玩,也趁此学些东西。”
他一口气说完,随即对缩在角落里的江吟霜道:“吟表妹对我可还有印象?你一岁时我还抱过你。”
江吟霜听着他话里的挪揄,总觉得不是滋味。着实太便宜他了,早知道就换个身份,不玩表兄妹那一出戏了。
她咬牙切齿道:“那时尚小,没什么记性。”
江宁毅看完信,点点头,道:“走吧,回江府慢慢聊。”
几人转身朝不远处的马车走过去,才行了三四步,在最右侧的江吟霜就被突然跑过来的人撞倒,恰好被身后的陆表哥扶住。
陆表哥似笑非笑道:“吟表妹没事吧?”
“无妨。”江吟霜迅速抽回胳膊,“多谢表哥。”
云影正要呵斥那人,一看清那人的长相,难以置信道:“半荷?你怎么在这儿!这些时日你去哪里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江宁毅蓦然抬头,看向那个浑身脏兮兮,衣裳褴褛,脸埋在乱糟糟的头发里的小姑娘,手指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半荷冻得青紫的手里,紧紧抓着什么。有人对她说话,她迷茫地看了几眼,随后缩着脖子,惊恐地往后退,作势要逃跑,嘴里还念念有词:“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从前面赶来一名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揪住半荷的耳朵,张口便骂道:“贱蹄子溜得倒快,还不跟我去官府!”
看见这副情形,江吟霜心里有了数。她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半荷身上,回头瞪了青衣男子一眼,才对妇人道:“大娘,发生什么事了?”
妇人正愁满肚子火没地儿发,有人撞上来刚要呛她几句,结果居然是个心善的富家小姐。她搓着手,态度一变,指着半荷道:“这丫头吃了我的盐不给钱,还吐得到处都是,我怎么做生意?我看她像是个傻子,就打算送到官府去,看看官老爷怎么说。”
江吟霜拨开半荷凌乱的头发,柔声道:“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半荷看她一眼就飞速低下头,喃喃道:“我不知道......不要打我!”
江吟霜解下荷包,递给妇人,问道:“这些够了吗?”
妇人掂了掂分量,笑眯眯地说:“够了够了!我这就走!”
江宁毅阻拦道:“她疯疯癫癫的,不能带回江家。”
“父亲,”江吟霜平静地开口,那份沉着竟叫江宁毅一时猜不到她接下来会如何劝说他答应,“半荷虽是我的丫鬟,我和她却情同姐妹。她会变成这副模样,难道不是拜我所赐?”
蓝衣少年有点听不明白了。
江宁毅沉默着,顾忌到旁边有外人在,只能无奈地挥手,“罢了,随你。”
小插曲一解决后,一行人继续回江府。江吟霜自是要去照顾半荷,江宁毅则留了沈陆二人说了半个时辰的话,才叫小厮带他们去各自住的院子。等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他便和常管事一道进了书房,紧闭门窗,不知道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