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梦》12371

9、新生

　　后来的一切就像按了加速键一样。
　　虞微看着糯糯在殡仪馆火化时，程思文的电话打来了，她没等虞微开口就哭着骂她没有良心，害死了她的孩子，是个刽子手，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能谋害。
　　虞微恍然，程思文怀了男孩，可惜流产了。
　　她突然开口，“糯糯也死了，我应该怪谁呢？”
　　程思文沉默一秒就又哭得更激烈，在电话对面对虞正明说你看看她，完全没有悔过之心，还拿我们的儿子和一条狗比！就为了一条狗！她害死了我的孩子！
　　说到最后，哭声越发惨痛起来。
　　最后是虞正明接过了手机，“她没了孩子，现在心情不好，你理解一下，来医院给她道个歉吧，毕竟照顾你这么多年，这件事也的确是你犯的错，她骂你你就忍忍。”
　　虞正明居虽然没有像程思文那样撕心裂肺地痛斥她，但言语中依然是不信任。
　　虞微接过糯糯的骨灰盒，“我说我没有推她，你会相信吗？”
　　她没有在意虞正明的沉默，反而接着说，“我没有推她，但在我有能力拉她一把的时候我的确避开了，她说是你同意把糯糯送走的，是这样吗？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
　　“但是糯糯一直养在院子里，它胆子小，也从来不往别人面前凑，怎么会冲撞她呢？就算真的容不下一条狗，那就不能等我回来再说吗？那是我的狗，为什么趁我不在家的时候没有通知我就随意处置了它呢？”
　　“我早就跟你说过，她讨厌我讨厌我妈，更不可能看在妈妈的面子上照顾我、对我好，你却总是在意工作，相信你的老同学，相信一个成年人，现在，我也是成年人，我的话你又能相信几分呢？”
　　“究竟是我需要母爱还是你需要妻子？你的初衷是希望我能多拥有一份爱吗？但事实上，我反而失去了一份父爱。你再婚之前，我们只是不亲密，再婚之后，我们反而多了隔阂。”
　　“就这样吧，我也不在乎你到底相不相信了，反正这么多年你都是站在她那边。我也不会来医院道歉，见死不救也是凶手的话，那就当我是凶手吧。”
　　虞微挂断电话，将骨灰盒装进特意买的背包里，然后又坐高铁回了南城，但她没有去谢知屿的公寓，反而回了学校。
　　暑假虽然多数学生都回了家，但也有少部分同学选择留校，虞微的一个室友就是后者，因此虞微现在回宿舍也不会被宿管阿姨拦住。
　　她躺在床上，睡了几乎一天一夜，手机早就没电关机了，她也没管，正好，她现在也不想和任何人联系。
　　直到室友突然喊她，恭喜她前段时间填写的交流生申请通过了，辅导员把名单发到了群里，虞微就借着她的手机看了具体通知。
　　是否去国外交流在她心里本来是一个未知数，她依赖谢知屿，不想和他分开，但在专业老师的建议下，在看到那所学校有自己景仰的老师时，她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填写了申请。
　　但在一天内经历了对爱情的放手，对亲情的失望，和背负两条生命的愧疚之后，申请通过的消息好像是上天的又一个信号，让她本来不知所措的心终于找到了可以安放的地方。
　　于是她没有再犹豫，立刻就收拾好了证件和行李，然后乘着飞机远渡重洋。
　　而对于当时的谢知屿来说，那天是上天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让他因为工作放弃了虞微。他曾经每一次都在虞微需要的时候出现，然而却在这一次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亲手将她毫不留情地推开了。
　　所以此后，那个手机号码从关机变成停机再到空号。而那个人，不在南城的公寓，不在宁城的小洋房，当他怀着最后的希望去学校门口等了两天，也依然是一场空，直到终于辗转联系上她的老师，他才知道，原来她已经无声无息地出了国。
　　谢知屿收到邮件的那个夜晚，已经是虞微出国的一个月后，那时她住在意大利的某个小镇上，享受着过去二十年间从未感受过的安宁。
　　皎洁的月光，繁星点点，清风柔柔吹着她的发，草坪里各种此起彼伏的昆虫声，不远处乘着夜色载歌载舞的小镇居民，还有对她露出天真笑容的像天使一样的小孩。
　　那个夜晚，她突然能够与自己和解了。
　　如果说之前，她的出国更多是出于逃避心态，想要逃避一段没有爱和结果的感情，想要逃避关于生命和家人的复杂情绪，想要逃避自己过去压抑的二十年。
　　那个夜晚，她却像是彻底卸下了身上的包袱，脑海里想的不再是从前，而是未来。
　　那个夜晚，她靠在长椅上，仰着头看明月繁星，情不自禁地低喃，“月色真美。”
　　但上天还是很爱捉弄她。
　　就在她彻底斩断情丝，给谢知屿发出那封分手邮件后不久，她竟然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也似乎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前段时间的情绪要比以往更有起伏。
　　但她没有想好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
　　未完成的学业和已经分手的恋人，更何况她自己就是成长在一个畸形的家庭中，她感受到过的母爱很少，更不知道要怎样当一个合格的妈妈。
　　但在间接害死异母弟弟和失去糯糯之后，她也在想，自己难道真的要再一次剥夺一个生命出生的权利吗？
　　她想不明白，也迟迟做不下决定。
　　所以突然有一天，她恍恍惚惚地跳进了泳池，任由自己沉了下去，直到最后快要失去意志时，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个像天使一样的小孩。
　　虞微从医院醒过来后，主治医生除了对她进行了批评指责，还给出了真诚建议：去心理科检查一下吧。
　　虞微看着医生认真的神情，这才懵懵懂懂地意识到自己的心理或许是真的出了问题，还在更早之前，早于怀孕，早于和谢知屿谈恋爱。
　　因为这一次自杀，孩子却仍然好好地待在子宫里，虞微突然想明白了，既然她们都活下来了，那以后也就都好好活下去吧。
　　然后她就开始在学习之余的恶性循环：厌世—说服自己活下去—厌世—努力活下去。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她感觉灵魂分成了两半，一个掌控着身体，时常在夜里绝望哭泣，然后陷入自厌自弃之中。一个以事不关己的冷漠态度在高处俯瞰着那个脆弱的灵魂，不理解也不共情，不耐烦地看着那些无病呻吟。
　　直到最后孩子平安出生，她不哭不闹，偶尔发出软软的哼唧声，在虞微看过去时，本来紧闭的双眼突然也睁开，像是朝着她的方向望过来。
　　虞微的灵魂被那一眼击中，高高在上的灵魂和伏倒在地上的灵魂合二为一，终于缓缓站了起来，透过虞微的眼和那个孩子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