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特）费奥纳故事集》平底锅上的蛋黄

5、女神官与弗摩族战士

　　便是初生婴儿也能凭生来就有的直觉对父母的舐犊之情而给予反馈。

　　与安格斯、与伙伴们不同 ，全新又未知的情感掌握了丽芙的判断力。
　　当丽芙与那名为科尔的男孩眼神交会的一刹那，她震撼，心底最深处涌动着紧张失措，隐约的失控感令她恐惧。

　　她要看清那对漆黑如夜空却又如晨星般闪烁的双眼里的秘密，她沐浴在那视线下只觉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不会谈话、不会说话与歌唱，行动如醉汉一样迟钝可笑。

　　讨厌的人与讨厌的魔法。丽芙想。

　　事实上啊，丽芙对这远道而来的贵客的出现并不惊讶，她已见过此人，在梦境中。
　　神族与修为高深的德鲁伊有时能得到命运之力的提点，将线索放在了梦里，有长有短，有些明确有些模糊。
　　丽芙便是在梦里预见了此人，一连几天，男人浑身是血手持武器矗立在大火之中，眼神凛冽可怕。
　　丽芙想知道他的名字，想擦拭他脸上的血污，为他包扎伤口，想知道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连结。
　　是敌人吗？还是毫无交集的战士？
　　可线索是那么少，她的梦只有大火与男人，一把血红色不知是否是被鲜血染透了的长.枪，破损却难掩贵气的铠甲...反反覆覆，她逐渐迷失在那人的眼神中。
　　或许只是单纯梦境。她告诉自己。

　　“黎安，我在梦里见到一名危险的战士。”她提醒，“你是博因宫的守护者，会许以后会遇上他。”
　　黎安笑，“你在担心我吗？还是在担心一名素未谋面的武士？”
　　丽芙被问住了。
　　“我是安格斯麾下最优秀的战士，如果不是大名鼎鼎的英雄，谁能伤我分毫。”黎安安抚她，“如果妳是担心一个陌生人，那么你说说他生得什么模样，在战场上相遇了我会饶他一命。”
　　“他...”丽芙摇头，他生得什么样，她竟然描述不出来。

　　然后，梦里的战士便随者费奥纳骑士奥斯卡与凯尔帖出现了。
　　他手戴着魔法手环，扮作一个瘦弱、黝黑的男孩，自称科尔，身无分文的科尔。丽芙一眼就看透了他伪装魔法下的真实面容，也一眼就确信是他。
　　原来他是这么高大英俊，通身的气度非凡，绝对不是落魄潦倒的孤儿。
　　接着，科尔看向她，梦里恐怖无生机的深色眼珠是属于杀戮战场的，可此刻星星般的双眼如此可爱迷人，洋溢着一切的美好与温情，只静静的望着她。
　　梦境的异客，神秘的科尔啊，是否早认识她？是否知道她窥伺了他的未来？
　　丽芙抚上了失序跳动的胸口，满腹的心绪充斥，与梦境带给她的威力是那么的不同，他总在看她，她又何尝不是？

　　“不要再看我了。”丽芙头一次与他的对话便是如此，她被撕去了骄傲矜持与外人眼中的强大女神官的威名，又粗鲁又蠢钝。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认识你。”科尔温和有礼，眼神又是那么坚定，似乎能看透她，轻而易举就加深了彼此的连结。
　　他为什么看起来有着与憔悴神情完全不同的精力？
　　“丽芙女士啊，他只是无辜的孩子，被博因宫的金碧辉煌与你如雷贯耳的名声迷了眼，并不是要冒犯你。”凯尔帖挡在了他们之间，他可真天真，自诩为科尔的监护者，生怕她被激怒一拍桌把可怜的小家伙施法变为一只酒杯。
　　对自己的恶名丽芙是心知肚明。

　　孩子间的游戏如此，她曾乐于在外人眼里做个可怕的坏人而非英雄，女神官丽芙脾气古怪、骑士黎安是残暴的混血弗摩。
　　这两人还是爱好和平的安格斯精心栽培的孩子呢，可爱神放任两宠儿，丽芙是布鲁纳波恩的主宰，黎安是她的爪牙。人们又会在心里编造什么样的故事呢？

　　丽芙曾为此得意洋洋。
　　可此时此刻，她做不到像以往那般，怀抱恶作剧的念头，把讨厌鬼与作奸犯科吊在树上，变化成各种型态丑陋的野兽要他们受尽市民嘲笑唾骂。
　　骄傲的女神官做不到啊。
　　她讨厌闯进自己世界的不速之客，她绝对深刻地讨厌他，可她念不出恶作剧的咒语，调制不出恶意的魔药，她甚至不敢承受那炽热目光的长久凝视。
　　随着时间流逝，情愫在发酵，筑起的防线兵败如山倒。
　　他是怎么看待自己？
　　女神官丽芙的恶名是不是令他对自己失望？

　　“我不想认识你，可你既然是我父亲的贵宾我不会伤害你。”她草草丢下这句话，落荒而逃。
　　不知为何她确信科尔的目光追随着自己离去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大门后。

　　她长舒一口气。
　　灼热目光之外，她似乎重新学会呼吸。
　　“你病了吗？”黎安跟着她走了出来。
　　“我也是这么觉得。”她抚着胸口。“我讨厌那个家伙。”
　　“你说谁，是那个冒冒失失地小男孩吗？”
　　他不是男孩，是相貌英俊挺拔的男人，梦里预见的那一位啊。
　　丽芙曾与黎安共享一切秘密，他们是同个保姆以着同一只母牛的乳汁养大的，若至亲手足。
　　可少女成长了，就在一夕之间，她想把自己的悸动与那些故事藏在心中。
　　丽芙说：“就是他，他身上有危险的魔法。”
　　“我以为他只是平凡可怜的孩子。”黎安眯起眼睛，“我会保护你，由我来教训他。”
　　“不！”丽芙拦住他，“不要伤害他。”
　　黎安错愕，“我该如何帮你？”
　　“我不知道。”
　　她真的不知道。

　　若是安格斯在就好了。
　　无所不能的安格斯啊，赋予了她智慧，抚育她成长的慈爱达奴神，是她最坚实的臂膀，是博因宫的大家长。他必定能治愈她，拥抱与安定魔力唤醒她于梦境。

　　可安格斯去到父神达格达的彼界迟迟未归，她是代理人，操持博因宫的事务，安格斯的客人就是她的客人，她怀抱着紧张期待又抗拒之心与命定之人接触。

　　深陷其中。

　　***

　　在女神官与王子悲剧的故事背后，有一人往往被世人所忽略。
　　生父不详的黎安，安格斯的又一个养子，武艺不凡的弗摩族混血战士。

　　安格斯是从一名湖中仙女的手中接过那可怜孤儿的。
　　仙女双手颤抖请求爱神对婴儿施以怜悯，她想过自己养育其长大成人，可血脉中抹不去的力量会让她恐惧，也唯有强大的爱神可以忽视婴儿带来的不适。
　　爱神温柔接过襁褓，孩子生得健康又强壮，肤色粉嫩，出生不过几日就有头茂密的红发，可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与睁开双眼时露出的古怪瞳孔揭示了他为何被抛弃了。

　　那是一双非人的眼，黑色狭长倒竖的瞳孔，角膜是暗红色渐变，直到最外缘是呈现出金色。
　　既有人类的外型又有弗摩的特征，是两个血脉结合的产.物。他的出生，他的父母一方要不是出于非自愿的，就是秘密结.合又不负责任的无赖。
　　“他生得这样美丽健壮。”安格斯逗弄着婴儿，婴儿双手抓住了安格斯的食指，放进嘴里狠狠咬下。
　　安格斯的指尖落下了闪烁光芒的血珠，落在了孩子的嘴角。“你会是强大的战士，从今往后你就叫黎安，是我的孩子。”他慈爱期许，犯事的婴儿在他怀中安然熟睡。

　　安格斯把孩子带回博因宫，并让他跟其他孩子们同吃同住一起成长。

　　养育弗摩族混血并不容易，不只是达奴神生来的排斥感作祟，弗摩族天性的残暴与冷漠也是原因之一，安格斯花费了相当大的心力让他与博因宫的所有人建立联系，让他学会不再粗鲁折断孩子们的手、不再往同寝室的男孩床上放动物尸体、不以威胁恐吓及暴力迫使人们屈从。

　　不管过程多艰辛，安格斯的慈爱与耐心有了成果，黎安认识到手足亲情、也爱护自己那些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在家人中，最重要的当数安格斯与丽芙。他已深深眷恋着布鲁纳波恩这块土地，为孩子们一个个离宫生活困惑又受伤，与他一同留下的丽芙显得尤为重要。

　　布鲁纳波恩以外的世界只有恶意与混乱，所有人都排斥他的一半弗摩血统，他不正是因此被生父母抛弃了吗？

　　我的生父必定是个魔鬼，是他强.暴了母亲。想法已经在黎安心中成形，他深信如此。所以在那些远道而来拜访安格斯的客人不经意打量他，惊奇达奴神的宫殿里住着个弗摩族小孩时，黎安深信他们勾起的嘴角在嘲笑，眼里的惊讶是嫌恶。

　　黎安不在乎。
　　他可以拧死他们，就像拧虫子，可安格斯说不能随意杀人，所以他不会这么做，就当他们不存在就好。

　　他和丽芙会永远的守护着这里，为侍奉他们敬爱的养父安格斯，为这片美丽的净土。

　　他总是这么认定的。
　　可一个人的出现终结了他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