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特）费奥纳故事集》平底锅上的蛋黄

22、迦耶柏格（4）

　　科普雷与乌娜的婚事由恩雅一手操办，长子羽翼渐丰，她和康马克当年联姻的期许终于等来了开花结果的日子，她深信自己有生之年将见证一位强势远胜历代先君的至高王。
　　可她依然充满了不安，并非因为一对不相爱的新人结合，恩雅也曾与康马克毫无感情基础，可责任与义务会教人成长，再待他们共同养育子女，血缘牵绊也会产生互敬互爱。
　　恩雅担心的是身在阿尔斯特的丽芙，令她陌生的二女儿是在博因宫爱神庇护下长大成人，擅长许多不为人知的魔法，丽芙若不甘心，没人能拦住她回到塔拉搅黄这场婚事。

　　“她不是我们的孩子，从我与她重逢后的第一眼我就抛下了一点妄想。夫君，我们必须放下为人父母的愧疚和盲目恋爱，那孩子不当我们是家人，她看向你我的眼里没有任何亲情可言，我们对她与陌生人无异。”恩雅当时是这么说服丈夫的，“我也听说过她在爱神领地的作为，对任何忤逆自己心意之人，她的手段残忍缺乏同理心，以他人恐惧取乐。我不想因为明着阻拦她与科普雷的交往和她撕破脸成为仇敌。”
　　康马克疲倦叹气，“就按你的意思送她去阿尔斯特吧。有艾尔蓓陪伴不至于出什么大事。”

　　临近婚礼，恩雅还特意写信提醒小女儿，请她看好自己的二姐。
　　艾尔蓓很快回信给予保证。
　　“...我能感受到她待在阿恩斯特的不情愿，她只能以制造麻烦的方式排解自己的情绪。”艾尔蓓提及了丽芙近期干的一件大事，后者在庆功宴当夜无意间发现了格兰卡女士养在深海的魔兽，便硬是拉着奥斯卡骑士去一探究竟。结果惊醒了魔兽的美梦，二人无力应对，丽芙也不回宴会厅提醒费奥纳骑士，跑去找来了成群的神族战士，好一会功夫才从巨兽肚子里挖出奄奄一息的奥斯卡。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村民的庄稼被大水淹没，我的城市街道遍布着魔兽臭气熏天的内脏和污血，无家可归的城民只能挤在了我那被魔兽体.液腐蚀的残破不堪的城堡。我已经成了泰隆最惹人厌的暴君，人们说我带来的魔女毒杀格兰卡，现在又出于对弗摩族的厌恶找来达奴族要将他们赶尽杀绝。
　　我和丹纳（备注：芬恩本名）现在不得不继续留在泰隆坐镇，别说科普雷的婚礼，明年的夏季庆典也有可能无法回到塔拉了。

　　别担心我会因此急着摆脱我的姐姐，魔兽的肚子里撒出了黄金雨，这笔钱足够她再闯几次祸，或许趁这次机会我也能用上最坚固的石材、雇用神族工匠把泰隆打造得固若金汤。”

　　艾尔蓓在最后写道，“...丽芙姐姐恐怕也是在爱神的百般宠爱下成长的，她总让我想到格兰妮，天真又任性。”

　　...

　　恩雅的不安是对的，但搞错了对象。
　　丽芙有了西昂的保证，她深信自己将名正言顺地作为雷伊的伴侣。
　　“...公主需要做的就是等待。”西昂一再提醒她。
　　好吧。丽芙在心中反覆告诉自己，她要将耳目关闭，装作没有所谓的婚礼，装作没有乌娜，没有恼人的阻碍者。
　　随着科普雷婚事的一天天的迫近，丽芙心情越发低落，将自己关在了房间沉迷在书海与魔法研习中，如此一来她也就不会做出令雷伊失望的冲动行为。
　　雷伊是王子。
　　丽芙的想法直到此时此刻不曾改变，雷伊是谁根本不重要啊，在她爱他的前提下，他是个乞丐在她眼中也是最最完美可爱的雷伊。
　　雷伊待她也如她爱他那般。
　　恋人彼此相爱，本该是最美好的一件事。

　　后来她发现，科普雷既爱着她，也爱着族人，爱着他身为王子、未来君王的责任，这些并不冲突，一如她爱着安格斯、黎安这些家人，眷恋她的家乡。
　　如果逼迫科普雷做出选择，他还是会选择抛下一切只为了与她在一起，只是他会痛苦煎熬，就像她犯错被驱逐出布鲁纳波恩时，她经历过，她不想要她的爱人也经受一样的痛苦。

　　所以她要做的就是等待。

　　***

　　那是一场彻底失败的婚礼。
　　在那诸王齐聚的夜晚，德尔西的奥恩古斯一手握着武器，另一手提着康马克私生子希拉克的头颅进入大厅，鲜血将新人走过的洒满花瓣的路径又覆上了蜿蜒难看的血渍。
　　他有备而来，康马克的战士想将他捉拿，却被康诺特的战士们拦下。
　　康诺特的艾隆王子说：“奥恩古斯为寻求道义前来，你们要将他当作犯人吗？”
　　且新娘乌娜见不速之客来，她撩起头纱，高声、饱含着炽热情感的叫唤奥恩古斯，神情比看向自己丈夫还要精彩，若不是情况不允许，她怕是会提着一身厚重的盛装冲入奥恩古斯的怀抱。

　　奥恩古斯将狰狞头颅扔到了康马克的餐桌上，“国王啊，你没办法给我的道义我自己讨来了。收下我的贺礼吧。”
　　“奥恩古斯，你真是不知好歹！”伊恩大怒。战士们大骂着奥恩古斯杀人犯，眼看要扑上来撕碎他。
　　奥恩古斯不予理会，只看向至高王，向其下了战帖，“拿起你的武器吧，数日前我就在这大厅里控诉你的儿子伤害了我的亲族，如今你儿子的尸首就在这呢，何不让诸神裁定我们谁才是罪人？”

　　“你将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康马克早已不复盛年，可他麾下有无数强大战士，他理应派他们之中任何一位代表自己与奥恩古斯决斗。
　　可奥恩古斯当着诸王的面高呼，“康马克啊，死去的儿子是你和初恋的骨肉，你曾以家族之名，又有神族见证的神圣场合里对你那爱人保证你不想付出生命也要保护你们的孩子，我说的难道不对吗？还是你的承诺与你的情感其实非常廉价？”

　　奥恩古斯没说错。
　　年少轻狂时，人总以为自己尝遍了世间酸甜苦辣，能对所见所知擅自定义价值，科普雷王子是如此，他父亲康马克也不例外。
　　康马克曾以为初恋贝莱娜是他的一切，神秘的贝莱娜、金发的深林女巫，他不顾所有人反对将她留在了身边。那时他正与叔父弗格斯为至高王宝座战斗着，他的眼中王冠与王座不如爱人，只为荣耀他的贝莱娜和他们的两个可爱的孩子。
　　诺言便是如此轻易而不理智的许下了，如今，康马克要为此付出代价。

　　奥恩古斯又说：“你尽管派出一位战士，然后像个脆弱的小姑娘一样躲在他背后好好看着我击败他。”
　　“奥恩古斯啊，你不就是想激怒我好叫我亲自与你对战吗？”康马克不顾臣子们的劝阻，因为眼下的情况他已是不得不亲自上阵迎战更年轻、精力更充沛的战士了，“我这就满足你的愿望吧。”

　　...

　　决斗的过程已不再是重点，一位步入暮年的王者不管年少时多么风光英勇，他只是一介人族，多情又无情的青春女神早将他远远抛下，眷顾着其他更年轻俊美的面孔。
　　康马克丰富的战斗经验在短兵相接中被奥恩古斯狠狠压制，后者体力更好、力气更大、四肢能跟上灵活的意识，相比之下，康马克成了场上被狠狠戏弄的丑角。

　　人们总希望那些手段更无耻、更猖狂，破坏了正义的一方可以品尝失败挫折。德尔西的奥恩古斯就是蹩脚戏剧中的这样一位角色。
　　他在战斗中一面戏弄着国王一面又以言语羞辱，羞辱国王的身分及尊严。描述着他是如何慢慢折磨希拉克直到国王爱子流干的血痛苦死去，还提到国王的妻子儿女，他大声嘲笑、说起人们心照不宣之事，科普雷如何用一场盛大虚假的婚礼掩盖他与妹妹的乱.伦。
　　还有康马克的妻子恩雅，这位埃林贵族女子的典范。
　　奥恩古斯的长.枪重重砸在康马克的小腿上将人击倒，他踩着国王居高临下，“你不再是国王，你的妻子也不属于你。我要让女王服侍我，为我生儿育女。”

　　“无耻！”、“杀了他！”...
　　群众在叫嚣并陷入了疯狂，没有人可以介入一场神圣的决斗，可康马克的战士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君主受辱倒下；与奥恩古斯秘密结盟的康诺特战士早已收到了挑起争端的指示。
　　因此一场本该象征和平的婚礼成了笑话，不得制造鲜血、不可携带武器的规定被远远抛在了一边，宴会大厅都是厮杀的人群。

　　那时奥恩古斯占据了绝对优势，他天性里的疯狂让他沉迷玩弄自己掌心的猎物，所以他戳瞎了康马克的一眼，问后者，“你说我该不该取你性命？为了我可怜的妹妹，我该直接把你送给死亡死者，不过让你体会跌下王座，被瘸腿瞎眼折磨似乎也挺有趣的不是吗？”
　　“你的废话怎么能那么多？我都听烦了。”康马克无惧于死亡，他说：“奥恩古斯啊，你不会幻想凭藉卑贱身分被战士们推举为王吧。”
　　“闭嘴！”这番话刺到奥恩古斯的痛处。
　　“即便不是我、不是我的儿子们，得意的也只是康诺特那几个狡猾的东西！”康马克怜悯又不屑，哈哈大笑，他被奥恩古斯践踏脚下，奥恩古斯预期他会像希拉克、其他战败者，可悲的耻辱的摇尾乞怜，但康马克气势上竟占据着上风。
　　奥恩古斯高高举起手中长.枪想直击康马克心脏取他性命。

　　可一柄血红色长.枪划破天际，刺入奥恩古斯的肩膀把他钉在墙面上，其威力之大，大厅的壁面都在颤抖，裂纹一入延伸到天花板，砂石碎屑飞溅。

　　嗜血长.枪发出刺耳嘶鸣宣告自己的现世，战士们手里的刀剑、长.枪；餐桌上的金属器皿；墙上的装饰品与王座的镶金椅脚...大厅的金属物件震颤共鸣，混战戛然而止。
　　战士中痛苦捂住耳朵、甚至呕吐的不在少数。
　　自然也有老资历的战士认出了这把消失已久的传奇武器，无一不高呼它的名——

　　迦耶柏格！

　　...

　　诗人喜欢把神器择主的那个夜晚刻画得传奇、壮烈又有悲剧的宿命感。
　　非常巧合的是，那晚狂风骤雨夹带一阵阵雷鸣，然后故事成了别样的面貌：

　　科普雷王子的灵魂正式与迦耶柏格联结的那刻，夜空被惊雷划破，接着降下暴雨，人们在雨中听见渡鸦哀嚎、塔拉山制高点的王选石在呼唤科普雷的名字，那宏亮的呼喊一如当年呼唤百战者康恩。
　　大厅中，战士不分敌我皆因恐惧尊敬下跪，祈求王子的饶恕，他手中的迦耶柏格吸食着战士充沛的生命力与温热的鲜血，红光映照，大厅的一切彷佛要被杀戮吞噬。

　　如果最后科普雷并未登基为王，并未在埃林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根本不会有如此戏剧张力的刻画，强调着这位人人畏惧的君主诞生。
　　因为不同版本的故事只描述科普雷成了魔枪主人后以着强大武力与威望被推上了至高王宝座。
　　接着这位好战的君王如何镇压敌人、恫吓他的臣民，又是如何挑起与费奥纳的战争将埃林彻底拉下深渊，可对婚礼之夜的后续省略不提。

　　例如科普雷王子因为以凡人之躯操纵迦耶柏格而遭到反噬陷入长久痛苦的昏迷；又例如康马克骤然逊位后，埃林至高王权真空引发的一系列分裂与战争。

　　彼时人人都渴望尽快出现一位接替康马克的埃林全境守护者，又有谁愿意耐心等待床上昏睡的科普雷王子？
　　便是康马克与恩雅，也在权衡利弊后，推举了年富力强的战士奥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