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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悔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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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梦不知自己是不是要死了,全身疼的不行,有股气在体内撺掇,直直冲向四肢百骸,这气息甚是冷凝,涨得经脉要炸开一般。
禹梦忍受不住,一丝呻吟从口中溢出,忽听有人与她说话,声音渺远模糊,“再忍一忍。”
禹梦意识昏聩,只能勉力点了点头。那气息猛然膨胀,禹梦痛的惊叫出声,这一叫也将自己叫醒了,睁着迷蒙的双眼望向前方,虽然模糊仍旧认出了眼前之人。
她忽然想哭,“三师兄……”
凤允紧皱着眉头,手指搭在她手腕上,脸色苍白如纸,额上起了层细细密密的汗珠,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声音却是少见的柔和,“不要出声。”
这一句话让她莫名安心,扯着嘴角想说些什么,但凤允让她不要说话,便不能说。
她目光几分飘忽,却能准确捕捉到凤允的眼睛,禹梦突然有些难受,难受不是因周身的痛楚,而是因他眼里并没有责怪,反而是忧心。
猛的,周身痛楚乍然消失,剧痛之后的平静让她顿时瘫软下来,凤允撤回手,长长吐了口气,“无事了,你好好休息吧。”缓缓起身,身形猛然晃了晃,禹梦欲伸手去扶,却发觉自己使不上劲。
凤允抚着床沿重新站立,瞥了眼禹梦担忧的神色,神情淡淡,转身便要离开。
禹梦忙唤他,“三师兄……”声音带了分急切与担忧。
凤允顿了顿,禹梦看着他的背影,想让他说些什么,然而他什么也没说,离开了。
凤允离开后剩下禹梦一人,曾听人说,人经历过大痛之后易变的脆弱,禹梦想是方才痛的紧了,人也脆弱的紧,呆呆望着帐顶,默默哭了。
夜里,许是太过疲惫,禹梦又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小石桥上,桥一端是翠色欲滴的竹林,另一端,则是无垠的花海,头顶星空浩渺,一条银紫星河横贯而过。她站在石桥的正中央,不知该走向何方。
“你在找什么?”
禹梦猛然回身,见身后立着一条金色的长蛇,顿时吓得说不出话来,刚才所遭的一切历历在目,她明明没有唤魂,怎么还会碰上金色的大蛇?
金蛇向她移进两步,禹梦吓得连连后退,惶恐叫着,“你别过来!”
金蛇闻言一顿,禹梦猛然发现,它的眼睛竟然是耀眼的金眸。
忽而金蛇身子一转,眨眼变成一个飘然的白衣少年,青丝披散,身姿纤长,一双金色的眼睛含笑的望着她,“你在找什么。”
禹梦愣了愣,死死抱着石桥的栏杆,戒备的看着他。
少年依旧在笑,“我知你找什么,但是你找不到的。”
禹梦听他三番两次提这事,很是奇怪,抖着声道,“我,我不懂你说,说什么。”
少年微微勾唇,顿时华光流泻,万物失色,他从身后摸出一个金色的小盒子,巴掌大的盒子勾绕着繁复的花纹,甚是精美,“你在找这个,但是……它不在了。”说罢,“吭”的一声脆响,按开盒子的机关。
禹梦看着他纯善的笑意,几番交战,终于好奇的探过身去,只见盒子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禹梦好奇道,“这里本来放着什么?”
少年答,“你的魂魄呀。”
禹梦一愣,奇怪道,“什么我的魂魄,我不懂。”
少年眼中似晕着水,光点璀璨,一笑眼睛微微眯起,波光潋滟,“我是你的灵媒,你的天地二魂,不见了呀。”
◇◇◇◇
禹梦缓缓睁眼,目光无神的投向帐顶,脑中一片空白。
耳边一声叹息,“你终于醒了……”
禹梦呆呆的望向床侧,见白杵正坐在旁边,面带忧色。
禹梦嘴一扁,蓦地哭了出来。
白杵一怔,忙手忙脚乱的帮她擦眼泪,“怎么突然哭了?”
禹梦心里钝痛,眼泪不住的往外流,她这番遭遇了太多事,一时有些承受不住。
白杵劝了几句,见劝不住,便道,“哎,这回你做的太过,七师兄也保不住你了。”
禹梦听他这么一说,猛然想起凤允,抓着他袖子道,“三,三师兄怎么样了?”
白杵望着她眉头微皱,虽有不忍,却知此事不能瞒,缓缓道,“你执意修炼唤魂之术,险些入魔,幸得三师兄发现的早,将你救了回来,不过……”
禹梦见他面有难色,急切道,“三师兄怎么了?”
白杵长长一叹,“你那时受魔气缠身,是三师兄渡了……八十年的修为与你,才将你解脱出来。”
禹梦一听,哭得愈发狠了,白杵拍着她的背,眸光沉凝,“事情的经过我已晓得了,便是我也要责备你两句,凤允虽罚你罚得有些理亏,却只是关心则乱罢了,你与他较劲便较劲,万不该用这个法子,你可知,你若入了魔,师父……”白杵一顿,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禹梦满心都被凤允占满,没有在意话里的异样,哽咽道,“三,三师兄如今可好?”
提到凤允,白杵忧色更重,“凤允现今在房内休养,对外只道是闭关。”看着泣不成声的禹梦,白杵叹道,“小师妹,三师兄为保你不被师父责罚,将此事瞒了下来,且嘱咐我来照看你。此事若要师父知晓,不仅仅是将你逐出师门这么简单了,可见,凤允着实护你。经过这回,你也当懂事些。”
禹梦心口抽抽的疼,以前只顾着和凤允怄气,这回怄得狠了,闹出了这么大的事,让凤允损了八十年的修为,人间界修仙艰难,凤允不仅毫不犹豫的渡了修为给她,还帮她压下此事……凤允说的没错,她就是一不可教的孺子,死活不知悔改。
然而错已铸成,饶是她再是后悔,也换不回师兄八十年的修为。
禹梦一拉白杵,“我要见三师兄。”
白杵怅然一叹,“你现在见他有何用?况且他在休养……”
“我要见三师兄,七师兄,你带我去见三师兄好不好?”禹梦糊了满脸的泪,恳求着。
白杵见她执着,也深知她脾性,她认定了的事没人劝得了,也无人阻止的了,遂只能答应了。
两人来到凤允住的宁枫院,禹梦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心口又是一阵的疼。白杵看了眼禹梦,道,“你且先等等。”说罢行到门边,轻轻敲了敲,“三师兄,小师妹……想来看看你。”
门内寂寂无声,白杵皱眉看了眼禹梦,心里一叹,欲抬手再敲,却听门内终于响起一声低语,“我需休息,让她改日再来吧。”
白杵无奈,走回禹梦身侧,“让三师兄……”却见禹梦“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弯下腰身深深磕了个头,“三师兄,师妹顽劣,求三师兄责罚。”
白杵一惊,要来搀她,禹梦固执的躲开他,伏低身子死死跪着。
“师妹不遵三师兄教诲,固执己见,此为其一,顶撞师兄,执意而为,此为其二。”顿了顿,压抑着哭声道,“擅自修行,走火入魔,以致师兄折去八十年修为,此为其三。师妹罪不可赦,且知后果无法弥补,不求三师兄原谅,只求三师兄责罚。”
一时院内久久无声,白杵在旁心有不忍,却知禹梦下定决心才会如此,也不便劝她。望着凤允的房门,这事虽没让师父知晓,禹梦却定是要罚,只念他能想出个万全之策。
凤允的声音从门内悠悠传来,“你先走吧,容我想想。”
禹梦却是不肯,倔着性子跪在院中,白杵久劝不下,便厉声道,“你就是把膝盖跪穿了,凤允那八十年修为也回不来!”
禹梦身形一晃,白杵顿觉自己的话说的狠了,劝了句,“我知你心里有愧,可你这样跪着也不是办法。”
禹梦固执道,“七师兄,你就让我跪着吧,我跪着……心里也好受些。”
白杵还欲说什么,却听屋内又响起凤允淡淡的声音,“她要跪就让她跪吧。”
白杵一叹,看了看禹梦,又看了看凤允的房门,终是不再说什么,在院中寻了个石凳坐了下来。
夜幕悄悄降临,黑沉沉的夜色不见半分月光,白杵望了望头顶的天色,暗道这模样怕是要下雨了。起身将外袍脱下,盖在禹梦肩上。
禹梦扭了扭身子,推拒道,“我跪在这,断没有让他人伺候的道理。”
白杵一屁股坐在她身侧,禹梦此时额间渗着细小的汗,瞄了眼白杵,忽然道,“七师兄为何不回丝岚宫?”
白杵笑了笑,道,“这戏我瞧了个开头,总要晓得结尾才甘心。”
禹梦抿了抿唇,终是悠然笑了,“以前总觉得七师兄惹人厌,现在想来,再是惹人厌的人,也有可取之处。”
白杵斜了眼禹梦,道,“你也会说我的好话?”
禹梦沉默了下,算是默认,又道,“七师兄……为何这么照顾师妹?”
白杵望着沉沉的夜色,打了个哈哈,“以前就想了,只是现在才有机会。”
禹梦不明所以,白杵笑道,“何必纠结这事。”声音忽然拔高几度,“我看这天要下雨了,师妹……”
禹梦一咬牙,“继续跪,下雨也跪。”随即怅然的望着凤允的房门,这回犯错她无法弥补,这样跪着只想让凤允知道,她是真心悔改,决计往后定不让他操心。
忽然房门“吱呀”一响,禹梦心里“咯噔”一跳,竟有些惴惴不安。
灯光有些昏暗,凤允背着光立在门口,瞧不清模样,只见他半倚着门梁,一手搭在门上,身上披了件外袍,虽是站着的,禹梦却觉得他随时会倒下来。
“你出来了。”白杵站起身,拍拍衣袍走向他,欲扶他一扶,凤允伸手摇了摇,缓缓转身,复向房内走去,“这么喜欢跪着,便来房里跪吧。”
白杵嘴角微微一勾,随即敛了笑,对禹梦道,“三师兄让你进去跪着,你就进去吧。”
禹梦望着凤允的背影,踌躇片刻,微一抬腿,顿觉一阵麻痛,白杵一拉她,搀着她送向凤允房内,在她耳边轻声道,“七师兄不便进去,先回丝岚宫了,以后若再惹乱子,来找七师兄便是。”转而又笑道,“当然,没惹乱子也可来找七师兄。”
禹梦今日很是感激白杵,点点头,目送他离开房间。
此时凤允坐在桌边,仍背对着禹梦,宽大的衣袍罩在身上,显得身形几分瘦弱。他取了茶杯欲饮几口水,忽听“当啷”一声,茶杯从手中脱落,在桌上胡乱转着圈儿。
这一声响惊得两人一愣,禹梦早些回神,忙膝行过去,将茶杯扶正倒入茶水,双手捧着杯子举过头顶,“三师兄,茶。”声音竟有些不可抑制的颤抖。
凤允微微一叹,“罢了,放着吧。”
见禹梦神色一暗,又道,“我……不想喝了。”不是不想喝,无奈他现在拿不动茶杯,这身体再是硬朗,也熬不过修为折失的损耗。
禹梦眼里晕出泪水,不着痕迹的眨了眨,将泪水眨回去,点头道,“师妹明白。”
凤允的面庞隐在光影处,朦朦胧胧,似覆了层雾气,嘴唇动了动,幽幽叹道,“既然明白,就继续跪着吧。”撑着桌面缓缓起身,禹梦欲去馋,半路又把手收了回来,她似突然开了窍,明白凤允一向隐忍,断不会在他人面前示弱,更不愿接受他人的帮助。
禹梦死咬着唇,心里淌泪。
凤允不看她,自向床榻行去,脚步有些飘,仍勉力稳稳踩着。禹梦深深伏跪在地,额头顶着地面,泪水终是流了出来。
她怎不知凤允的用心,凤允让她跪,便是给了她惩罚,这回第一次觉得这罚,罚得太轻了,太轻了……
凤允瞒的密不透风,然而这事到底还是给鹤水生晓得了,具体是怎么透露到他耳朵里的,没人知晓,只知鹤水生当时勃然大怒,当即丢下手边一切事务,让人将禹梦压了过去。
而地点,则是聚魂阁的政事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