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夏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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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允回到振翅的时候已至戌时，打更的钟声刚歇，一名青衣弟子上前禀报：“师父，丝岚宫来人了，着你明日去白杵师叔那儿。”
凤允步子不停，“如往常那样，推掉。”
弟子一礼：“明白。”
凤允行了一截，发现弟子仍跟在他身后，回身，“怎么？还有事？”
弟子有些犹豫，瞅了眼落霞院，道，“师父，小师叔......进了您的书房。”凤允爱书爱的紧，且凤允书房的藏书是整个聚魂阁最为庞大的，照振翅宫的规矩，旁人若无凤允的允许，皆不准踏入书房半步，否则按宫规惩治。
凤允闻言一愣，“禹梦进了我的书房？”
弟子躬身道：“正是。”
凤允微微蹙眉，忽而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至戌时。”
凤允敛目思索片刻，“我明白了，你去休息吧，我自会处理。”说罢一抖袍，急步离开。
行到落霞院，书房内果然有灯光闪烁，凤允走到门口正欲推门，想了想，却是行到窗边。如今已是初夏，气温开始攀升，为了透风，书房的窗户未关严实。透过缝隙朝里一瞧，凤允微微一怔。
此时禹梦坐在书桌旁，手里捧着一本书，一指点着书页，正聚精会神的一字一字小声念着。凤允先是惊讶，才一天功夫，这丫头认的字竟能帮她阅读了，后又有些好笑，只因她捧着的，是本民间搜集而来的治涝之法。
她难不成想学那大禹，为民治水？
凤允一指点开窗门，窗户“吱呀”一响，禹梦登时被惊动，匆忙将书一合，抬头见是凤允，瞬间尴尬，“三，三师兄怎么来了？”他不是去师父那儿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凤允面不改色，“有人闯了我的书房，捉贼来了。”
禹梦不着痕迹的用袖子将书一遮，“贼？什么贼？”
凤允眉头微抬，“你难道不知，没我允许，任何人都不准擅入书房吗？”
禹梦一听，顿时噤声不语，偷眼看向凤允，见他面无表情的盯着自己，眼珠一转，大声道：“你从未跟我说过，不知者无罪。”
“你倒是借口多。”目光移向她手下的书本，淡淡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竟然会想起来书房看书？”
禹梦自白日背了几篇《涤尘经》，认识了一些字，有些得意。她本目不识丁，也没机会接触文字，二狗村口有个大板子专贴大字报，每逢大字报一换，便有些新鲜的消息在村里流传。山野生活无聊的紧，谈论这些小道消息是山民们的日常乐趣，小乞丐也不例外，只是小乞丐又脏又臭，没人愿意告诉他们大字报上到底说了啥，她与土团和三娃几个便靠道听途说获取，然而各人不置一词，这消息也常被传的走了样，于是三人常因观点不同干架，争得面红耳赤，却谁也弄不清真实情况。
现在她认识字，可以看看懂大字报了，一想到可以对着土团和三娃炫耀，心里一痒便跑书房来了。
当然，她不会将这想法告诉凤允，寻了个理由煞有介事道：“我听二师姐说一日三醒五个深，意思是什么……今天学的要强加复习，这样学的东西才不会忘记。”
凤允琢磨了一番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淡淡道：“‘一日三省吾身’？你何时这般勤奋了？”
禹梦争辩道：“我怎么就不能勤奋了？村里尿裤子的王结巴话都说不清楚，连他都知道要勤奋喂猪才有钱娶媳妇，我一个正常姑娘还比不过一个尿裤子的呆子？”说罢瞅了一眼凤允，见他一脸不相信的模样，反问一句：“怎么？不相信？哦~我明白了，你就是见不着我好是吧？以前逼我打坐的时候也是，寻着法子整我，你就是看我不顺眼，想着法子赶我下山呢！”
凤允懒得和她拌嘴，脚步一转推门走了进来，面上不做声，心里却思索着，这一句话倒是提醒了他，以前怎么逼都她不肯学，现在竟然自发的来书房学习，若是在以前怎么都不可能发生。回想今日，他没有用戒尺打她，无论是背书还是认字，她像换了个人似的，一点就通。
难不成这丫头不能用强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凤允坐在桃木椅上，指尖敲着扶手，敲了两下，忽然莫名其妙的问了句：“除了吃好的，睡暖的，你在聚魂阁还有什么想要的没？”
禹梦不料他竟然问起这个，捏着下巴想了想，除了吃和睡，她还真没什么想要的，转念一想，凤允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困惑的瞄了眼凤允，那张波澜不惊的死人脸正看着她，心里没理由的不爽快。
“你问这个干嘛？”
凤允瞧着她模样就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淡淡道：“没什么，难道你除了吃和睡，就没别的想要的了？原来如此，你就这点出息，跟猪比好不到哪去。”
禹梦跳着脚道：“你竟然拿我跟畜生比？！”
凤允斜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禹梦气了，这家伙总是跟她对着干，摆明了看不起她，乞丐也有尊严，岂容他这般轻贱？一撸袖子，气呼呼道：“谁说我没有！我现在最想干的，就是在你脸上狠狠踩一脚！”
凤允朝她竖起两指：“两个半月，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如果你能在两个月内学完基础仙术，我任你处置。”
禹梦一愣，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你，你，说什么？”
凤允淡笑，“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你若能在两个月内将基础仙术学通，想怎么样报复我都行。”
禹梦惊得站起身来，跑到他面前瞧了又瞧，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不像是撒谎，顿时乐了。她早就想报仇了，若真有机会任她处置，岂不快哉？只是，这家伙心道道多的很，若是……反悔怎办？
禹梦一拍桌，豪情万丈，“爷们说话一言九鼎！不然我在聚魂阁里溜一圈，骂你狂言小儿，让你脸没地儿搁！”
凤允莞尔，“一言九鼎。”
◇◇◇◇
自凤允对禹梦许下这个约定后，禹梦学得愈发卖力了。原本每日只需学习三个时辰，但为了实现心里的“宏愿”，自发的将时间加至六个时辰。
凤允见禹梦愿意学，教的更是尽心。相处了一段时间，凤允渐渐摸清了禹梦的脾性，这丫头脾气倔的很，越是来硬的越跟你强，只能顺着她，慢慢引导她才会用心学，只要用了心，学习的速度竟是惊人的快。
夏天悄无声息的翩跹而至，振翅后院的群花开得愈发浓烈，只消清风一扫，整个振翅宫便盈满了花香。
在凤允的教导下，禹梦只花了一个半月便习完基础仙术，当凤允告诉她可以试着唤魂的时候，禹梦自己都不相信两年无所精进的她竟然可以修习上乘仙法。
鹤水生听到这个消息更是大感欣慰，直道当初没有看走眼，硬带了这个徒儿上山。
夜晚入睡时分，禹梦在被窝里摩拳擦掌，满心想着她与凤允定下的誓约，这种报复的快感，甚至超越了她学有所成的欣喜之情。
掰着指头细数以前在二狗村用过的不入流的招数，丢驴粪？山上没有驴……匡馊水，过瘾了那么一下，不够解恨……在他脸上踩一脚是最解气的，只是，凤允当真会把脸伸出来给她踩？
算来算去，要不不够尽兴，要不不够损人，如何都不满意，数了许久，指头都掰酸了。
禹梦叹口气，弄这个要数三娃和土团鬼点子多，要是有他们在，几人抱头一合计，准能想出个新奇的出来。
“咕噜”一声闷响，禹梦捂着肚子，表情有些扭曲，屋外钟声阵阵轻鸣，不知不觉，竟已至寅时。
禹梦最耐不住饿，一翻身滚下床，推开门四处望了望，见周围没人，一溜小跑往厨房奔去。
清月遮了半张脸，苍穹半边沉沉半边霜。禹梦踩着虫鸣，垫手垫脚往厨房里摸。按照振翅宫的规矩，丑时四刻之后，除了巡防的弟子，皆不准出房半步。
规矩之类的对禹梦而言皆为浮云，在她心里，饿着肚子便睡不着觉，睡不好觉比死还难受。
厨房离禹梦住的屋子隔着一方羊末湖，据说羊末湖乃上天坠落的一块玄黄镜所成，凡是灵气充沛者，在月光最盛的阴时阴刻入湖中一照，便可窥得前世之貌。
禹梦行到羊末湖，湖周围仍有些值夜的弟子，眼前的湖水有如明镜，湖面载着轻雾，仙气渺渺，对面一栋小楼房，琉璃瓦上载着细碎的光芒，星星点点，成了惑人的星眸。禹梦望着那楼房，胃又开始抽抽了，猫着腰躲在树后瞅了两眼，寻思着该择哪条道走。
蓦地，眼前光线闪了闪，禹梦眨了眨眼向上一望，忽见头顶上方拂过一片衣角，禹梦一愣，见一个黑影若大鹏展翅，向振翅宫内飘去。
半夜三更的，谁敢如此张扬在振翅宫内乱飞？
再一看羊末湖，值夜的弟子似未察觉到异状，这些人的态度是没看见还是熟视无睹？如果是师父或凤允，为何要在这个时辰出来？而且还用飘的不用走的？若是贼人……
禹梦越想越奇怪，越想心里越痒，怎么着也想弄明白谁敢在这个时辰在振翅宫内活动。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禹梦也忘了肚子饿这档事，一个转身朝黑影追了过去。
黑影入了振翅宫便慢了下来，一路走的漫不经心，似完全不怕被人发觉一般，禹梦一路小心翼翼的尾随，行了几米，见他突然停了下来，禹梦忙往树后一闪，暗道莫不是被发现了？
偏头偷偷瞧了一眼，那人停了少顷，复又向宫内行去，禹梦赶忙跟上。
七拐八绕，那人行到一幢阁楼前，禹梦一愣，这地方是振翅宫的禁地，也不知是干啥用的，除了师父和凤允，旁人进入皆是死罪。就着月色瞄向那人，只见他全身上下裹着一团黑雾，身形不似师父和凤允，这个贼人到底是什么人？
禹梦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跟过去，进了是死，不进也不能瞅着外人闯吧？要不要去找凤允？
正在挣扎，忽而面前一阵寒风擦过，禹梦怔愣的片刻，顿觉脖子被掐的生疼，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低沉喑哑，裹着毛骨悚然的寒气：“你竟看得见我？”
禹梦纳闷，你虽穿着一身黑衣，这么大个人也够打眼的啊。嘴上却是不说，抖着胆子沉声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夜闯振翅宫禁地！”
只听那人嗤笑一声，冰冷的语气带了分不屑，“天涯海角，来去随心，谁能管我？”
这人这么大的口气，且说得如此自然，莫非她碰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禹梦突然很是后悔，这人被她发现了行踪，肯定要杀她灭口，再说他方才的动作，禹梦连影都没捉到便被他近了身，到时要杀她只怕连呼救的机会都不留。
一想到这个可能，禹梦顿时有些害怕，咬着唇，合计着脱身的可能性。
那人突然开口，“你怕了。”
禹梦一愣，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当下也不瞎扯，点头，“怕了。”见他没有立即杀她，还有闲心说这个，又补了句：“我还在想，你怎么没有马上把我杀了。”
那人沉默片刻，道：“我不杀你，只是好奇聚魂阁内竟有人看得见我。”
这人口口声声重复她看得见他，莫非她真有什么特别之处？当下赔着笑脸道：“既然你这么好奇，不如留我一命吧。”
听他没有断然拒绝，禹梦忙火上添油：“这位……大仙，咱也不诓你，这地儿既然是聚魂阁的禁地，里面肯定设了诸多阵法，你若闯进去，当然啦，大仙武功盖世，这些东西在您眼里自然不算什么，只是惊动了阁主和众位弟子，聚魂阁再怎么说也是天下第一修仙大派，大仙敢只身前往肯定不惧他们，却也讨不到便宜，相较之下只会是两败俱伤，委实划不来啊，不如……大仙择日再来？且放小的一条生路，小的也当什么都没看见，两方得利，咋样？”
却听身后之人冷声道，“我敢来，便没将这聚魂阁放在眼里，两败俱伤算什么，我只来取我的东西。”末了哂笑一声，“我道不知，聚魂阁也会收你这个贪生怕死之辈为徒。”
禹梦有些挫败，这家伙狂妄自大的可以，说什么都打不动他，莫非今日真要葬身于此？遂软着声哀求道，“这位大仙啊，那你要怎样才肯放小的一条生路啊。要不，大仙您继续，小的当什么都没见过，您若是怕小的告密，用仙法将小的记忆抹了也成，只求大仙不要罔杀好人呐。”
那人无动于衷，冷笑，“本尊最不齿贪生怕死之辈，更不屑于斩你这种苟且偷生之人，既然这么想活命，便给你次机会。”
说罢将禹梦往阁楼前一推，“你去给本尊探路。”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夏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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