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天魂（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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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梦以前捡过一条狗。
那是在她七岁的时候，一个滂沱雨夜，她裹着薄薄的衣衫在雨里漫无目的的游走，行到村口的木栅栏边，看见一只黄色的土狗气息奄奄的趴在栅栏底下，身子蜷缩成一团，右后腿不停的抖。
那模样想必是给人打瘸了好些日子。但凡痛极了的狗，免不了会呜呜咽咽的叫唤，而那只大黄狗只拿一双眼看着她，没有乞求，没有孱弱，倒像是认命般的平静。
禹梦不是煽情之人，更没那好心同情弱小，因为她就是从草莽里爬出来的，不求别人的同情，更不会施舍他人同情。
在她心里，同情这玩意，只是故作虚伪的人的虚荣表现。
她不同情它，也不鄙夷它。
老乞丐王结巴说，将死的狗或是人，若是有颗傲然的心，不愿让人看见死去时的狼狈像，这是傲骨，需要尊敬。王结巴口才不好，性子却实诚，去年他一个人去了镇上，惹了贵人被打的血肉模糊，最后窝在城角旮旯里静静的死去，好些天才给人发现。
禹梦尊敬他，也尊敬他的话，所以她只淡淡瞥了它一眼，离开的很果断。
她一直行到后山包上，三娃和土团正啃着从小石头那抢来的玉米馍馍，三娃见她来了一抹嘴，忽而愣了愣，指着她身后笑道，竟然有肉送上门，不要白不要，宰了吃吧。
她闻言发现了身后的大黄狗，那狗不吭声，极其艰难的撑着身子蹲着，禹梦行一步，它便蹭一步，眼里依旧是认命的平静。
它跟过来不知是不是向她求救，无论如何，她都不会救。
以她现在的情况来看，没有将它宰了下锅已经是对它最大的仁慈。
黄狗寻了地方趴下，后腿仍不停的抽，依旧不吭声。
整整一个雨夜，大黄狗在旁边静静的望着她，一直望着她，直到破晓时分全身变得硬如磐石，禹梦竟在它眼里看见了安逸的神情。
她突然想，它也许只是想有个人陪陪它，想在临死之前，能安静听着他人笑语，看着他人笑颜，慢慢死去。
这也许是对生的憧憬，也许是寂寞的驱使，不过是希望弥留之际，能有人静静的陪在身边。
禹梦不懂寂寞，她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些风花雪月的物事，然而浮生对她的一句话，似猛的扯断了心口一根弦，铮然一声，割裂了心中一层不太明晰的薄膜。
薄膜后面，是纷涌而至的孤寂与酸涩。
她怔怔看着那身影转身离去，那抹跳脱的水红，一瞬被灼热的阳光吞噬殆尽，似化在了光芒之中。
耳边如魔咒般回荡着那句话。
“你放过我吧，好不好……”
“好不好……”
没来由的，她突然很想当那只大黄狗，能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脚边安然离去，从此不用再体会那些她未接触过的，而扯得她心尖酸苦的陌生情感。
她第一次如梦初醒般发现，也许，她是真的想要个朋友。
她对浮生的好感来的莫名，仿若她们本该熟知彼此一般。可如今，那人近乎哀求的，没有理由的恳求她，求她放过她……
禹梦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她与浮生见面不过两次，两次中未有过出格的举动，浮生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猛然回神，抬脚向殿外急速跑去，空中几朵祥云划空而过，她追着那云朵，不停喊着浮生的名字，她只想问问清楚，浮生是何因由要对她说那句话。她到底做错了什么，抑或……朝华做错了什么。
然而不过片刻，祥云消失在苍穹尽头，禹梦怔怔望着蔚蓝的穹顶，莫名觉得广阔天地之下的她，渺小而脆弱。
◇◇◇◇
转眼已过了一个月，蒙山上的秋意渐渐浓郁，振翅里的花几乎零落成泥，百花凋零，林木黄染，铺天盖地的浓黄生出别样的秋色韵味。
自试剑会后，聚魂阁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这样的安逸让人有种错觉，仿佛之前的浩劫从未发生过一般。
在表面平静寡淡的修仙生活之下，唯一有所变化的，则是禹梦。
天方破晓，禹梦忽从睡梦中醒过来，几轮喘息，张着眼睛一阵的呆，伸手一捏被褥，又是一片湿。
自从佢业处回来后，禹梦夜夜梦中惊醒，梦里汹涌翻滚的火海，加上狰狞可怖的妖兽，折磨了她一夜又一夜。
她反复做着同一个梦，日日被同样的火焰烧灼，被同样的妖物啃噬，不管她如何惊叫如何怒骂，总逃不出那修罗之境。
禹梦坐起身，湿重的被褥从身上滑下，里衣已经透湿，目光缓缓下移，瞅见腰间一处结痂的伤口，五条细长的疤痕烙在腰上，好似一朵发了疯的梅，死咬着不肯松口。
伸手盖在伤口上，这里面有佢业植下的东西，虽不知是什么，却如一头潜伏在体内的鬼怪，不知何时会发怒。
屋外响起敲门声，禹梦匆忙用被子掩住伤口，便听菏泽在外轻声道，“小师叔起了没？”
禹梦望着那门扉，反应慢了半拍，回道，“起了。”脑袋忽然恍了恍，一摸头，顷刻又恢复过来。
“师父吩咐小师叔，今晨不许吃早食。”
禹梦听罢没怎么在意，“哦”了一声，撑着额头语气平静道，“有劳师侄，我知道了。”
菏泽又道，“师父让小师叔于半个时辰之内赶往落霞院。”
禹梦点了点头，反应到菏泽看不见，便道，“我马上就去。”
菏泽在外行了个礼离开，禹梦望着房梁顶，脑袋里头空泛的很。近几日身体有些反常，却只是一点小痛小晕，起先她没放在心上，频率多了开始觉得是自己太过敏感，数日过去，日日这般定时定点的出问题，不能不怀疑没有异常了。
她曾试探性的问过凤允，凤允只道不曾见过这种病症，说罢拿一双眸子望着她，声色沉缓，“你莫不是想偷懒了？”
她素来调皮，此时却无心与他拌嘴，只略略摇了摇头，眼光迷茫的瞅了眼窗外歪脖子树，继而俯首书案。
凤允见她反常，终是好奇的望了一眼，却什么也没问。
禹梦心里头明白，他什么都不问，不代表什么都没察觉。
她心里很复杂，想找个人商量，却又不敢将此事说出去。若是告诉凤允，凤允解决不了当会禀报师父，若是告诉白杵……
脑袋里突然闪过他沉郁的模样，禹梦垂下头，暂且……还是谁都不告诉吧。
早间阳光方好，不温不燥，洒在身上带着些微的暖。
禹梦行到落霞院，凤允正坐在水池边品茶，长袍曳地，发丝垂顺，神态安和，身后池中的残荷黄叶已被清理干净，平静的池水有如一面棱镜，照得整个院落灼灼芳华。
凤允闻见脚步声响也不抬头，赏着杯中舒卷的叶片，悠悠道，“一月过去，该学的都学了，今日试着唤魂吧。”
禹梦停在他两步之远，见他没有起身的打算，问，“就在这？”
凤允一指身边荷池，“在水里。”
禹梦望着那泠泠池水，破天荒的没有抱怨，只问，“整个人都泡进去？”
凤允点头，终是抬眼看向她，见禹梦扁着嘴，似在纠结这摸样会不会淹死人，他嘴边勾起轻浅的笑，“我在旁边看着，无事。”
凤允这一句“无事”一瞬压下她所有的担忧。凤允说无事，那便无事。
脱下鞋袜，踩着干枯的草丝行到水池边沿，回首看了眼凤允，见他已放下茶杯望着她，眼里闪着淡淡的笑意，禹梦深吸一口气，一捏鼻子跳下水池。
这水池似是人工开凿而成，池壁光滑，池底铺有泥土，禹梦盘腿坐于池底，池水将将盖过她的头顶。许是上次唤魂走火入魔所致，禹梦似有些明白凤允为何让她在水中唤魂。
水可摒除杂念，也可清人神智，只是她整个人泡在水里，还未学会闭气之法，照此看来凤允只给她一口气的时间唤魂。
寻找灵媒的过程很快，禹梦又来到那梦境之地，一条小溪，一座石桥，桥的一边是缤纷花海，一边是茂林修竹。
禹梦立在桥中央四顾而望，却未瞧见金蛇的影子。
“你在找什么？”
禹梦一愣，回首又见那翩翩少年，仍是唇角含笑，金色的眸子泛着琉璃光泽，清秀的面容不染一丝人间俗尘。
时间所剩无多，禹梦也不与他啰嗦，“我要我的地魂。”
少年从身后悠悠掏出上次那个金色的匣子，白皙的指尖轻轻抚弄着匣上花纹，并不急着给她，轻轻笑着道，“你要地魂我应该给你，可你地魂才与命魂相容，魂魄完全相容需得五年时光，若现在取出……”少年忽而笑的灿烂，“你想永世不得超生吗？”
禹梦怔怔站在原地，永世不得超生……她忽然上前一步，再次求证道，“你说的是真的？”
少年笑望着她，眼里的波光一时碎了开来，“难道我希望看你魂魄分离？我为何会骗你呢，朝华……”
禹梦望着他脚忽然有些软，原先是三魂不全，如今地魂回来了却不能唤魂，否则魂魄将分崩离析，她难道真的无缘修习唤魂之术？
禹梦骤然几分颓然，前有师父师兄的期望与寄托，后有佢业等人的虎视眈眈，她本寄希望与唤魂之术，如今魂魄回来了却不能使用……
少年行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柔声道，“回去吧，朝华，回去吧……”禹梦看向他，眼前之人在笑，却笑得几分萧索。
禹梦手足无措，猛的拉住他，“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
少年笑容黯然，“有，可是你不会愿意接受的，朝华。”
禹梦怔怔望着他，询声道，“什么方法？”
少年笑望着她，只道，“回去吧，朝华。”
禹梦见他不肯相告，突然狠声道，“你若不肯告诉我，我便强抢地魂，大不了永远受那无法往生之苦。”双眼死死看向少年，执拗道，“我说的出，做得到！”
少年静静看着她，“若能再得天魂，三魂俱全，便可唤出你的天地二魂。”
禹梦忙急切道，“如今我只差天魂，那我的天魂在何处？”
少年望进朝华执拗的眼眸，“你前段时间不刚见过吗？你的天魂，当是能认出来的。”
禹梦回想了一番，蓦然怔忡，脑中不由回想出一个身影……
才得三口茶的功夫，凤允便见禹梦从水中站了起来。凤允放下茶盏背手行过去，却见禹梦呆立在水中久久不动，她低垂着头，背脊微勾，衣上与发上的水珠一滴一滴敲在池面，安静的过分。
凤允脚步一顿，立在池边静静凝望着她，似在等待她的答复，又似悄无声息的观察她。
禹梦双拳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忽而抬首一笑，不知羞道，“三师兄，我找不到灵媒，师妹这么笨，您不会笑我吧。”
凤允眼眸微凝，目光似能将她透穿，禹梦忙躲开他的视线，继续耍无赖道，“这灵媒也忒狡猾了，我这样寻它都寻不到，莫不是故意躲着我的？三师兄还有什么别的法子没？实在不行，我们先学点其他的也成。”
凤允悠悠道，“才试了一次便放弃，这不像你平日的作风。”
禹梦闻言呼吸滞了一下，继续胡扯着，“谁说我放弃了，我不过是寻不到灵媒心里气闷，等找到抓灵媒的方法之后再来试。”
凤允沉声道，“没别的方法，搜寻灵媒只有这一种，找不到继续找，直到找到为止。”
一时落霞院内安静的针落可闻，禹梦盯着池面，嘴唇几番开合，终是哑声道，“三师兄……我……”
“师父。”菏泽忽然从院外跑了进来，凤允面上不悦，轻斥，“没我命令，谁准你进来的？”
菏泽忙垂下头，凤允不准旁人靠近是因禹梦在唤魂，怕有旁人打扰引她入魔，所以他特地挑着禹梦起身后才进来。不过现在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只见菏泽面色惶急，也忘了告罪，急声道，“师父，不好了，纵偶门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天魂（修）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