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禁闭 ...
-
禹梦醒来时天已黑透了,四处一望,师父和白杵都不在房内,扭了扭睡酸的脖子,发觉被褥一片濡湿,这一觉睡的真是辛苦,梦里头都能出这么一身汗。
门扉“吱呀”一响,禹梦侧眼看去,忍不住就要坐起身来。
“小师妹醒了?”
禹梦将被子捂严实了,“呵呵”一笑,“五师姐来了。”今日来看的她的人真是多,不说师父,连鲜少见面的夜迟都来了。
夜迟婉约一笑,道不出的绵长韵色,婷婷行来,“小师妹年纪小,身子骨弱,师姐来看你一看。”伸手帮她理了理被褥,微微皱眉,“这白杵忒粗心了,你被子湿成这样也不着人来换,若是捂着伤口怎办?”说着轻轻掀开背上的床被。
禹梦本想拒绝,后一想她二人同为女子,又何好羞的?傻愣愣笑了笑,嘴上客套的道谢。
夜迟看着她半好的伤,先是一愣,随即笑道,“也不知白杵师弟上的什么疗伤圣药,才一宿,这伤就好了这么多了。”流光溢彩的眸子向禹梦一望,“白杵师弟……甚是看重你。”
禹梦闻言反射性想反驳,复又想起白杵近日种种行径,夜迟这样说虽然有些过了,但也不算错,傻傻道,“七师兄看重师妹……不过是……只有师妹敢跟他拌嘴,找师妹当乐子耍而已。”
夜迟眼眸半垂,“若只是这样,白杵怎舍得拿这么好的药来治你,这伤也不会……”
原来夜迟说的是她的伤,便道,“这伤不是七师兄的功劳,是师父送了师妹一粒灵丹,呵呵。”她当然不敢跟夜迟说伤好归功于体质特殊,这事越少人知晓她便越安心。
夜迟一笑,喃喃道,“原来是师父……”
禹梦听她尾音微不可查一松,忽觉这师姐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此时白杵推门而入,瞥见夜迟微微一愣,复而轻轻一笑,“五师姐来了。”
夜迟垂眸淡笑,面容静好芳华,“来看看师妹,入你丝岚宫忘记通知你了。”
“五师姐何须客套。”白杵有礼一回,行来查看禹梦的伤势,夜迟一指禹梦的粉淡的鞭痕,笑道,“听师妹说师父赠了枚丹药与她,看来这伤也将好了。”
白杵闻言笑容一滞,眼眸忽而变得深邃难测,夜迟不知,继续笑道,“今日行刑之时,小师妹突生异象,也不知……”
白杵打断她,“五师姐,师弟突然想起,师父让师弟安排试剑会,送入各派的请帖已拟好,只是这送帖之人不知选谁合适,不知师姐有人选没?”
夜迟听他提起正事,目光下移,想了片刻,道,“我无香宫里的睿平是个心思缜密之人,师弟若是信得过师姐,可把此事交给他。”
白杵洋洋伸出一只手,“此事需过细商议,师姐不如先去书房?”
夜迟嫣然一笑,略一点头,提步向门外行去,待她身影消失,白杵回首一瞥禹梦,禹梦顿觉心里一寒,对着师姐嬉皮笑脸,看见她就没好脸色,她又没说错话,瞪她干嘛?
白杵猛一甩袖,转身离去。
不过半个时辰,白杵打发了夜迟又回来,一进门便将禹梦从被窝里拎出来,“师父给你吃什么了?”
禹梦手忙脚乱遮着半光的身子,气道,“色鬼!”
白杵用被子将她匆匆卷了,重复道,“师父给你吃什么了?”
禹梦疑惑看着他,“一枚治伤的药,你这么大惊小怪干嘛。”
“什么样的?”
“黑色的,拇指大小。”禹梦想了想,又补充道,“很香,只是吃了就睡着了。”
白杵面色泛白,忽而怒道,“师父给你吃便吃?你何时这般听话了?”
禹梦纳闷道,“师父给的为什么不吃?”
白杵看着禹梦无辜的神情,那股子气顿时撒不出来了,疲惫坐到床侧,手撑着头,颓然一笑,出了这事,鹤水生到底不放心她,还是下手了。
禹梦见他如此,拉了拉他的衣袖,“一粒药而已,你生什么气?”复一想,又道,“你也是多心了,师父还会害我不成?”
白杵侧头看向她,叹道,“师父自然不会害你,但……”会使尽手段防着你。
禹梦许久没听得下文,看他如此紧张,又想他最近神经兮兮的,语气不善道,“白杵,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白杵目光缓缓飘来,伸手理她凌乱的发丝,神色乍然柔和而安详,“我盼你无忧无虑的傻着,又怕你不明所以的傻下去。”
第一次见白杵这样待她,那目光柔得快化了,禹梦蓦地一慌,“你,你这话九曲回肠的,是什么意思。”
白杵萧瑟一笑,“听七师兄的便是,这聚魂阁里头的人,即便是师父和凤允,都不可相信。”
禹梦脸一板,煞有几分正经模样,“你可知这话乃大逆不道之言?”
白杵浑不在意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又如何,他还不是……”呐呐片刻,嘴里的话终是没说出口,只道,“你且信七师兄,不要错信他人。”
回回如此,总是说了前句不说下句,饶是性子再好的人都会没耐心,禹梦气急败坏道,“你什么理由都不给就要我信你,师父待我好,整个聚魂阁都看在眼里,凤允为救我连八十年修为都舍得,要说不能错信的人,那人便是你!”
白杵面色几轮变换,嘴唇抿得泛白,忽而一笑,“好,是我多事,万不该造谣,万不该多嘴……”
虽是笑,禹梦却觉得那笑有股子颓丧的味道,蓦地又有些后悔方才言语过激,遂软下声道,“你若有什么事,跟我说清楚了就是,我……又不是那不讲理的人。”
白杵轻轻拍了拍她,脸面隐在阴影之中,唇角微扯,扯出一丝嘲弄之态,“师父今日给你的药……乃无尘丹,只要你勿生邪念,便无祸事。”
禹梦一诧,原来不是疗伤的药,师父为何要骗她?“师父为何给我吃这个?”
白杵悠然一叹,“只是怕你入魔罢了,说到底……也是为你好。”末了惨然一笑,“魔由心生,纵入难抑,哪怕是仙界的谪仙也难逃突生的魔障,更何况你这肉体凡胎。”
禹梦垂头,心底恍过一丝黯然,喃喃道,“师父为何这般防着我。”她一心修仙,虽心性散漫,难以驯服,却不至于入魔,师父这般到底是为何?
白杵劝慰道,“你不同常人,师父又如此看重你,自然对你……与众不同了些。”
禹梦听着有理,心里仍是有些堵,白杵见状调笑道,“我送你的西海宝贝藏哪了?床底下那口大箱子里?还是卖给别人换钱了?”
禹梦闻言顿时将方才的不快抛到脑后,“哼哼”道,“我再是不济也没那么亟不可待。”嘴一横,又道,“那玩意到我手里就是我的了,你想要也不还你。”
白杵乍然一笑,从怀里掏出一盏琉璃小灯,只见那灯盏色泽流光溢彩,斑斓幻美,映得室内徐徐生辉,看得禹梦舍不得移开眼。
白杵放在她头顶上,“含水洞阴暗湿冷,你一呆便是三个月,这玩意送你解闷。”
禹梦怔怔去拿头上的琉璃灯,白杵却死摁着不撒手,禹梦急道,“不是送我嘛,怎么不松手?”一瞪他,却见白杵眸子里骤然如那斑斓的琉璃色泽,波光潋滟,绚烂光泽的缠着她的,缠绵悱恻。
禹梦呆了,她从未发觉白杵的眼睛原来这般好看,那漂亮的目光一波一波的,荡得她心口一跳一跳,有些梦里不知身是客的茫然缱绻。
眼睁睁看着白杵渐渐靠来,她想躲,却入了魔障般躲不开,白杵的脸在眼前放大,斜挑的眼,秀挺的鼻,唇角微勾便生风韵,白皙的肌肤在灯下泛着流光。
白杵忽而一仰头,在她额上软软一触,拍了拍她的脑袋,起身缓缓向门口踱去,行了两步蓦然停住,侧转头道,“鹤水生与凤允暂且不管,但夜迟……尽量少与她接触。”音色转低,杂了丝凝重,“那人绝非善类,你自当心。”
禹梦愣愣摸着额头,那触感搅得她心神不宁,耳边的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
破晓时分,白杵领着禹梦向含水洞行去,一路上,禹梦耷拉着脑袋,不敢看身前之人。
经昨夜一事,那轻轻一吻在禹梦心里烙下痕迹,她已至豆蔻之年,该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却对情事一无所知,而白杵那一吻,成了敲开心锁的一个锤,闹得她许久不能平静。
她自小跟土团三娃胡闹长大,三人同吃同睡,日日相伴,他二人虽为男子,却是孩童心性,更不曾逾越过,在禹梦看来,男子与女子之间无甚隔阂。可白杵却亲了她,饶是她再懵懂无知,也明白男子亲女子意义非常。
她不禁想,难道白杵喜欢她?一瞬又被这想法吓到,白杵怎么会喜欢她,不都说男子喜欢五师姐那样温婉美丽的女子吗?她无半点女儿象,别人嫌弃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喜欢?
既然不喜欢她,又为何要亲她?复一想,白杵难道是捉弄她?一拍大腿,是了,在聚魂阁两年,唯有这七师兄最喜欢跟她对着干,不过对她好了几日便忘了这档子事,险些给白杵糊弄过去,昨晚还因这事闹得一宿不安,真没出息。
这样一想,禹梦心里顿时舒坦许多,步伐也跟着轻快起来,看着白杵的背影也不觉羞赧了。
穿过后殿便是后山,晨间的雾气还未散,山间一片蒙蒙的白,半遮半露着翠青之色,若画师胡乱泼洒而成的水烟山色。
袅袅雾气中,一白衣男子半隐于山林之中,身姿纤长,微微仰首,有如展翅欲飞的白鹤。禹梦瞄了他两眼,顿时嬉皮笑脸的迎了过去,“三师兄怎么在这?”
凤允淡然转首,将身后一叠书递向她,瞅见禹梦怀里的琉璃灯,微微一愣,随即道,“前几日说过,在你进洞之前要送些书与你。”
禹梦伸手接过,表情有些僵,“三师兄……果然尽职尽责。”
凤允看着她将书籍胡乱一抱,忽而道,“三个月后……便是试剑会了。”
禹梦入派不过两年,未曾见识过试剑会,只知试剑会期间各个修仙大派会聚在一起,具体做些什么也不清楚,不过既是修仙的门派,说的无非是除魔降妖之类的玩意,禹梦对此无甚兴趣,遂没将它放在心上。
凤允又道,“这三个月你将书中仙术参透,届时我要验收成果。”
禹梦扁着嘴,恼他满脑子修仙习术,现在她要关禁闭了,也不知嘱咐两句。
看他似乎没什么要说的了,冲他草草点头,提步便要走,却见他别有深意一笑,“你既是三师兄带出来的,万不能让师兄失望。”
禹梦脚撩在半空,愣住了,这三师兄不苟言笑,每每凤允对她笑,她便莫名心里发虚,这回他笑,又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回首看向白杵,白杵也了然笑了。
禹梦身子僵了半边,觉着这两人心里有事,且不是什么好事,便对凤允道,“你,你要干嘛?”
凤允手搭在她肩上,将她往含水洞轻轻一推,“等你出来就知道了。”
禹梦死死盯着凤允不肯走,白杵上前拉着她,道,“时辰到了,走吧。”
禹梦咋咋呼呼喊着,“凤允你少故弄玄虚,给我说清楚!”凤允不答她,她又冲白杵吼道,“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最恨别人神秘兮兮的,感觉自己给人当猴耍一般。
“还能有什么事,不就试剑会那点破事。”白杵说罢,将她往含水洞里一推,伸手掩上铁栅栏,在外道,“到时你别给聚魂阁丢脸就是了。”
禹梦鼓着嘴,想找他问清楚,却见人已走远了。
愤愤转身,拾阶而下,洞内湿冷的寒气顿时将她冷回神来,眼前是长长的甬道,底下黑乎乎一团,深邃不见底,禹梦不由得几分寒惧。
提着琉璃灯向前送了送,滑腻腻的石阶晕着水渍,隐约听见下头水滴的轻盈之声。
一路踮着脚尖缓缓而下,踩下最后一级阶梯,甬道之外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片巨大的地下潭水,潭水幽幽黑不见底,仿佛随时都会栽进去,隐隐瞅见中央砌了一个方形石台,隔得远不知台上情景,只有一豆灯火散发着孱弱的光芒,向上,是灯也照不到顶的高耸。
禹梦顺着半人宽的石桥向潭中行去,身上一阵一阵的寒,这地方不见光,死寂死寂的,一口硕大的潭水里也不知藏了什么玩意没,若不是有琉璃灯,她只怕骇得步子都不敢挪。
好不容易踏上石台,上方只有一座石床,一对桌椅,禹梦将书和琉璃灯放在烛台旁边,摸了摸石床上的被褥,想来是近日新送进来的,上面有淡淡的青草香。
禹梦坐在石床上,琉璃灯光虽然明亮,仍洒不满整个含水洞,她望着远处黑稠稠的地方,生怕一个惊动会有东西窜出,耳边回响着水滴的声音,叮咚,叮咚,清脆的敲击潭面,禹梦突然觉得太过安静了,静得她浑身别扭,才坐了片刻,仿佛有一整日那么漫长。
她受不住,有些想吐,爬上床将整个人卷进被子,虽然才起床没多久,仍是想睡上一睡,也许一觉起来不会那么害怕。
也不知过了多久,闭着眼将张厨子的菜色细数个遍,又回味了番三娃做的叫花鸡,洞中突兀水滴之声却吵得她许久睡不下去,她终是忍不下去了,一掀被子,怒喝一声,“他奶奶的!要在这破地方耗三个月,怎么熬的下去!”
霎时洞内回荡着她愤怒的吼声,一圈一圈,敲击在空旷阴暗的洞中,许久才得消弭。
禹梦用被蒙住头,心里很是愤懑,早知含水洞是这模样,她宁愿多受几次火鞭之刑也不来这破地方。
感慨之际,耳边蓦地荡来一声拉长的桀桀笑声,阴阳怪调,好似从悠远的虚空之中游曳而出,缠得她全身泛起一阵寒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