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受罚 ...
-
白杵见状,眼眸微微一凝,悄无声息行到鹤水生身边,“师父,如此重的刑罚,师妹怕是抗不下来,若……”
鹤水生却是轻轻一叹,“对娄星而言,这罚只怕是轻了。”娄星乃聚魂阁建派之初留下的元老,聚魂阁能屹立上千年不倒,这位执法严苛的长老功不可没,饶是是掌门人鹤水生都要敬重他三分。
白杵知这边说不通,心里几分担忧,望向凤允,却见他一脸淡漠神色,不由小声道,“你倒是淡定自若。”
凤允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你在下头急有何用。”
白杵心里一堵,凤允一眼看穿,道了句,“你倒是紧张她。”
白杵扯了扯嘴角,却不见笑意,显然现在不待见他,凤允心中却有自己的计较,昨日给了她一枚浆夙丸,多少能帮她镇一些痛,至于禹梦能撑多久,只能看她造化了。
禹梦跪在风啸台中央,望着眼前巍峨磅礴的山景,正感叹如此美景,该是有丝竹美人相配才见情致,听身后长鞭一抖,背后生风,“呲”的一声厉响,第一鞭重重落在背上,禹梦“噗”的喷出一口鲜血,顿觉背上火辣辣的痛,蓝紫的无苦之火附着在鞭痕上,更烧得心都要裂了。
还未来得及回神,紧接着又砸下第二鞭,禹梦痛得一叫,随即死咬着唇,不知是给火烧的,还是被痛灼的,汗液瞬间浸湿了衣裳,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才两鞭就受不住了,着实丢脸。
“还剩七十九鞭。”娄星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听在禹梦耳里有如催命的恶鬼。
禹梦大喘着气,双拳死攥,勉力扯着嘴角笑道,“劳烦老爷子……下手快……些,拖得久……了您也……手酸……不是。”
娄星“哼”了一声,一抖鞭子又是一下,禹梦死咬着牙,指甲陷进肉里,死忍着不“哼”出声,心里却开始悔,悔自己贪那点小财,小看了火鞭之刑,将凤允给她的浆夙丸当铜钱收了。
此时白杵面上已见隐怒之色,凤允察觉禹梦有些不对劲,终是皱起眉头,低语了一句,“怎么会这样。”
白杵斜看着他,凤允盯着禹梦,喃喃道,“明明给了她浆夙丸……”
白杵一愣,原来他是早有准备,难怪如此平静。再看禹梦,那忍痛的模样不像是装的,若是有浆夙丸,断不会两鞭子就成这副模样,突然,心里跳出个想法,“她……不会没吃吧。”
凤允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脸上一片寒霜,语中隐含几分怒气,“若是她,只怕干得出这种荒唐事。”
“那如何是好?”
凤允猛一甩袖,“我怎知道?她自己不吃还能怪我不成!”狠瞪禹梦一眼,一副再也不愿管她的模样。
白杵也有些无力,本以为经过这番遭遇她会变得懂事些,谁想那性子却是谁也纠不正的。
一声声脆响回荡在空寂的山谷,尤为刺耳,计数的弟子已数到三十四鞭,禹梦听在耳里愈发觉得剧痛难忍,这一声一声的报数,给她的不知是希望多些,还是绝望多些。
娄老爷子挥鞭的技术很是了得,鞭子下去不见血,却痛得她撕心裂肺,那无苦之火更是折磨人,降妖的火可灭妖魔,于人虽不伤体肤,却啃噬人五脏六腑,让你痛,痛不死你,生生受这火刑煎熬,想死都不能。
禹梦迷蒙的望着眼前的山景,翠色的山,血色的台,阴霾的天,众色混在一团,扎眼的很,若都泼成红色会合衬的多,莫名想起幼时偷过杨婶一只羊羔,那是她们偷的第一只羊羔,当初不知怎么杀,便学刘屠夫宰猪那般寻了把刀,一刀割了它脖子的大动脉,霎时羊血喷溅,喷得她们满脸满身,满地都是膻浓的血腥味,吓得三人许久都不敢说话。
她至今记得鲜血糊了眼睛的模样,满眼的红,满鼻的腥,温热粘腻的血贴着全身,眼前万物惨色,道不出的骇然狰狞,内心却莫名混杂着兴奋与悲悯。
她那时想自己是疯了,竟对鲜血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且裹了分回味与眷恋。
现在也觉得自己是疯的,极痛之下,想着要把一切都焚成血色才安逸。
娄星的鞭子已数到五十七下,频率也愈发快速,禹梦低垂着头,每一鞭落下,身体便是一抖,眼前黑稠稠一团,体内有股气搅得她昏沉沉,只想就此睡去。蓦地,禹梦猛然一颤,娄星忽觉鞭下之人硬如磐石,似悍然不动的坚冰,水火不侵,瞥了一眼,禹梦咧着嘴莫名笑了,血水沿着嘴角而下,将苍白的唇染上无尽妖娆,眼若漆黑的星夜,泛着迷离的碎光,又似蒙了雾一般。听她掀唇轻语,“四门四道罪人入,门开业火出来迎;铁汁焱焱流没膝,触处烟炎同时起。”
娄星动作蓦地一滞,这不是《大佛顶首楞严经》吗?忽见禹梦猛的一把抓住甩来的银鞭,长身立起,指尖凝出一道火红的红焰,一瞬吞掉无苦之火。
“炎之灼灼,盖我重华,九天之盟,万物焚毁!”乍见全身腾起猩红的火光,火舌顺着银鞭直烧娄星。
娄星凝眉,手一挥画出一顶银盾,却见那火舌穿过银盾直奔过来,娄星大骇,忙一点脚尖,险危危擦火避过,再看禹梦,她竟不知何时身裹红火,瞳染血色,浴火而笑,孤高而轻蔑。
娄星一惊,这哪里还是方才的黄毛丫头?
“长老!”台下弟子见状纷纷冲上,将禹梦团团围住,几人扶着娄星,查看他是否无恙,娄星推开他们,寒着眼望着禹梦,双唇紧抿。
禹梦轻勾嘴角,云淡风轻莞尔,不知是喜,还是嘲弄,凤允面无表情盯着她,眼眸深不可测。这丫头,要造反不成?
鹤水生镇住场面,冷眼一扫,沉声道,“拿下她。”
几名弟子应声而上,却见红火乍然大盛,冉冉向天,色泽明丽红亮,极近诡异,翻腾的热气灼得众人近身不得。
禹梦掀唇轻笑,眼波迷醉,红色的火光映得面色妖冶,微一挥手,如那纵火的神祗,火舌发了狂般直冲云霄。众人大骇,聚魂阁降妖除魔多年,斩尽妖魔无数,却未曾见过猩红之火。
鹤水生也甚是惊异,以前只道她特殊,却不料还有这番能耐。望着那火红的火焰,此火甚是蹊跷,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再看禹梦,本以为她会有所动作,忽见她笑容一凝,眉头骤然一紧,顿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尔等……”身子晃了晃,霎时栽倒在地。
风啸台上鸦雀无声,突然惊变,众人默立,甚是惊骇,皆裹足不敢上前。怔然间,却见白杵穿过人群缓缓踱了过去,一抖长袍,不惧她身上未尽的红焰,俯身将她抱了起来,众人皆惊,听他淡淡道,“她晕过去了。”
鹤水生见状眉头皱的更紧,却是褪去了愠色,他看向娄星,后者先是一诧,随即镇定下来,双目紧紧盯着白杵,又望向怀中的禹梦,目光复杂而诡异,白杵淡然回望着他,隐含笑意。
风啸台上狂风乍起,唯闻风声低鸣不止。
静默良久,娄星嘴唇几番开合,与鹤水生对看一眼才发话,“白杵……先带她下去敷药,完罢,暂时送去含水洞。”众人一愣,出了此等变故,娄星竟没立即追究?不由纷纷望向鹤水生,却见他也无微词,只是沉默的盯着白杵,顿时,一众人摸不透他们是何打算。
白杵颔首领命,娄星略一疲惫招手,领着政事堂弟子走了,鹤水生看了禹梦一眼,也跟着娄星去了。待众人散去,白杵才抱着禹梦向丝岚宫行去,走了几步见凤允还站在原处,停下脚步。
凤允皱眉看着晕厥过去的禹梦,微微蹙眉,“她……”
白杵轻轻一笑,“我知道你好奇,不过她只是个丫头,普通的丫头。所以……什么都不要问了。”
凤允眼眸漆黑,盯着他良久无言,白杵朝他略略一笑,抱着禹梦走了。
凤允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忽而飘然一笑,普通的丫头?那红色的火焰连降妖之火都能吞噬,何见普通?师父不追究不过是排除了她为妖物的可能性,否则,她早给无苦之火灼得体无完肤。
然而,她既不为妖魔,又是何许人物?而且,那红色的火焰为何对白杵无效?
凤允远眺岱青的山峦,不由莞尔轻笑,至于原因,怕只有师父和白杵清楚。
◇◇◇◇
禹梦觉得背上微微的痒,明明累的紧,却给这痒闹得无法入睡,迷迷糊糊睁眼,就见眼前一张棕黄光亮的梨花床板,眨了眨眼,看清上头美人月下浅睡图,蓦地赞道,这雕工甚是高超,将那枝叶的纹理做的丝丝入扣,细微妙美,那美人更是顾盼生姿,醉眼朦胧。
背上突然一痛,瞬间将她拉回神来,回首一瞪,见白杵正端着一盅药膏,细致的查看她的伤势。
禹梦正欲出声询问,忽而惊觉背后的衣裳竟给剪开了,顿时气道,“你这登徒子!”欲伸手去遮,却发现使不上劲。
白杵见她醒了,展颜一笑,“若无我这个登徒子在,谁敢给你上药。”一指挑了点青色药膏,向她背上细细抹去,霎时一股清凉盖过了灼灼的痛。
禹梦心里不喜,没好气道,“这聚魂阁没女弟子了不成?哪里轮得到你来动手!”
白杵只是笑,“这丝岚宫归我管,我不准人来,谁敢忤逆我?”
禹梦怒道,“你这家伙趁机吃人豆腐!”又是一愣,“我怎么在丝岚宫?”
“我将你带走的,不来丝岚宫去哪里?”复一挑眉,“难道带你去振翅?”
禹梦回嘴,“我不去振翅去哪里!”
白杵一笑,“师父将你交给我,断没有送你去振翅的道理。”
禹梦听他这么一说,察觉出不对劲来,“师父干嘛将我交给你?他不是把我打发给凤允了吗?”
白杵侧目望着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笑,然而就是他什么都不说,更让禹梦困惑,回想一番,她受刑时半路晕了过去,理应不会闹出什么乱子才是,但没发生什么的话,师父又为何突然把她丢给白杵?
禹梦没好气道,“喂,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白杵笑道,“不过带你回来上个药而已,何须这般大惊小怪的。”见她一副还要追问的架势,将手中药盅往她背上一扣,禹梦顿时痛的“嗷嗷”大叫起来,白杵将倒出来的药膏胡乱抹着,喃喃念道,“给你上个药还要问东问西,你就不能消停会。”
禹梦痛得额间生汗,咬牙道,“我问个事你还要神神秘秘的,你就不能坦白些!”
白杵手下一使劲,“凤允给了你浆夙丸,为何不吃?”
禹梦眼儿一睁,“你怎么知道的?”白杵眼一瞪,“问你话,你只管答。”
禹梦一扁嘴,“我爱答不答,你管得着。”
白杵一“哼”,阴阳怪气道,“你怕是见‘财’起意,当宝贝收了吧。”又道,“你不愁吃不愁穿的,这性子就不能改改?”
禹梦“哼哼”两声,“你锦衣玉食惯了,怎么知道穷惯了人的苦。”眼眸半垂,又低声喃喃了句,“以后若是被赶下山,我也有资本营生不是。”
白杵手一顿,“你说什么?”
禹梦把脑袋埋在枕头里,缄默不语,白杵去扳她的头,忽听门外有弟子敲门,“宫主,掌门来了。”
白杵动作一滞,随即反应过来,鹤水生果然还是来了。禹梦抬起半个脑袋,瞅着门扉疑惑道,“师父怎么来了?”
白杵笑看她一眼,放下手中的药盅给她盖上薄被,起身开门。鹤水生背光立在门口,脸上不辨喜怒,白杵行礼,“师父。”
鹤水生略一点头,抬步而入,白杵对立在门边的弟子道,“奉茶。”鹤水生一挥手,“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白杵了然一笑,躬身道,“徒儿在外候着,师父若有需要,唤一声便是。”
鹤水生捋着胡须看了他一眼,目光几分深不可测,白杵浑不在意一笑,将房门掩上。
“师父……”禹梦撑起身子便要行礼,鹤水生轻轻将她摁回床榻,和蔼道,“你身受重伤,这礼就免了。”
禹梦点头受了,见他慈眉善目看着她,想起自己犯下的错事,心里有些愧疚,又几分受宠若惊,鹤水生伸手帮她捻了捻被角,道,“这回你可知错了?”
禹梦听言语之间无甚责怪之意,心里感动,连连点头,鹤水生淡淡一笑,脸上褶子浸满和善,“你那点小聪明瞒不过师父,为师知道你将凤允那份也担下了,虽然不合门规,但由此看出,你这丫头不似以前那般顽劣了,没想到许久不见,终是有长进了些。”
听见鹤水生表扬她,禹梦有些微微的羞,她不擅于回复表扬之辞,便照书中的谦虚之言,吭吭哧哧道,“师父如此照拂徒儿,……断不能总让师父操心。”
鹤水生闻言点点头,很是满意,徐徐道,“两年前,我在山下见你便觉不同常人,两年后你果然进步飞速,为师很是欣慰,只叹你在山下苦寒了十三年,也无父母照顾,孤苦伶仃了这么久,想必十分辛苦吧。”
禹梦垂下脸,黯然道,“禹梦自小便无父无母,只能当个山野乞丐乞讨为生,幸得师父赏识,将禹梦带上山且赐了‘禹梦’这名字,师父便是禹梦的再生父母。”
鹤水生理了理她的发,和煦道,“我得你这徒儿也是不易,心里盼着你成才,如若师父对你严格了……也是望你日后能有所作为。”
禹梦深深点头,“徒儿明白。”
鹤水生笑望着她,轻缓的抚摸着她的头,禹梦忽觉那笑里混了分无奈与萧索,眨眨眼,又觉自己多心了,听鹤水生缓缓道,“为师希望你明白,无论师父做什么,都是为聚魂阁着想,聚魂阁千年基业担在肩上,做不得半分马虎与轻怠。”
禹梦知他说的是罚她折了凤允八十年修为之事,表忠心道,“徒儿知错,今后再不会做这种荒唐事了。”
鹤水生笑着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枚拇指大小的黑色药丸,放在指尖捏了许久才递给她道,“火鞭之刑不可小觑,这药乃治伤之药,你虽身体虽特殊,但无苦之火霸道狠厉,饶是你也需休养多日,服下此药可暂缓你的痛楚。”
禹梦本想拒绝,但看鹤水生的神情,只得伸手接过,黑色的药丸散发着清苦的气息,勾得人心若沉水,禹梦感激的道了谢,张嘴吞下,药丸滚下喉头,顿时生起一丝冰寒的气息,翻搅得她意志昏聩沉重。
眼皮重重往下掉,迷蒙间,见鹤水生轻抚着她的头颅,笑容几分涩然,耳边飘来一声喟叹,黯然的带着她遁入无尽深渊。
“睡吧……孩子,睡醒了,便无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