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曾回头》周临冬

15、受伤了

　　让一个胆小鬼勇敢，是一件很不易的事。
　　她鼓起勇气写下了这封信，毫无保留的，想要直面自己，上天却剥夺了这个机会。
　　在她孤注一掷的时候，出现在眼前的却是那副景象。
　　她的喜欢，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秋天很快过去，梧桐树的叶子掉落。
　　冬天一下雪，道路就会结冰，这一年的杞柘市，降雪量极高，榆溪中学通往辰北中学的路上有一条陡坡，每次下雪，坡上都会结冰，摔倒过好多人。
　　自此，江免也就很少从那边走了。

　　但她也见过几次周池屿，但每次都有那个女孩在身边。

　　江免是从江笙那里旁敲侧击得知的初音。
　　江免认出了她来，是她去怀城比赛时在楼梯上碰到的那个女生。
　　世界有时候真的很小。
　　她也得知初音并非周池屿的女朋友，他们没有在一起，只是朋友而已。

　　但江免还是止不住心底的艳羡与悲怆。
　　只是暗恋的人，连介怀的资格都没有。

　　寒假，江免从江笙那里听到周池屿去了怀城集训的消息。

　　在那个寒冬，春节零点的钟声敲响，江免发了一条群发消息。
　　为了看起来更像是群发，她用了“您”这个字。

　　然后单独找出周池屿的号，一字一句的打下——
　　“祝您新春快乐。”
　　等了半晌，那边还没有回复。

　　电视上放着春节联欢晚会，江笙在这时说：“要去放烟花吗。”
　　江免闻言转头看过来，又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很晚了：“去哪放。”
　　“江边吧，林斯北在楼下。”
　　听到后一句，江免才想起她好像有好几个月没见林斯北了，自上次运动会之后他就再没出现过。

　　两人快速收拾了一下，下了楼，刚到楼下就看到林斯北提着一个大塑料袋在楼下站着，他低着头在夜里显得有些清冷。
　　抬头看到他们的那一刻，笑容爬上脸颊，他挥手示意。

　　江免和江笙走到他面前，江笙看他只穿着一个薄羽绒服，“啧”了一声：“您最近火气挺大呀。”
　　“滚。”林斯北闻言也知道他什么意思，骂他一句。

　　他这才转头看江免，像往常一样，喊她：“姐姐。”
　　江免笑着应声：“林斯北，你头发染黑了啊。”
　　江免从看到他时就注意到了他的头发，几个月不见，头发变黑了，他人也变黑了，长高了。

　　“对，元旦那天染的。”
　　“挺好看的。”江免说。

　　林斯北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然后开口说：“姐姐，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小林同学。”江免突然调侃道。

　　林斯北听到江免叫他小林同学，脸倏地红了。

　　某人却站在一旁阴沉着脸看他们，开口：“合着你们当我这么大个人不存在？”
　　林斯北和江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林斯北的胳膊揽上江笙的肩：“不好意思啊兄弟。”
　　然后用气音说：“新年快乐。”
　　江笙一掌拍掉他的手：“别恶心我。”
　　又说：“别寒暄了，赶紧走吧。”
　　林斯北，提起手里的袋子晃了晃，说：“烟花我都准备好了，去江边放？”
　　江笙应了声，自顾自往江边的方向走。

　　冬天的风有些刺骨，更何况已经夜深。
　　江免拢紧外套，把围巾往脸上扯了扯。
　　做完一系列动作，她看向旁边的林斯北，他穿着一件深色的薄羽绒服，本来就瘦，因为有些萧条的夜，显得他整个人更加清冷削瘦。

　　江免问他：“你不冷吗。”
　　林斯北出门时本来要穿那件厚棉服的，但它穿着会显得整个人很臃肿，如果是和一群兄弟出去，他才不管那三七二十一，毫无形象可言。但在江免面前，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保持风度，于是只好放弃温度。

　　但没想到夜里这么冷，他止不住的抖，不禁有点后悔为什么要选择穿这件衣服。
　　都快要冻死了，他心里回答，但还是嘴硬，回答江免：“不冷，我抗冻。”

　　却没注意自己连手都冻的通红。
　　江免看了眼他通红的手，明白他其实很冷，于是摘下自己的手套给他：“给，你戴我的手套吧，会好一点。”
　　林斯北用笑容掩饰着尴尬，嘿嘿一笑，摆手：“不用，我真不冷，你戴吧。”
　　“我不提东西，手可以揣兜里。”江免也不管他如何嘴硬，直接塞他手里。
　　林斯北这才戴上，手瞬间暖和了许多。

　　他笑的灿烂，正走着，江免开口，声音轻轻的：“对不起啊。”
　　林斯北疑惑的看她：“为什么道歉。”

　　“运动会的时候，没看你比赛。”

　　林斯北一愣，又想起运动会那天。

　　那天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于是只能选择逃避。
　　那过后的几天里，他情绪都很低落，他甚至想放弃，想退缩，但没办法，他还是会想起江免。
　　江笙发现了他的不正常，问他。
　　于是他才告诉了江笙。
　　江笙当时就骂他怂，说江免喜欢谁和他喜欢她又有什么关系。

　　他这才梦醒一般，又回归了往常，江笙还笑他就是个没心眼的傻子。

　　但他没告诉江笙，他其实产生了一些自卑的情绪，他深知无论怎么努力都比不上周池屿，但他也很自负，他急切的想变成周池屿那样的人，于是他染黑了头发，进了篮球队，学着周池屿的样子，在球场上挥洒汗水。

　　但他在打篮球这件事上，没什么天赋，总会摔跤，崴脚。

　　林斯北笑笑，对江免说：“我不是都说了不介意吗，你怎么还在想。”
　　“真的没事的，姐姐。”
　　说完，像是为了证明他所说的话属实，扬起一个更灿烂的笑。

　　到了江边，林斯北掏出袋子里的烟花筒，放到桥边。
　　他回头看过来，说：“我点了哦。”
　　江笙睨他一眼：“快点的吧你。”
　　“好。”江免应声，她眼底的，是满满的期待。

　　用打火机点燃，三人跑远了一些，火花冲筒而出，“嘭”的一声，在天边炸开一朵色彩鲜艳的花。
　　江免看着那一朵朵绚烂的烟花，笑容浮山眼睛，她突然想，这时候要是有他在身边就好了。

　　林斯北很中二的大声说：“许个愿吧。”

　　江笙依然不理他，自顾自抬头看着烟花。

　　江免笑着说好，然后抬头看天，双手握在一起，在心底默默许下那个愿望——
　　“希望他功不唐捐。”
　　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恰好发出叮的一声。
　　池鱼：新春快乐。

　　江免整个人都雀跃起来，头顶的烟花灿烂绽放，她抬手拍了一张照片，发给周池屿。
　　池鱼：真好看。
　　江免发了个表情过去。

　　她喜欢的那个人，虽如太阳一般炽热，散发出的光芒却从不会将人灼伤。

　　再见到周池屿，已是三月，春暖花开时节。

　　“已知函数f(x)等于12X，讨论函数f(x)的单调性…”头发稀疏的数学老师在黑板上讲着题。
　　江免快速在草稿纸上得出结果，转头在教室后面看了眼时钟，还有五分钟，再回过头来她思想开始逐渐飘远。

　　第二节课课间，赵舒意坐她桌前闲聊，不经意的一句话吸引了她全部注意力。

　　赵舒意说，高三的体育生集训回来了。

　　杞柘几个学校的学生都是同时间同地点去集训，这也就意味着，他也回来了。

　　江免开始坐立难安，课上到一半总要转头看一眼教室后面的时钟，以往觉得飞速运转的时间此刻却漫长难耐。
　　最后的五分钟更甚。

　　“叮玲玲～”
　　下课铃终于响起。
　　数学老师走出教室，江免迅速收拾好书包，跟赵舒意说了一声就往外走。

　　在踏上那条已走过无数次的道路时，江免心里不由得又泛起丝丝紧张。
　　待会儿见到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样，胖了还是瘦了，白了还是黑了。
　　不过她想，应该是瘦了，黑了的，听别人说集训挺辛苦的。

　　之前她也有好多时候会和周池屿错过，于是她加大了步子。
　　辰北校门口，人群攒动。

　　江免依旧站在撞见周池屿被表白那天她站的那棵树下，睁大了眼睛望着每个来往的人。

　　过了半晌，人越来越少，周池屿才款款走来。

　　江免眼睛亮了一瞬，却仅是一瞬，那道光亮就逐渐黯淡下去。
　　落到她眼底的，不是他又瘦了，高了的样子，而是那只打着石膏的胳膊。

　　她站在原地，看着他缓缓走来，距离拉近，又拉远了。

　　少年的背影是那样高大，却又那么凄凉。

　　等他消失不见，江免才慢慢反应过来，她转身走进辰北中学，越往前走心里越发沉重，脑子里全是那只打着石膏的胳膊。
　　江免走着突然跑起来，耳边是风声，和她微微喘息的声音。

　　跑到南教学楼时才看到江笙慢慢悠悠从楼上下来。
　　最近林斯北似乎变得忙碌起来，没再和江笙一起回家，江笙老是在下课后找不见他人。

　　江笙看着眼前还气喘吁吁的江免，疑惑着问：“姐，你怎么来了。”
　　江免是真的不善运动，虽然辰北也挺大，但一般人跑过来还不至于像她这样。

　　江免不回答他的问题，自顾问道：“江笙，周池屿他怎么了。”
　　她眼里写满了焦急。

　　江笙想起周池屿回来时的样子，右胳膊打着石膏，绑带穿过他的胳膊，绕上他的脖子，他笑着打招呼。
　　身旁有人问：“池哥，怎么还负伤了。”
　　他也是一副自如的模样回：“害，训练时不小心摔了一下。”
　　说完，悠然笑了下。
　　但江笙看到，那笑意并未达到眼底。

　　这伤对一个即将统考的体育生来说意味着什么，周池屿比任何人都清楚。

　　偌大空旷的校园里。
　　江笙垂眼看着江免焦急的模样，说：“你见着了？”
　　“嗯。”江免快速应声，示意他回答她的问题。

　　“还能怎么，集训时摔的呗。”江笙说。
　　江免指尖蜷缩起来，指甲陷进掌心，她继续问：“伤的重吗。”

　　“感觉挺严重的，反正这次统考应该是考不了了。”
　　“他之前的胳膊就有受过伤，加上一直的训练，以及他过于频繁的练习，就导致这次摔倒对胳膊造成更大程度的伤害。”

　　一句话让江免掩了一路的情绪瞬间土崩瓦解，她本就溢到眼眶的眼泪夺眶而出。
　　江免很少流泪，情绪也很少这样外露，她蹲下身，用手擦掉眼泪，想要停止哭泣，可是眼泪掉的越发汹涌。
　　她用手遮住眼睛，眼泪就顺着指缝流下来，落到地上。

　　江笙也是第一次见江免哭成这样，即刻慌了神，他蹲到江免身边，却手足无措，只能找出纸递给她，然后轻轻拍她的背。
　　平时什么都藏进心底的女孩此时蹲在地上哭的肆意，没个正形的男孩此刻只能笨拙的待在一旁。

　　江免见完全抑制不住也就没在管，任由眼泪淌着。

　　她慢慢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说出口的，叫人听不懂：“为什么要这样。”
　　“我没想过……”说话间，她的头也慢慢摇着，晃出一个微小的弧度。

　　我好像又搞砸了，关于你的梦想，我是真的希望你能熠熠生辉，功不唐捐，所以我把它都许作了一个又一个愿望，可上天并不眷顾我。
　　我没有好运，好运都变作了厄运。

　　可你的梦不该这样破灭的。

　　第二天是江免值日，她起的比平时更早一些，醒来时觉得眼皮很沉，照镜子才发现眼皮肿胀的不成样子。
　　她昨天是真的难过，一想到周池屿就会哭。
　　不止为他梦想的陨落，也为她的愿望。
　　她很消极，她说希望他功不唐捐，然后就得知了这样的结果。
　　她很难不会责怪自己。

　　江免用热毛巾快速敷了敷眼睛，眼睛才有好一些，但还是肿着，不过不细看的话还是不足以被发现的。
　　她庆幸自己起的够早，能有时间处理眼睛。

　　不知为何，赵舒意今天也来的早，她来的时候江免正在扫地，她一见到江免就把她拉到一旁。
　　江免见她神神秘秘的，问：“怎么了。”
　　“我跟你说个事。”
　　江免的地还没扫完：“嗯，等我两分钟，我把地扫完。”
　　“好。”

　　江免回去把地扫完就和赵舒意一起出了教室，两人趴在栏杆上，眼前的，是学校操场。

　　江免问她：“你要说什么。”
　　赵舒意看了眼四周，发现没什么人后把头往江免那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说：“体育生不是集训回来了吗，我昨天在路上碰到周池屿了，你猜怎么着。”
　　江免听到那个名字，一愣，她大概知道赵舒意要说什么了，没有说话。

　　赵舒意也没有打算让她真的猜，于是也不管她回没回答，继续说:“他胳膊好像骨折了，我看见他的时候他胳膊打着石膏。”
　　江免神经本来就因为这件事有些脆弱，听到这眼泪又溢到了眼眶，她垂下眼睫，快速眨着眼睛防止眼泪掉下来。
　　赵舒意等着江免说些什么，却半天不见她开口：“江免，你怎么没反应。”
　　这换作任何一个人都会觉得惋惜吧，一个即将考试的人，最害怕的就是在这关头出意外。

　　江免把泪憋回去，装作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啊，我要说什么。”
　　赵舒意看她毫不关心的模样，说：“也对，你两耳不闻窗外事，肯定都不关心这些，更何况这还是一个陌生人的事。”
　　江免又眨了眨眼,开口的声音小的像是自言自语：“是啊。”

　　赵舒意的声音继续传过来：“我就是觉得挺可惜的，都快考试了。”
　　说着，她叹了口气：“我问了徐楚，明年再考怎么样。”

　　听到这里，江免有些急切的问：“他怎么说。”
　　问完又觉得有些冒失，怕赵舒意察觉什么，想解释。
　　好在赵舒意并未察觉，继续回答她的问题：“他说可以是可以，但好像周池屿不打算复读。”

　　这是江免有些意外的，他熬一年再考试一定可以取得一个好成绩，为什么要放弃。
　　“为什么，他现在肯定也不能考呀。”她问。
　　“对，我当时也是这样问徐楚的，但徐楚也说不太清楚，只说好像是家里的一些原因。”赵舒意说，“周池屿这次应该还是会去考试，对他来说，这是唯一的机会。”

　　江免心情更加失落了，其实每个人都清楚，这样带伤硬撑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取不到好成绩不说，旧伤又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但江免也大概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少年。

　　抬眼时，有人从操场走过，她恍惚看到，有少年手抱篮球跳起投篮。
　　也看到，众人为他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