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路X少女X玉人
晃晃悠悠的乌篷小船飘荡在烟波渺渺的江面上，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百无聊赖地趴在船尾，白皙的指尖垂落在江面，随着船的前行划出一道长长的水痕。
少女抬起头，似乎是听见了自己的名字，扬声应了便坐起身来，随意地甩去了指尖的水珠，掀起浅色竹帷，步入船内。
一进小船，便能见其中别有洞天，大小约为一座三进的院落，其间假山盆景错落有致，曲榭回廊绕水而生，居室融入景中，不拘一格。
池含玉方才抬头，便猝不及防被热情的小狗拱着小腿往庭院中推去，一瞬间的惊吓后便只是无奈地扶着额头，任由白犬嘤嘤嘤地撒着娇将她连推带引地带到庭中众人处去。
突然长大的池含玉给一群小朋友带来的暴击不可谓不大，甚至就连系统JS104都十分惊讶。
毕竟它一开始只是出于试探着也许池春山会通过自己的故事迎来的结局传授自己的侄女一些这方面的经验，谁知道三四岁的小姑娘去了一趟姑姑那儿，只是一晚上没见，就迎风长成了少女模样？
现在除了幼柴之外的所有幼崽都在致力于讨好含玉小姑娘，试图哄她说出快速生长的“秘诀”来。
它们也都想一夜之间长大！满怀雄心壮志的小青蛇甚至已经想好了长大后要如何暴揍臭哥哥一顿了！
可惜了，池含玉有苦说不出，她的情况是属于独一无二的、不可复刻的奇迹。
她本身就应该是生长到少女模样了，甚至应该比现在的形态还要再长大一点才对，长久以来，一是碍于心结，二是神魂部分的缺失，才导致她迟迟不能长大。
她在过去的时间里，一直无法自控地否认着作为妖、作为人草花、作为孩童的自己，这种否认面上半分不显，实际上已经严重到厌恶的程度，她甚至需要竭力控制，才能维持人身而不是直接退化回一株幼苗的模样。
直到姑姑給自己看了她的故事，姑姑在那之后认真地和她说，如果她无法面对现状，那么就主动踏出一步吧，主动去寻找她缺失的神魂，而她相信，不管找到与否，这个向前的过程至少是不会让她后悔的。
正是姑姑的故事和这一番鼓励的话语，让她如醒醐灌顶，第一次看到了“现在的自己”，而不是一直沉浸在悲伤的“过去的假设”中。
她在这样的顿悟与决心中无意识入定，回过神时，天已大亮，而她浑身赤裸地盘坐在眼含欣慰的姑姑面前——以一副少女的模样。
想到这里，池含玉又叹了口气，看着殷勤甩尾巴的小雪峰和满眼期待又努力矜持的小玄奇，以及那只趴在玄奇脑袋上正在试图学着小狗甩尾巴的小文语——还是少主最靠谱，虽然年纪最小，但是简直沉稳得令人落泪了。
池含玉颇为感动地看着正被叶风华顶在脑袋上从东厨出来的幼柴，把对目光分外敏感的幼柴看得浑身软毛都微微炸开。
系统JS104迷茫地将注意力从叶风华手上的红烧肉上移开，看向感应到的目光的来处，正对上一双可怜兮兮的大眼睛……哦，是这么个事儿啊，系统JS104的心思终于完全从红烧肉里回过神来——
不行啊，完全回不过神来啊！系统JS104刚才看到叶风华在这道秘制红烧肉里加入的鲜笋，正是直接调整洞天内四季、新鲜现挖的黄泥拱呢！是长在灵气四溢的洞天福地里、被灵雨浸透、将将破土又正好在那之前被挖掘出来做菜的、介于冬与春的交界处的风味精华啊！
再加上它之前已经尝过的这位美人蛇的超绝手艺——系统JS104都不敢想象这道红烧肉焖笋得有多好吃。
蛇美人动作优雅地施法操控跟在身后的一串膳食自动落在院子中央的青石桌上，眼见着就要亲手把今天最后的一道硬菜放在最中间的时候，幼柴稚气的声音带着一贯的认真语调开口了：
“叶家哥哥，” 幼柴按照别的幼崽的称呼棒读道，“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嗯？什么？”叶风华先熟练地把头顶的小狗拿下来，放到旁边特意变化的高凳上后才理了理自己的衣摆入座。
其实在场除了几只尚未化形的幼崽之外，叶风华和池含玉都是不需要再进食的，但左右叶风华正好是一个精于此道的妖——他喜欢美食美酒美人，喜欢世上一切会叫人愉悦的东西——所以自然也乐得在口腹之欲上多下功夫。
但是少主这只小崽崽，实在是给了他太多惊喜。
叶风华不着痕迹地扫了圆眼睛一错不错盯着面前美食的幼柴一眼，心下暗笑，正色之时正好和对面掩唇轻笑的小姑娘对上视线，心照不宣地冲对方眨了眨眼。
“就是那个……我们此行要去的玉人城，上次你不是要和我们说这座城池的由来吗？”系统JS104盯着面前的肉肉，眨巴了一下眼睛。
假的，系统JS104超清楚这座城的典故，在上次听到这座城池后，它迅速读取了一下主神之前传过来的自传第三部第五卷的内容——别问它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全部读取主神传阅的所有资料，问就是很烦。
怎么会有主神把自己的伟大事迹用最夸张的手法包装之后极尽所能地吹捧自己啊！那堆东西如果具现化成实体书籍，一瞬间就可以填满一整个中大型国家的全部国土面积。
系统JS104曾不止一次恶意揣测那个混蛋上级是把无尽的零碎时间都用来书写对自己的歌功颂德了。
就算如此，读取这些内容也并不耗费什么时间，系统JS104纯粹就是不到迫不得已不想看罢了。
好敷衍，找的借口好敷衍。叶风华又和池含玉对视一眼，两人都忍着没笑出声来。
叶风华轻咳一声，慢条斯理地亲手为幼柴布菜，一开始恶趣味地故意绕过了崽崽盯得最紧的几道菜，之后看够了幼柴眼巴巴的失落神情，这才心满意足地给它正常添肉。
对于一个厨子而言，看到食客如此捧场，总归是高兴的。说实话，现在的系统JS104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甚至已经被叶风华单方面引为忘年交，理由也简单，他认为对自己亲手烹制的菜品热情非常的崽崽，十分有品位！
叶风华除了一边亲手给幼柴布菜之外，同时还要留意几只尝试着动用灵力控制碗筷自己吃饭的崽崽，以防崽崽们一个操控不当弄得狼狈。
好在还有一个人草花家的小姑娘，这小姑娘看起来是真的很擅长照顾幼崽，时不时就帮手一把幼崽们没控住差点弄撒的食物，细致又耐心得很。
这让叶风华得以将大部分的注意力集中在旁边的幼柴身上——还是少主好玩啊，懂得欣赏他的菜品，豆豆眼中的喜爱和郑重都要满溢出来了，比起包括自家蠢弟弟在内的不管给什么只顾埋头苦吃的幼崽不知道可爱多少倍！
他心下哼了一声，手上投喂的动作更是积极，一边欣赏小狗认真进食的模样，一边才想起对方刚才的提问似的，将典故悠悠道来。
传说在万年之前，这个世界尚且一片蒙昧，人族之中修仙者地位至高无上，惯以仙神自居；其下便是分裂成无数小国的王朝，不管是何种种族，一律以大能为中心掀起各种争斗，其中凡人便理所当然地成了其中被倾轧的牺牲品。
在当时，人族只分为两类人，一类是奴隶，一类是修仙者，修仙者不论道行高低，首先和奴隶区分开；而修仙之人的家眷宗族中，那一部分资质较差或者完全没有资质的族人，则逐渐演变成了居于中间的贵族阶层。
贵族统治奴隶，侍奉“仙人”，就这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仙人”招手为云，覆手成雨，跺一跺脚便叫天地失色、土地干涸，摇一摇旗即能驱使毒虫潜居、恶兽奔袭。
仙人斗法比输赢，奴隶殃及问死生。
整个世界皆为棋盘，高高在上的王朝也不过是“仙人”们手中稍微能用的棋子罢了。
奉“仙人”尊旨，借“仙人”大势，白热化的掠夺和争斗断断续续持续了数千年之久，终于即将在两个背后都倚靠着强大宗门的王朝之间分出胜负。
岁月漫长，当年两个平分天下的鼎盛王朝都已经化为了一坯无人记得的黄土，唯独在两军决战前的神迹，被镌刻在了白玉人像的底座上，代代流传。
是谁在为“仙人”代代劳作？是谁供奉王公贵族不知疲倦？
是谁拿起武器在前方战斗？谁的兄弟亲人为王战死仍得不到半点抚恤？
又是谁辛勤耕作，仍然在干枯的田野里饿死，是谁终日织布，却冻死在冬日的泥坑之中？
在两朝战争的更早之前，无数的质询便在地下、雪中、泥里，叩响了无数为奴者的心扉。
在此之前，没有谁提出过这样的问题，没有人在意草芥消亡在阴影中这样的小事。
快饿死的人自觉最离谱的妄想就是吃饱肚子，没有衣服穿的人整日也只敢假设万一能有一处遮风避雨的地方就太幸福了。
勉强维系的日子久了了，一切错误都会变成理所当然的正确。
但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了，甚至就连这样不确定明天的日子，都有人就像踢走路边的一块碎石、碾压一颗杂草一样地轻易夺走。
王朝之后又是什么呢？更大的王朝。
王朝之上还有“仙人”，“仙人”之上还有更强的“仙人”，而奴隶的后代则永远都是奴隶，这是不可忤逆的。
在大能天灾、天倾一般的争斗面前，有很多人直到死去，都在疑惑自己一生良善勤恳、怎么就会迎来这样恐怖的“报应”呢？
虽然“仙人”是不可违抗的，但是，某一天，“神明”，却降临在了这腐朽的世间。
“然后呢然后呢？神明就是犬神大人吗？哇犬神大人是不是嚯啦一下把所有掀起战争的坏‘仙人’都嗷呜地干掉啦？就像整合妖族那时候一样吗？”
几只小崽子都被叶风华引人入胜的讲述吸引进去了，小白犬雪峰嘴里本来都叼上的肉“吧嗒”一下掉到了青瓷盘的米饭上，晶莹饱满的米粒瞬间就被红润的肉汁浸透、包裹，无人在意的红烧肉“咕噜噜”地从米饭山上滚落下来，落在了盘子的边缘，好险不险才将将停住，不至于凄惨落地。
系统JS104抽空抬头，胆战心惊地看着那块在边缘摇摇欲坠好歹稳住了的红烧肉，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闪着星星眼的雪峰小狗勾一眼，又埋头苦吃起来。
唔唔，这个肉软烂，这个笋极鲜，这个豆腐入味，这个菌菇美极，就连这个米饭都非同凡响清香扑鼻！
很好，都去听故事吧！没见过世面的系统JS104觉得自己可以承包桌子上所有的美味！
“难道……是犬神大人现身拯救了他们吗？所谓的‘玉人’，莫非其实就是犬神大人自己吗？”
就连稍大一点的池含玉都听得心驰神往，恨不得回到当时与犬神大人同在。毕竟幼崽们启蒙中所获知的只是广为流传的版本，那是不会对当时的情况讲得那么详细的，便是在之前就听说过这个故事的崽崽们，听过最多的也只是通俗简洁的一句话版本罢了。
正是：“万物蒙昧，有玉人现。见此世道，悖离阴阳。‘玉人尚泣，众生何辜？’”
今天崽们才第一次从大妖口中得知当年那个时候相对具体的情况，饭什么时候都可以吃，但是叶家哥哥下次就不一定有心思给幼崽讲故事了。
系统JS104：一门心思暴风式吸入。
其他崽崽：万分期待蹲大佬后续。
主神拯救了他们吗？幼柴的小耳朵动了动，系统JS104心下摇了摇头。
它好奇之下也曾查看过当年主神名下的任务，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护持任务，内容就是支持战胜国推选出来的“皇帝”顺利登位，维系人间百年安宁罢了。
主神却不知想做什么，竟然大动干戈至此。
叶风华也摇了摇头，顿了一下，又点点头。
和恢弘的传说不同，犬神当年只是化为人形，推着一辆破板车上的玉人雕塑，走进了两军对垒中的边城。
玉石就只是普通的玉石，它甚至没有五官。
但是说话的人也并不需要玉石真的会流泪，会流泪的一直都是有血有肉的人。
他在人心暗涌之下，以声震穹宇的叩问，点燃了肉体凡胎之下的燎原之火；他拉拢心有大道的修士、被他掌控的妖族，给那些怒发冲冠的奴隶提供能伤到修士的附灵武器。
这般匍匐在地上祈求他们一丝垂怜的蝼蚁怎么可能会生出以下犯上的心思呢？
既然“仙人”都认为没有力量的人命便如同草芥一般无需在意，那么，现实便让他们以性命为代价，真正认清了“蝼蚁”，也认清了自己——即便是身为修士，也是有局限的；“仙人”和“蝼蚁”都不过是肉体凡胎尔，被杀，也会死。
“仙人”认为推出玉石蛊惑人心的一定是传说中的“魔”，不然本来他们和奴隶各自安好，怎么会沦落到如今双方都血流成河的地步呢？
“仙人”没有意识到，在他们如此质问的时候，是第一次，将他们口中“蝼蚁”的死活放在了和自己一个水平上去平视，只因为如今“蝼蚁”们已经拥有了可以伤及他们的力量。
但是，哪怕如此，“仙人”们也不会觉得自己之前肆意的行为有半分过错：强者为尊，弱者受其支配，这便是他们一直以来信奉的金科玉律。
站在不同的立场之上，即便“仙人”和“奴隶”本质都是人，但情感却注定是永远不可能共通的。
所以“玉人”带来的不止是燎原大火，它，或者说当时尚未飞升的犬神和他身后的力量还为奴隶们带去了更加本质的改变——
开民智，通灵窍，筑仙基。
自此之后，人人皆可登仙梯、求大道。
“仙人”既无法再高高在上，也没有在转瞬堕入尘埃，他们只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得到了相对的“平等”和“公平”罢了。
他搅动整个世界，和众多志同道合之人站在这洪流滔滔之前，仅仅用了不到百年的时间，便摧枯拉朽一般将天地焕新，打下了现下各族联盟形式的基础。
也是在这之后，又过去了几百年，犬神飞升，成为此界最后一个有记录飞升的神明。
而人间再无王朝，那座玉人像成为了天地间最后也是永久的“皇帝”。
奉玉石像为人间帝王，永世供奉其上“玉石人心”的典故，从而使人族不忘前事，自查自省，不敢骄横。
说到这里叶风华停下了，他浅呷了一口灵雾氤氲的茶水，并不去看幼崽们包括池含玉都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只歪头看向通过自己的努力吃得肚子滚圆的幼柴，眼中笑意盈盈。
嗯，没错，这是他投喂的崽！
而系统JS104用爪爪揉了揉自己在投喂下不知不觉就吃撑了的小肚子，脑子转悠的却是刚才突然闪现的灵感：
主神当年在这个世界搞了这么大动静，现在基本可以肯定“天梯断绝”的猜测和他脱不了干系了，但是祂到底是要干什么呢？
它敢肯定主神即便没有一个很大的任务，也一定有某个想要达成的结果。
血洗整合妖族、推动人族进程……祂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系统JS104即将察觉到某个关键的时候，一声惨叫打断了它意识海中流转的数据——
“你、你不要过来啊！！！”
是小青蛇叶文语的惨叫声？怎么回事？
系统JS104本能地抬头去看小青蛇的亲哥，却只看到叶风华脸上露出了非常幸灾乐祸的笑，显然情况尽在掌控之中，顿时就半点紧张不起来了。
这个家伙，就是这样才完全不被幼崽们尊重的啊！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