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奇缘13 报应X化形X沉疴
人类确实如同丑狗想象中一般易碎。
啊，虽然他现在也相当弱小，但是至少就生命力和狩猎能力而言，他也算得上不一般了……吧？
丑狗化作的佝偻少年不确定地想。
水面晃动间倒映出的他的模样还是那般的丑陋，但他早已不是一开始强行催动妖身半化形时被自己的脸吓到夹尾巴的小狗了。
他面不改色地打上了一壶清澈的山泉水，回返几步把水递给现在已经不会拒绝他食物的少女。
少女平静地接过了竹节制成的简易容器。
一直被妖怪照料着的少女早已不复逃难时面黄肌瘦的模样，在不自知时被妖怪崽子的心头血投喂数年，早年的亏空被补足，如今又正值花季，逐渐长开的容颜比枝头最美的山花还要烂漫动人。
而她已经很久不和对方说话了，换句话来说，她已经很久不曾开口说话了。
丑狗少年从半年前起便没有继续和少女汇报那些她乡人们的消息，不为别的，只因为那些人都死了。
从前年开始，万物便逐渐复苏，蝗灾散去，天地间好一派风调雨顺的气象。
她那些逃难的同乡人迷茫了一段时间，后来只当自己是已经到达了传说中的乐郊净土，很是一番激动，对老天爷感恩戴德。
随后他们剩下的那些人就零散被一些村落审查、收纳了去，按理来说，该是好日子要来了，但是没曾想，安定下来后不过几月光景，那些人陆陆续续都发了疯。
也不知道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还是那些人自己安定下来后的心虚和愧疚作祟，总之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日夜惊惧地说是见到了曾经失踪的乡亲，后又逐渐发展成了疯癫抽搐状，不但口中喃喃着别人听不清的胡言乱语，身体也控制不住行动，宛如疯牛一般，不久便在涕泪横流中狂笑着死去了。
所见者没有不被惊吓到的，又因之前在他们疯癫的话语中，模糊得知了这些人过往的作为，只觉得可怜也可恨，又道是怨灵因果，是以甚至不敢叫人靠近掩埋，只连那屋子都不要了，清空四周后通通原地烧毁了尸体，以求驱邪避煞。
少女最初听闻这个结果时，安静了许久，最后也只轻笑道了一声“如此也好”，便不再提及往事，整个人彻底安静下来，一副等死的模样。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越来越少开口说话了。
这次若非狗妖见她嘴唇干裂，都不知她已经缺水成了这样。
她饮了两口水后，抬眸看到那丑狗有些懊恼的神情，心下一动，有些许不忍，但依旧神色淡淡、一言不发。
但今日有些事却不得不拿出来讲了。
“我准备要真正的化形了。”
丑狗面对少女无光的双眸和那副仿佛要沉默到死的姿态已经十分习惯，只自顾自地说着自己做好的准备。
“等我完成真正的化形后，看着应该就不会有这么吓人了。”
“……”虽然她没说过，但她其实早就习惯、甚至看顺眼了自家丑狗的这怪模样。
“本来幼崽化形是半日便可完成的事情，但因为我先前强行催动，受到了些反噬，所以这次可能要数日才能完成化形。”
“一应食水和山洞我都准备好了，在那附近也留了爪痕，寻常猛兽是不敢靠近的。”
他面对着少女的沉默，犹豫再三，终究是把最后一句叮嘱说出了口：
“如果你想离开，之后我会找一个安全的人类的村落或者城池送你走，但是你自己离开的话，太危险了。”
所以请等他回来。
然后他可以偷偷躲在暗处护着她不被欺负。
觉得自己一直被讨厌的小狗暗下决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面前这丑狗化作的人声音不复初时的粗嘎难听，逐渐变得悦耳流畅起来。
少女在枝头洒落的山间朝阳下恍惚一瞬，如是想到；但随后又不太确定，她得出这样的判断，是不是因为个人观感太重了？
小心翼翼等候半晌后得到了少女一个沉默颔首的狗子满心欢喜雀跃，克制着低头勾起嘴角，害怕自己的笑容吓到对方；安置好少女后，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他去了山巅静修，此处积雪尚存、罡风凛冽，最重要的是每晚月华极盛、灵气逼人。
而此时的少女，或者说处于“少女”身体内的大妖池春山正百无聊赖地数着日子等那丑狗回来。
此间画境做得十分逼真，一眼便知是有本人记忆加十足的灵力灌入才能办到的；甚至于，这已经不是单纯用于展示的画境了。
自她进来后，兴许是她那无端消失的记忆被唤醒和那傻狗的记忆合二为一，以至于她俩无意中合力将这个画境进一步完善，现在与其说是她在观看那傻狗的回忆，不如说是属于她自己的记忆正在缓缓苏醒。
所以她附在过去的自己、也就是作为人类的“池春山”的身上时，甚至能够清晰地感知到她的情绪变化起伏。
以她的阅历去看这两个小孩，简直不用动脑，一眼就把那大大小小的隐晦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所以等那傻狗回来，就要从丑狗变成那傻大个的死板模样了吧？啧，可惜了，看久了那丑狗的模样还怪可爱的。
就在坏心眼的大妖期待着过去的自己第一次看到丑狗变傻大个后的反应时，洞穴外传来一串杂乱的脚步声。
少女警惕地抬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一个俊秀非常的少年扶着门口的石柱，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来看她。
两个人正正好好地对上眼神，然后不约而同地愣在了原地。
少女是第一时间从那双清凌凌的眼眸中认出了丑狗的旧影，然后才注意到他现在脸上已经蜕尽绒毛，并且脊背挺立，就连手指、四肢都化作了纤而有力的形态——他已经完全是人类少年的模样了。
还是那种富养在家、千捧万宠的深闺少爷形象。大妖池春山的意识在心里默默补充到。
她不太懂但是她大为震撼：司春那个一脸正气的老古板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从这么一个水灵的美少年变成、变成……好吧，其实满脸写着鳏夫的老古板也很可爱。
大妖池春山默默捂脸，忍不住看了美少年一眼又一眼。
“你没走。”喘了口气，刚完成化形还十分虚弱就匆匆回赶的小狗用那双湿漉漉的双眸欣喜地看向少女，然后就看到少女别过了头去。
池春山知晓那是少女心慌了，但狗子却以为是自己的化形在少女看来还是很丑——他已然在丑惯了之后对人类的正常审美也失去了判断力。
“我现在的化形还是不堪入目吗？”小狗有些迷茫，他探头往旁边石头造的水缸里瞧了瞧，这模样，在妖族中分明也算是相当好看的了。
真的算好看吗？他看了看撇过头去的少女，又不确定起来。
少女转头看了看那张虽然没什么表情，却生得夭桃秾李的漂亮脸蛋，再看看那双委屈巴巴的漂亮眼睛——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脸上没挂什么表情眼睛却像是要哭出来似的？
少女心下叹了口气，把更早以前萌生出的一点悸动扼杀在了泥潭里。
“不，很好看。”久不说话的少女启唇，声音微哑。
“真的很好看吗？”听到了肯定，小狗的眼神一瞬间就熠熠生辉：依旧没有什么张扬的表情，只是眼神的变动就越发凸显出他那张漂亮脸蛋的无邪气质来。
池春山感受着人类少女心中的酸涩，心下叹息：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当初是那么拧巴的一个人啊……不过也难怪。
“真的很好看。”少女许久不笑了，现在生涩地缓缓拉开一个笑容，一下子晃得小狗晕头转向的。
“那个，我叫司春，司掌春归的司春。”小狗大着胆子靠近人类少女，低头小声地和她介绍起他给自己取的名字。
他看着她低垂的长长的眼睫，既怕她听了自己的名字后生气，又怕她质问他为什么到现在才主动告知她姓名。
——他只是不想她在念起他的名字时，面前出现的却是他化形不完整的脸。
“嗯，虽然你应当已知晓了，但这好像还是我第一次和你说我的名字。”
少女又笑了，她似乎放开了什么桎梏似的，今天已经笑了两回了，小狗看得很开心。
“我名唤作春山，池姓，”她话音一转，确认到，“司春是传说中的大妖后裔吗？”
“算吧。”司春老实道，“整个妖族算下来，我家算是最强的几支大妖之一。”
“这样啊。”
那她就放心了。
这一天两个人靠坐在山洞里聊了许久，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小狗在干巴巴地说自己的事情，少女偶尔才回两句。
夜深了，山洞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急雨“噼里啪啦”地打在树叶和乱石上的声音让两个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一片晦暗之中，少年清越的声音有些磕巴，“春、春山，”他不太确定自己此刻轰鸣的心跳声有没有掩盖过他的紧张——哪怕他并不知晓自己为何会如此紧张，“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不想回到人类那边的话，要不要和我回家？”
久久，少年一直放轻着呼吸，但他一直等到大雨缓停，等到山洞外隐约透进晨光微熹——都没有等到少女肯定的回复。
睡着了吗？小狗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把他之前用柔软植物的根须编织而成的衣物轻轻地盖到了少女的身上。
人类是很脆弱的，要更加谨慎护着才行。
又过了几日，少女便神志昏昏、蜷缩不起。
已经明了一切的大妖池春山闭目长吁。
[那她就放心了。]
她看到她的小狗如此好，终于可以放心去死了。
作者有话说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