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素数》我的头上长着角

7、第 7 章

　　第七章
　　洛桑大赛第一天比完，晚上，各国带队保姆在酒店房间给选手们打气。
　　赵烁自知今天自己发挥不好，垂头一声不吭，自顾自刷手机，林轻瑶给他发了许多微信。
　　“烁哥，你今天真棒，累了吧？”
　　赵烁心想，带着时差练了六个小时，还高度紧张，你说累不累？
　　“我看到大师很喜欢你呢，一直在注意你。”
　　哪只眼睛注意到我了？古典芭蕾课全程被巴西和美国长腿小哥抢戏，还有个爆能韩国小男孩一跳三米高，再不济两个辽芭男生得到的指导都比我多。现代舞更加，我连要求都没太听懂。
　　“烁哥，能帮我转发一下我最新的围脖吗？昨天节目播出了，帮我增加一下人气吧？”
　　林轻瑶妈妈在影视圈里有点小关系，认识一些导演，四年级下半学期，她被选中成为一部电影里女主角的舞替，虽然只是舞替，不过林轻瑶妈妈很希望女儿能借此进入影视圈出道，所以没少替她宣传，现在更是让她去参加选秀节目，林轻瑶这个学期里基本都在忙这个。赵烁很烦她，索性把手机扔到了一边，往床上一躺。
　　想了想，觉得不太好，又爬起来戳开围脖。薰衣草小熊已经把今天中国选手的摄影照片都发上了围脖，挨个圈了他们一圈，还发了一段后台花絮剪辑，是绍盈弯着腰，在帮小鸥缝她后背的号码牌，然后是她俩在教室走廊上头碰头分享两个耳机听音乐，两个人都在比划动作，之后是他们三个男生的现代舞课堂花絮。
　　赵烁盯着那段一分钟的视频看了好几遍，最后被强大的困意打倒，睡得不省人事。
　　第二天的洛桑赛程十分重要，上午九点至十一点是古典芭蕾课堂比赛，男班女班分开，九名评委将给每个选手打分，这个分数将占最终进入决赛分数的四分之一。下午则是现代舞排练，虽然不打分，但第三天上午男子组就将参加现代舞课堂比赛，同样占比决赛分数的四分之一，这个排练课不可谓不重要。
　　他们早早吃过饭，就进入教室热身。小鸥穿了一件淡紫色的保暖衣，那衣衫十分特别，领口是很漂亮的荷叶边，袖口还拼了一截同色蕾丝，赵烁觉得十分眼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直到上课大师进了教室，他才想起来为何眼熟——昨天林轻瑶艾特他让他转发的围脖里，有张轻瑶在教室练功的照片，她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或许是轻瑶问小鸥借的。赵烁没多想，认真活动脚趾，今天不比昨天，昨天盯着时差没有休息好状态不对，今天如果再状态不对，他就白来洛桑了。
　　绍盈就站在小鸥对面，她不是个装备控，体服和保暖之类的，够用就行，款式不挑，颜色么，实在不能挑的话也不挑，不过毕竟大家日常都会聊起，一些出名的牌子她也都知道，去舞蹈用品店也会关注一下，试穿一下。试得多了，听大家聊得多了，她也确实体会到国际大牌毕竟是大牌，设计剪裁上的确有独到之处，面料也很不错，弹性、吸水性、服帖程度都比随便买的要好，她心里也想着什么时候去挑几件喜欢的，改一改自己的万年吊带大背基础款。
　　小鸥身上这件保暖衣就是她看中的衣服之一。这是个意大利牌子，以设计好看样式精美各种蕾丝花色以及巨贵著称，小鸥崇拜的首席斯维特兰娜就很喜欢这个牌子，还是代言人之一。这牌子的商标是一枚四叶草，每件衣服和裙子上，都会有一枚小小的四叶草标记，彰显自己不菲的身价。不过这牌子实在太贵，小鸥有次晚功穿了这件保暖衣，被围着一顿好问，绍盈被四位数的价格吓跑，决定对自己的购物计划徐徐图之。
　　那天晚上，这件保暖衣被不下四个同学借来试穿。她站在角落里一如既往地练功，看见其他同学挨个穿上小鸥的衣服，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其实也很想找小鸥借来试穿，可惜拉不下面子。她说服自己，不就是一件保暖衣嘛，小鸥可是连体服都借给我穿过呢。
　　那时她刚刚被小鸥缠着要抄她作业，午饭晚饭都要一起吃。绍盈还是不进更衣室换衣服，每每下课后都是先去食堂吃饭，再回宿舍换下能拧出水的体服。上海的冬天会开始丧心病狂地下雨，阴冷的冬天没有暖气，舞校生不仅要比拼谁的内衣袜子较多，还得比拼体操服数量——洗了的衣服根本干不了。
　　绍盈本身就没几件体操服，刚刚够穿，到了湿冷的冬天就青黄不接。没办法，她索性一件湿体服中午换下凑合晾开，晚上晚功时，半干不干，接着穿。
　　那天晚上，她照样在宿舍换上半干不干的体服，正打算在外面罩上卫衣和羽绒服，宿舍门被猛地敲响了。卫衣还拎在手上，打开门一看，是小鸥来叫她去教室。小姑娘瞪大眼睛看着她身上的体服，惊讶道：
　　“绍盈，你下午一直没换衣服？”
　　“换了，刚刚换上的。”
　　“可这是湿的呀。”学校班服很显汗迹，深绿色的体服一沾汗水就变成墨绿色，晾了一下午也干不了，胸前一大块墨绿色汗渍。小鸥伸出手，直直地往绍盈胸口摸去，手速之快令绍盈目瞪口呆。
　　“你是不是体服洗了没干？”还好小鸥并没有摸胸，只是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肋骨，恍然大悟，“这天气烦死人了！衣服洗了总是干不了！你等着，我借你体服穿！”
　　“不用了，太麻烦了。”绍盈下意识脱口拒绝。
　　“不麻烦！我衣服多！”
　　鬼使神差，一句古文窜入她的脑子里——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下午语文课听愣神了吧！她狠狠啐了自己一口。
　　“你的码，我可能穿不下……”看着比自己低了小半头的小姑娘，绍盈找借口想拒绝。
　　“不会！我有小码的！等着，我这就去拿！”
　　绍盈看着跑走的少女背影，愣住了。不过一分钟，小鸥又回来了，塞给她一件一看就十分精致的体服。
　　“试试看！全新的，我没穿过，只剪了标签下水洗过，你不要嫌弃！”生怕绍盈嫌弃，她着重强调“没穿过”。
　　再不接着就会显得自己嫌弃对方了，绍盈只好接过。门口的少女没有半点想走的意思，莫不是想看自己换衣服？绍盈心里打鼓。
　　看就看吧。绍盈咬咬牙一想。自己真是以己度人了，自己拧巴着不肯进更衣间，是为了避嫌，小鸥她一个直女，自己犯得着让她避嫌？怎么想都应该是自己在耍流氓占便宜才是。
　　她咬咬牙，把吊带从肩膀上往下拨。小鸥突然恍然大悟一般，说了声“不打扰了”，转头出门给她关上了门。
　　绍盈一阵失落。
　　不想当小鸥面脱衣服的是她，没能成功在小欧面前脱衣服却觉得难过的也是她。绍盈想撞墙，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那件体服尺码正好，十分合适，吸汗贴身，不愧是大牌。这牌子她逛某宝时候见过，斯洛文尼亚贵牌，随随便便一件八九百。留了个心眼，搜了一下同款，哪怕心里有准备，弹出来的数字还是晃了她的眼——2089元，限定款，海淘代购要等三个月。
　　绍盈心里奇怪，小鸥为什么会有一件这么贵，尺码却比她穿的码要大的体操服？
　　她没有瞎琢磨别人个人生活的爱好，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再也没有想起。
　　小鸥被人围着，轮番试那件浅紫色保暖衫。她一边压腿一边跟同学们讲话，等最后一人试好了，小鸥正打算穿回去，林轻瑶款款走了过来，用指尖搓了搓衣服料子。
　　“真好看。”林轻瑶说，忍不住摸了一下，“又软又暖和。”
　　“你要试吗？”小鸥把衣服递给林轻瑶。
　　“不用了，谢谢你。”林轻瑶微微一笑，看小鸥把衣服穿回去，说，“浅紫色我怕显黑呢。”
　　绍盈腹诽：全班就你最白，你是个冷白皮，在这里矫情说什么显黑。
　　小鸥没搭话，默默压腿。
　　“不过，这件衣服这么宽松吗？我看你穿好像大了点呢。”林轻瑶没有走的意思。
　　“这是成人最小码了。”小鸥无奈，“不少国外牌子码都大，这件没有童装。”
　　“这样啊，你太瘦了呢。吃这么多也不长胖，好羡慕你啊。”
　　绍盈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你要是像她那样，每天练功能湿透四身衣服，上课一点儿都不偷懒，你也吃什么都不会胖！
　　小鸥呵呵一笑：“我个头矮，不吃多点，怕长不高。”
　　林轻瑶又说：“好多保暖衫都显胖，宽松一点更加显胖呢。你怎么不多挑挑。”
　　绍盈正好做到一个Fouette，换方向的时候身体冲墙，无人能看到她表情，终于放心飞出一个白眼：满脑子只知道显不显胖，难怪厉老师骂你死盯镜子你还死不悔改。
　　小鸥还是很好脾气：“当时时间紧，我随便拿的，没空多挑啦，哪天你出国，自己挑。”
　　“唉呀，我可舍不得买这么贵的衣服呢。”
　　“不会啦，轻瑶你以后肯定能出名，做明星舞者，是首席。”小鸥也知道轻瑶担任了电影主角的舞替，据说那主角还是个小有名气的童星，于是故意拣她喜欢听的说。
　　绍盈一阵心烦：你捧她臭脚做什么？你为什么对谁都这么脾气好？你听不出她在故意酸你吗？
　　心里有气，她把大踢腿活生生踢过180度，落腿的时候一下没控制住，挫着了自己的脚趾头。
　　让你乱想！小鸥要怎么对别人，那是人家的事，你管得着吗！她又开始自我攻击，越来越觉得心烦意乱，索性把东西一收，一身暴躁地走出教室，惊起一阵风，引得同学朝她看了过来。
　　舒首席晚功早退实在是罕见事，教室里响起一阵窃窃私语。林轻瑶撇了撇嘴，摆出班长的架子说：
　　“哎呀不要讲话了，你看舒首席嫌我们吵，都走啦！”
　　出了教室，一阵冷风把绍盈吹清醒了。自己跟自己生闷气不要紧，讨厌林轻瑶也不要紧，不想让小鸥跟轻瑶说话更不要紧，晚功没有练完，这是不可饶恕的。她掏出钥匙扣上的小魔方，咔咔咔拧乱，再咔咔咔拧回来。
　　算了，再找个其他教室吧。
　　那天晚上，一直练到老师催她回去睡觉，她才拖着两条酸疼的腿回到宿舍。第二天全身像被人打了一顿，痛了三天，练得太狠，后来一周里膝盖都有点不舒服。
　　不过，小鸥后来再也没有穿过那件保暖衣。现在猛然看见，绍盈心中百感交集。
　　可是，这件衣服好像有点不对。她看了又看，没有在上面找到标志性的小四叶草，她明明记得原先小鸥穿的时候是有那标记的。再认真一看，袖口的那截蕾丝显得格外粗糙，明显不是这牌子的水准。趁着两个人都趴在地上下叉，绍盈低声问小鸥：
　　“这不是那件衣服？”
　　小鸥一愣，绍盈补充：“就是上次你借……”
　　“啊，”小鸥恍然大悟，“是那件，啊，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