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素数》我的头上长着角

6、第 6 章

　　第六章
　　小鸥打发掉一堆小女生，往绍盈站着的角落挤。绍盈看见她了，自顾自踢腿，不是很想给她让地盘。小鸥也不恼，捡了个不会碍事的地方，压腿，热身。
　　她天生软度不太好，小时候是外婆辣手摧花死压出来的。外婆是老一辈芭团舞者，当年白毛女的B角，虽然没有当过首席，但也算是芭团主力。老一辈练功没多少科学方法，压软度全靠死压，她当年被外婆踩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干嚎，好歹软度算达到及格线。
　　芭蕾圈有一首打油诗，专讲舞者条件与芭蕾审美，耳熟能详。
　　三长一小一个高，二十公分顶重要；开绷立直爹妈给，轻高快稳师傅教。
　　三长是指胳膊长腿长脖子长，一小指脑袋小，一高指脚背高；二十公分指的是腿长要比身体长二十公分。至于开绷立直，则指的是天生条件，芭蕾最讲究开度，即要求从髋关节开始，两条腿各向外旋转九十度，即为“开”的标准。绷、立、直皆说的是腿型和脚背素养，这些虽然后天也能通过训练来改善，但基本上是应了一句老话——天才是99%的汗水和1%的天赋，然而1%的天赋远远比99%的汗水重要。后面的“轻高快稳”，说的是芭蕾审美，要求舞姿行动轻巧，跳跃腾空高，做快板时动作到位速度快，重心稳不晃悠。这四个字全靠打磨，师父手把手教，自己拼命钻研拼命练。
　　小鸥一边自己活动，一边羡慕地偷瞄绍盈。绍盈敏锐地察觉小鸥在看自己，心更乱了。
　　踢完腿，她开始练肌肉素质。哪怕克制自己不去想小鸥，绍盈眼角余光也还是能看到小鸥，这姑娘腿倒挺长，身段未长开，还没到抽条的时候，脚背很美，肌肉线条分明，力量很强，若是跳《堂吉诃德》里的女主吉蒂，一定极好，风情万种，想来想去又想到她昨天抛的媚眼，不由得在心里再扇自己几百个耳光：有事没事琢磨人家做什么！
　　愤愤地再给自己加了一百个背肌，做完时眼睛都有些发花。她跟自己赌着一口气，平时换组合中间的喘气时间都给自己克扣掉了，一气儿从头练到尾，觉得自己心跳上了两百。小鸥几次想中途插话，愣是没有找到机会。
　　她在这里埋头苦练，小鸥跟在她后面拼命学习模仿，教室角落里两个人互相内卷。卷了一个多小时，最后两人都大汗淋漓，宛如从池塘里捞出来。好不容易逮到喘气的机会，小鸥赶紧开口：“绍盈，能不能帮我看看我的转？”
　　课堂上绍盈看得清楚，小鸥的转没有厉老师说得那么难看，她只是劲儿太大圈劲太顺，重心容易被带出去，而哪怕重心歪了轴偏了，她愣是能拧过四圈的能力，也分外令自己羡慕。绍盈自己清楚，自己的圈劲和平衡能力不算好，完全是死命练出来的。
　　“你的劲太大了，不要把注意力放在胳膊上，放在背上会好很多。”她低声说，不敢直视小鸥熠熠的双眼，“肩膀压住就好。”
　　“对呀对呀，是这里！”林轻瑶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双手按上小鸥两块肩胛骨，说，“这里往中间夹！”
　　小鸥心想，你的圈也没多好，还来指导我呢。却也避不开她的手，只能假意认真研究：“这样吗？”
　　绍盈其实很想打断她们，用肩胛骨往中间夹是不对的发力方式，背部肌肉应该向两旁伸展撑开，而不是往中间挤。但她觉得自己不宜插嘴，平白无故得罪林轻瑶没有必要，她自己也并非是会教学的老师，因此不再多话，自顾自去练，听见身后传来几句低语。
　　“舒首席练功不喜欢有人打扰，我是班长我来教你！”
　　“你在国外上课，是不是可以穿自己的体服呀，你的体服都好好看呢。”
　　“国外是不是经常有演出呀，我看他们不少剧院演出都会给舞校生上台的机会呢。”
　　小鸥在国外也是住宿，不到万不得已她坚决不回家，很知道应该跟室友搞好关系，所以有问必答。
　　绍盈叹口气，莫名觉得难过。
　　林轻瑶练晚功通常到八点半就走，宿舍十点熄灯，从教室回宿舍澡堂洗完澡，要半个小时，她爱讲究，不愿意顶着汗湿头发睡觉，总还要洗头，速度更慢。吹好头发进宿舍门，已经九点半，剩下半个小时全用来敷面膜倒腾脸。等到她脸上三五层护肤品涂好，接近十点，小鸥这才拧着半干头发进门。
　　每天累得要死，周一周三周五早上六点还要出操跑步，跑到七点才给吃饭，八点又开始上课，汤汤水水不敢吃，怕下腰时吐，很多人就把豆浆牛奶装进运动水壶，上课时喝两口。食堂菜色丰盛，什么都有，但每周一次称体重如同达摩克利斯剑，没有哪个姑娘敢多吃。生长发育期的孩子们饭量开始自然而然变大，每天运动量也厉害，不吃怕没力气被老师嫌弃，吃多了又怕长胖被老师骂，左右为难，很少有人能吃得心安理得。
　　小鸥不管，她在班上身高排倒数第一，生怕自己长不高，每次清早跑步跑完，她觉得自己饿得能吃下一头牛。林轻瑶羡慕看她感叹：“真羡慕你好胃口，我就不行了，我胃不太好。”说完剥开手里的香蕉，轻轻咬下一点尖尖，“我早饭吃碳水会想吐，还会胃痛。”
　　好在另外两个室友不矫情，早饭两个鸡蛋下去，安耀然还能陪小鸥一起再吃一个肉包，舞校周边餐饮店咖啡厅不少，偶尔不想吃食堂了，她们也会去校门口麦当劳吃点垃圾食品，三人分食两个甜筒。林轻瑶照例是不参加这种活动的，她说“吃油炸食品和甜食会发痘痘”，直接拒绝。
　　小鸥也不介意，她们宿舍三人组照样偶尔出校门去吃甜筒，有时候会拎半块蛋糕回来，依旧礼数周全地问她吃不吃，轻瑶嘴上客气拒绝，心里恨恨地想：“吃！吃不死你们！明天称体重，看厉老师怎么教训你们！”
　　或许是在长个头，也或许是每天晚功小鸥都锲而不舍跟绍盈混，体力消耗太大，小鸥的体重一直没有让厉思思皱眉，她的另两个饭搭子齐筱琴和耀然就没这么好运了，经常惹厉思思生气，齐筱琴还好，骂一顿收收骨头，下一周又能瘦回去，耀然的体重则焊死在45公斤上下，任凭她每天跑十公里也掉不下来。
　　终于，被骂了大半个学期后，耀然退出甜筒三人组，专心吃草认真减肥，再不敢碰油炸食品和甜食，一度学起了林轻瑶，连早上都不怎么碰碳水了。小鸥少了一个分享食物的同伴，把主意打到了绍盈头上。
　　下午是文化课，摸鱼者甚多，尤其是英语课数学课物理课，上午基训课变奏课如果太累，这种课能睡倒一片，小鸥英语课不用听，数学课不想听，物理课听不懂，她要么看闲书，要么睡觉，睡起来跟班上人传纸条，绍盈坐她后面两排，回回能收到前面人递过来的小鸥纸条。
　　“物理作业借我抄下，下节课老师要收。”
　　绍盈不想理会，她本来对数学物理就有兴趣，这类文化课她不想落下。
　　过了两分钟，再来一张纸条，附送一本作业本：“英语作业借你抄，换你物理作业。”
　　绍盈扶额叹息，她英语确实学得吃力，但也没到要明目张胆抄作业的份上。她把小鸥作业本还回去，写了张纸条：
　　“不借，我物理不好，你要抄找齐筱琴，她才是学霸。”
　　又过了两分钟，本子又递了回来，还鼓鼓囊囊的，翻开看，里面夹了一小块Amedei巧克力，纸条写着：
　　“齐筱琴字丑，我上回抄她，抄错公式被陈老师逮着一通好骂。巧克力请你吃。”
　　绍盈心想，你这么骂你室友，当心她晚上半夜泼你水。
　　交出物理作业，巧克力还给她：“巧克力我不吃。”
　　并非真不吃，她不想允许自己吃，更何况还是小鸥给的。
　　又过了几天，老方法传字条找她要数学作业抄，再附送的依旧是一块巧克力。
　　绍盈写：“巧克力我不吃。”作业给她，自己心乱如麻，课也不想听了，掏出本书翻开，开始做数独，这是她的一个不为人知的兴趣爱好，另一个兴趣爱好是玩魔方。
　　“那你喜欢吃什么？”一行数还没算出来，纸条又来了。
　　喜欢吃什么，绍盈自己也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自己“喜欢”什么，她一直被安排着吃这个吃那个，不能吃这个吃那个，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想了半天，自己应当不挑食，食堂打什么吃什么，也不浪费，就算有不爱吃的也会吞下，爱吃的也不会超过限度……她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运转的机器，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喜欢”什么。
　　许是等太久都没等到纸条，小鸥从前排转过头回头看她，正好撞上绍盈失神的双眼，绍盈一惊，连忙低下头假装翻书做题。剩下的半节课时间，她盯着数独的框框看了又看，一个数都没有算出来。
　　送巧克力失败，又没有明确得到回应对方喜欢吃什么，接下去的好长一段时间，小鸥都刻意等她一起去食堂吃饭。绍盈躲不开，一路被小鸥拉着，听她喋喋不休。
　　舒首席偶像包袱千斤重，哪怕吃饭也坐端正，腰背挺直，食不言，小口吃饭小口喝汤。小鸥也不反感，她不回话也不追问，每每先她一步吃完，放下勺子就盯着绍盈看。
　　绍盈脸红：“你看我做什么。”
　　小鸥理直气壮：“你好看。”
　　要死了，绍盈觉得自己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绍盈想躲开小鸥，又觉得太不自然，一年前厉思思旁敲侧击教育过她，要跟同学们多来往，多搞好关系，别太独，如果避开小鸥，未免太刻意。何况，她骂自己：同学之间一起吃饭，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小鸥对谁都是这么热情的，她为什么偏偏就要多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