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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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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老师,你们班姜藻昨天又没交作业。”
梁善停好车,去一楼签到时碰见她们班教生物的宋老师,他教龄长,爱倚老卖老,梁善每回见他都有点发憷。
宋老师背着手,眉头紧蹙地叹气:“小梁,你刚上班就做班主任,经验不足是可以理解的,年轻人多花点心思,不要觉得留下了就万事大吉。你看看你们班这次月考,初二刚开学,生物平均分从第一滑到第三——丢不丢人?姜藻原本成绩不错,现在连作业都不交了,原先刘老师带二班的时候可没这种情况吧?”
梁善原本只是二班的数学老师,这学期刘老师怀了孩子,班主任就落到了她头上。
她应道:“是,是。成绩刚出来,我也正准备开个班会。”
“平时也多提醒提醒,现在没早晚自习了,你得督促着把这两段时间利用起来。这个年纪正是爱玩的时候,课下你不抓紧点,光靠在课上讲的三四十分钟管用吗?”
“我明白,”梁善不太耐烦继续听这些车轱辘话,面上却仍虚心好学道:“多谢您提点——我先去签个到,待会上完课再找您细聊。”
宋老师摆摆手:“去吧。”
她这才从旁边溜了过去。
回办公室前,她特意绕去班里,从窗子外看了眼姜藻。
刚打过预备铃,沸反盈天的教室正自我恢复着秩序,姜藻坐在第三排中央,跟同桌的丁文遥低头贴到一块,不知在说些什么,姣好的脸上偶尔浮出一个笑,跟往日看不出区别。
第一节是语文,远远已能看见王老师从走廊另一端朝班里走来。
梁善敲了敲窗户,像往泛着涟漪的湖中投了粒石子,教室里纷乱了片刻,最后一点杂声也没了,姜藻跟丁文遥都各自坐好,面前摊开一本语文书,垂下眼静静读着。
姜藻一直是个很让人省心的孩子,或许就是太省心了,像一滴落进湖里就找不见的清水,即使成绩突出,在班里也没什么存在感。
但又并非怯懦,这姑娘身上有股才子气,一点点孤傲被很好掩饰在她惯常的沉默里。梁善问过其他人对姜藻的看法,聚起来的印象仍旧面目模糊,有礼貌,很爱看书,但也仅止于此了。
没做二班的班主任以前梁善就注意过这个情况,开学调整座位时,把性格活泼的丁文遥跟她调成了同桌。本来她觉得效果不错,再看看手里的月考成绩,姜藻的名次没什么大变化,但几个发展均衡的科目里出现了明显的短板。
在教该科目的老师眼里,可不是“成绩退步”么。
按理说不该这样。
丁文遥的成绩比姜藻还好上一截,她跟姜藻不同,家里条件很差,单亲家庭,父亲常年在海上,她从小跟奶奶生活。难得的是她从来不自怨自艾,性格开朗健谈,个子生得高,短发利落清爽,正是长开的年纪,乍一看有些清俊的男相。
这孩子在班上很有领导力,对待学习有种狡黠的刻苦,偶尔耍个滑头,各科老师对她都是又爱又恨。对天才的教养方式当然不能跟普通孩子一概而论,抓到她躲懒,连梁善也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所幸丁文遥在成绩上是从不必人担心的,自入学来就牢牢占据着年级第一的位置,虽然显而易见她尚有余力,但没人舍得把她逼得太紧。
班里有人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小白杨”,渐渐老师们也这么叫她,她也不在意,拨一拨刘海,朝对方扬出一个笑:“您叫我?”倒真有点白杨笔直俊秀的模样。
梁善一想就是一个上午,姜藻性子纤细,她怕弄巧成拙,也没敢多问。
她决定先找丁文遥问问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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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你找我?”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三下。丁文遥是跑过来的,在门口扶膝喘了喘,外套捞在臂弯里,额上密密一层细汗。
“又去打篮球了?吃饭了没?”
十月要开校运动会,丁文遥组织着几个女生组了个篮球队,中午不回家,经常是在食堂吃完饭就去操场上操练。
本来也算有益身心的事,梁善没打算介入。
“吃了吃了。”丁文遥自来熟地走过来,拉起旁边一个空凳子坐下,“您找我什么事啊?”
“你先擦擦汗。”梁善抽出两张纸递去,“练得怎么样了?”
“总不会给您拿个倒数第一回来。”她擦着汗,笑出两颗小虎牙。
“那我到时领全班女生去给你们做啦啦队。”
“可别,”她做出仰倒的姿势,“万一分到咱们班男生打擂台,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得帮那边?”
“当然是你们这群娘子军。”梁善佯作不以为然,斩钉截铁道。
“好偏心啊老师!”丁文遥手肘撑在桌子上,以手支颐,神采飞扬的一对凤眼笑得微微眯起,“有您这句话,我们肯定不给他们留面子。”
老师们基本都去吃饭了,办公室里很静,显得这句话尤为掷地有声。一旁备课的罗子枫看不过眼,笑说:“小心你们班男生起义。”
丁文遥摇头道,“老师您不知道,我们梁老师是给我台阶下呢。要是只练了一个多月就能赢过那群整天抱着篮球不放的男生,这就是个奇迹。要是输了,我们有啦啦队当后援,气势上也算扳过一局。”
话是这么说,但她脸上却没什么谦虚的意思,俨然已信心十足。
“行啦,”梁善弹了下她的额头,“成绩你们都看了吧?”
“我还需要看么?”
“得了吧,”梁善被她这副不可一世的模样逗笑了,“你当我不知道,我把成绩表给了沛青,她哪次不是求你帮忙贴上去的?”
乔沛青是她们班的学习委员,长得娇娇小小,平日最爱挤在丁文遥身边,很有些娇慵相,张口闭口“我们家文文”。
“好吧——可咱们班这次不是进步了嘛?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文遥,你有没有觉得身边有谁最近出什么问题了?比如学习态度不端正……”
丁文遥打断了她。
“原来您是在这等着我呢。”她平静地说,“老师,你其实是想问姜藻吧?”
“你们宋老师今早上还来找我兴师问罪,问怎么有人没交作业。这人是谁我都信,可偏偏是姜藻。”
“她……就是没来得及,已经补上了。”
“是,”梁善揉了揉眉心,“她也跟我这么说,再多问几句就低头不回答了。”
“您最好还是跟她自己沟通,”丁文遥说,“这件事我不好背后嚼舌。我知道您担心她,不过您放心吧,姜藻她其实没别人想的那么敏感娇气。”
梁善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最近下午放学,我经常看见姜藻在教室里等你,不过我记得……你们应该不顺路吧?”
丁文遥愣了一下:“以前……确实是不顺路的。”她哎了一声,道:“这就是问题了。”
“行,”梁善看她不愿意多说,也没为难她,“你回去打球吧,你们小心点,当个爱好就行,也别太拼了。”
“您放心。”丁文遥站起来,食指并中指在额角一点,朝她飞来一个手势。
“Yes sir!”
罗子枫从书堆里抬起头,目送着这棵小白杨出门,一壁羡慕道:“你们班这第一真是个人才,学习一流,又不死脑筋,将来肯定有出息。”
谁说不是?梁善看自家孩子当然是哪哪都好的,不过这话说出口就太招摇了。
她摇摇头,谦虚道:“就是太有主见了,不服管,明明有十二分,愿意用出来的劲头也就七八分。再看看你们班许嘉,又听话又灵醒,多好的姑娘。”
罗子枫嘘她:“那我们换换?”
梁善跟罗子枫对视一眼,撇开视线,都掌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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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老师建议她打个电话给姜藻家长,梁善想了想,没打出这个电话。
她没觉得偶尔不交作业一次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叫家长有点太大题小做。
梁善也刚从学生时代过来,在心态上,她有时候更能跟学生们共情。更何况姜藻已经补上,那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
但丁文遥的态度似乎是在暗示她,这件事的确另有隐情。
周五下午的课表上只有三节课,提前五十分钟放学。最后一节是老师们开会,她没打算占用姜藻的学习时间,便准备下午上课前叫她出来一趟。
但姜藻下午来得很晚,预备铃打了才匆匆赶进教室。
下午两节语文一节物理,连得很紧,更没什么机会。梁善找了个学生给姜藻带话,让她放学等会再回家。
可等她开完会赶去教室,屋里已是空无一人。
姜藻桌子上留了张纸条,笔走龙蛇的一行行楷。梁善太熟悉这个字迹,正是她第一得意的门生丁文遥。
“老师,您约的不巧,我们早订了今天聚餐,先把小姜同学带走了,她的事也没那么急,您下周再找她吧~”
后面还有几个签名并一张用中性笔画的笑脸表情包,篮球队那几个姑娘的名字都在,连从没干过什么坏事的乔沛青都落了个款。她从小就学书法,把“乔沛青”三个字写得格外隽秀飘逸。
日暮斜阳从窗外扫进来,梁善捏着这张纸条,站在空空如也的教室里,啼笑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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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桑楚苓把正打着的毛衣放到一边,戴上老花镜,仔仔细细把纸条看了一遍。
“哪还有然后?”梁善说得口干舌燥,又倒了杯梨汤,呷了一口,“多有主意的孩子,我连气都生不出来,反而还有点羡慕。”
“你羡慕什么?”桑楚苓含笑问。
“一晃而逝的青春——”她长叹一声。
骆迦衡端着一盅醉蟹出来,放在餐桌上,正巧听见这句感叹,没忍住笑出声。
梁善转头盯他,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折身回了厨房。
“妈,您觉得呢?”她虚心向桑老师请教。第一次做班主任,负担四十余个学生的未来,梁善心里实在有些没底。
桑老师瞧她一眼,“你不是已经有了主意?”
“我毕竟初出茅庐,没什么经验,只怕适得其反。”
“你有一群好学生,”桑楚苓拍拍她的手,“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世界了,我看你处理得很好。既然孩子们有自己的主意,就是应该这么着适当松松手。”
“走吧,你爸这么晚还没回来,咱们不等他了,先去尝尝大厨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