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缘浅》千纸鹤鹤

24、雪·商辙·琳琅

　　不久，清平街上下起了雪，雪下的日子比预期的更早。上琰想起合华宫中的商辙不觉叹气。他在办理桐荫学院的入学手续，事实上，几天前，他已经对与商辙在人间同住的事感到灰心了。因他想到自己正处于历劫期间，早不似昔日风度翩翩、逍遥自在。更重要的事，他需要一个安稳平静的独处生活。若商辙在他身旁的话，难免会互相影响。商辙会使他波动，他历劫期幼小敏感的内心也会刺伤那位神君。

　　也有出于其它方面的考量，觉得不妥，所以再三拖延犹豫下来，那位屋主终究失去了耐心，将屋子供给另外一些人寄居了。那屋子却是商辙十分心仪的，远在天宫的他，遥遥思虑着人间的一处居所，他说：“我只是求一个心安。我希望我回去的时候，有一个安身的地方，不至于没有地方落脚。”

　　上琰劝慰他：“你不急，你不是少说也得到辜月才得机会出合华宫吗？那时天帝允不允许你下凡还不一定呢！你这么早将凡间的屋子订了，到时要是回不来，不是白订了么？”

　　商辙有些暴躁道：“那时他还不允许我下凡，那他就可以反思自己了！你知道他关了我们快三个月了！”

　　上琰又说：“况且，我想过那种艰苦朴素的生活。艰苦朴素才是生活的真实，豪华的生活只会使人沉醉。你找的那个房子是太好了，不符合我艰苦朴素的理想。况且，那个屋主我也信不过。你若实在想订下它，你可以通过水镜跟那个屋主签约，我也可以更多地替你查看那屋子的细节。只是我是不敢跟他签。”

　　商辙有些急了，说：“你信不过他，还信不过我吗？我事先都问过了，上一次在他那里寄居的人，到最后，抵押物都退还了，而且也是我们这样从天宫在人间浪迹的神仙，确认没有问题了。”

　　上琰心中哀叹，说：“没有问题就好，我也希望没有问题。但万一呢？我已经没有精力再为自己争取任何权益了？我也没有精力再面对任何纠纷了。”

　　商辙挽留道：“责任我来承担，你放心跟他签约，你的抵押物我也替你交上，你只用跟我分摊住银，行不行？”

　　上琰说：“没必要这样，真没必要这样。我可以替你另找一个可以跟你合住的人，也可以帮你找找其它可住的、靠谱的屋子。”

　　商辙说：“宣璘之前本来要跟我在人间合住的，但他现在回天宫了。因为我一直下不去，又不能让他一个人一直在人间等我。”

　　上琰说：“我尽量帮你问问吧。你们法司部就没有别人想在人间久居了么？”

　　“有，我们法司部有好几个神仙都在人间，但他们都和他们的恋人合住。只有我，没有恋人……”商辙不无委屈道。

　　上琰忍俊不禁道：“那你也赶紧找个恋人吧。”正经过来，又说：“其实你真不用着急，等你真正能过来再找也不迟。”

　　商辙说：“可我不希望与一个陌生人一起合住，我宁愿跟一个自己熟悉的人一起合住。”

　　上琰说：“唉，人生哪能常有熟人相伴呢，你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总会遇见陌生人。”

　　“那我该怎么跟那个屋主说？”商辙问。

　　“你就如实说呗。”上琰说。

　　不久，商辙跟上琰说，他跟那个屋主说了，但那个屋主已经将屋子提供给别人了。感受到商辙很有些失落，上琰就安慰了他几句，大体是劝他不要着急，毕竟他在合华宫里待着，出行的事八字还没一撇。

　　上琰说：“你怎么那么喜欢那间屋子。这就好像你心仪的姑娘要被她的父亲许配给别人，但你不能过来阻止这场婚姻，于是只能让你在远方认识的一个人在帮你阻止，但你还是不能过来。”

　　商辙呜呜哭了几声。

　　上琰劝他别太伤心，不久后，商辙平静了些，说：“还好吧，我没事，也没有那么难过。”

　　上琰叹了口气。

　　几天后，上琰将自己遭遇劫期的事跟商辙说了，并跟他说：“我今法术所剩无几，不能陪你继续浪迹天涯了，你继续浪吧，愿你开心。”

　　商辙知道他不会在人间与自己合住之后，又哭了，并说：“我心要碎了。”

　　上琰依旧慰藉了他几句，仍孤独而行。

　　那时天气转冷，锁闭的屋子里，烟气渐渐上腾。当下雪的那些日子，他就回想起曾经同商辙他们风花雪月的日子。印象中，难以忘怀的是一次在人间酒楼的饮食。

　　当这时，有杂音传入上琰的耳中，是相邻屋子里寄居的人回来的，他进入庖厨，开始走进走出，准备傍晚的饭食，这些零碎的声音惊醒了上琰的回忆，他开始感到破碎，也感到难忍。于是他走了出去，再次通过水镜联系上商辙，他说：“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回来我们一起去找屋子吧。”

　　商辙问：“你现在是要找屋子吗？”

　　上琰说：“桐荫学院手续一直没有下来，我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够进去，而且现在，你也知道，我法术时常失灵，钱财近乎破产，我不知怎么熬过这个冬天了。”

　　商辙问：“啊？那你怎么办啊？”

　　上琰说：“我不知道。所以你快回来吧，我们一起去找屋子。如果你能回来的话，我就找我们两个住的屋子，如果你不能回来的话，我就找一个我独自住的了。”

　　商辙说：“我也不知道这边什么情况。我想了想，如果那边神测的话能够在合华宫完成，我就在这里度过这次神测，到明年才下去。”

　　那时候，上琰又联系了一个屋主，这次是实打实的屋子的主人，据说已经在清平街提供逆旅二十余年了，他所提供的屋子，使得上琰很认可，不收抵押物，交过银钱，直接进去，后续事宜可交与屋主处理，可以说无后顾之忧。

　　上琰也将这事跟商辙说了，他说：“我想说什么呢，就是如果住房的话，这就是我心仪的逆旅。但因为银钱太贵，我不介意你选择它，我也未必会租住它，但就是将这个条件跟你表明。”

　　商辙说：“我知道。”

　　他们又说到一些其它的事宜。商辙说：“我难以想象，在合华宫最戒严的时候，也还有一些神仙进来，但最后走不了了，现在却开始骂合华宫了。明明是他们自己要进来的！”

　　商辙说：“我认识的人好多，才发现，但都没有联系了。当我在人间的时候，我认识了天仙子戏楼的老板、认识了香锅铺的老板、认识了糖葫芦铺的老板、认识了海味酒馆的老板和店小二……当我在天上的时候，认识了神厨的食神和厨师……天，我刚数了数，有六百多位……”

　　上琰笑道：“我只能说，不愧是你……”

　　商辙问：“你呢？你认识多少人啊？”

　　上琰道：“你猜，猜对了就告诉你？不过，肯定没有你多。”

　　“唔，五百？”

　　“不是。”

　　“四百？”

　　“错。”

　　“三百？”

　　“是多还是少啊？”

　　“你猜，猜对了就告诉你。”

　　“啊？你得说是多还是少啊——”

　　“你猜，猜对了告诉你。”

　　“一百？”

　　“错。”

　　“两百？”

　　“错。”

　　商辙不知所措了，再次委屈道：“你得说是多还是少啊。”

　　上琰道：“告诉你吧，也就两百多。”

　　商辙说：“唔，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的那么多人的。”

　　上琰本性格内敛沉静，不好冶游，但曾经的岁月中，却总被商辙带着游山玩水，经历各种人世风景，那时他发现，通过商辙的眼睛看这个世界是新奇而多姿多彩的。

　　上琰曾经觉得幸福的时候，是曾被商辙带到一间一处酒楼，在那里的中午，他们沐浴在酒楼窗户里照射进来的安静的阳光下，相对一方方形桌而坐，面对着桌上的美味佳肴，不时地拌嘴玩笑，那时桌上摆着一盆君子兰，有绵软的琴音从远方传来，上琰发自肺腑道：“真是幸福的时光啊。真希望能够长久。”那时商辙也说：“是啊。”

　　上琰常行事冲动，不计后果，当怒气涌上来的时候，他往往就翻脸发作了，无论对方是谁，但商辙在他旁边却像轻云一样能柔和他的尖刻，也能巧妙地化解他的怒气，商辙是一个理性的人，他往往能从上琰想不到的角度规劝上琰，从而使上琰从躁怒中安静下来。

　　上琰曾以为自己可以独来独往，完善自己的修为，后来在人间独自偃蹇数年，不与昔日知交联络，在黯淡无助的十分，才发觉怀念悄然漫上心间。那时他想到商辙，想到他是一个多么有趣却又不失热心的人，又总能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快乐，对生活中的许多事也有其独到的见解和新奇的处理方法，便觉得，倘若他在自己身边，自己断不至如此凄凉。是啊，凄凉，如今不也是吗？何必孤独背向人群呢？

　　只是因为那时他心中的伤口没有修复，以残缺的自我不能与众相融。所以离群索居，以求安然。

　　那时他也时常想起另一位故交，名叫谭欢，就想起一些很柔软的事。他会想起在琳琅宫紫竹林里，谭欢安静地问他：“你想看我名字的另一种写法吗？”

　　上琰点点头。谭欢就拿起一块石头，在紫竹竿上写下“歡”字，然后说：“就是这个啦！”上琰静静地看着，夸道：“你字真好看。”谭欢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说古体字什么的，假定这些神仙精通各种文字。）

　　上琰看着，仍旧安静地待在他身边。

　　如果说，商辙总能平复上琰骤然而起的怒气，那么，在谭欢身边，上琰是连丝毫怒气都不会起。不止怒气，连其它的负面情绪也都按兵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