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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雪域与梦·蝴蝶与刀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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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浅不觉得自己与上琰能有什么结果,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他了,几乎忘了他的模样。只是之前经过溪流时,听踩着石头过溪流的少女高唱着:“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她才在脑海中依稀勾勒出他的轮廓,然而只觉可叹。
那时,许多修仙域都不太平。青鹰原和它附近的鹳妖村落发生了战事,这被凡人们看为是了不起的大事,因为自从三界和平契约缔结以来,从未有过这样剧烈的冲突了。而白鹤原,一只修仙的妖在非刄仙君一次出行时刺杀了他,然后逃回自己的妖族村落了。那时候,许多凡人都纷纷猜测,三界会不会爆发第九次神妖大战。
但仙浅丝毫不关心这些,她只觉得自己的生命渺然如沧海一粟。
仙浅年幼时就曾在雪域众同侪跟前宣布:“我志在九天,我信仰神明。我愿以神明之辉,耀我妖族。”
她的同侪也修仙,只是不怎么热衷,他们修仙,大多只是为了通过仙家的修为为自己在雪域谋得一官半职。
一只赤狐妖问她:“你那么信仰你的神明,你能为你的神明做什么呢?”
她被问住了,但她解释道:“我有认真修炼。”其实她修炼的,跟雪域教导的完全不同,因而她展现出来的成果在众同侪面前是最弱的,因而受到轻视,而她自己也自觉卑微。但若真的深爱,就不忍敷衍;若真的在乎,就不忍见它走向无望。
她是真的想见雪域这片地土复兴,真想那些美好的时辰复苏,真想它披戴荣耀。但雪域,只是希望她做一只庸碌的大妖,只是希望她移开她注视的眼目,移开她期盼的眼目,而它要独自起舞。
多少次,她想哭泣,为那片地土上不思进取的同类。言已至此,就化为深叹。
有一段空白的时间,仙浅想走回雪域,但路途遥远,她噙着泪放弃了。她卧在床上,闭上眼睛,希望在梦中回到那片故土。现实的光渐渐消隐,悠悠地,她仿佛闻到雪域的梅花香。有一片金光倏忽闪过,她感到一阵清寒,脚下柔软,她踩在一片皑皑白雪上。有一瞬间,她兴奋得几乎要尖叫起来。但她没有那么做,甚至将眼中的喜悦也隐去,使之变为平静,因为经验告诉她,所有欢欣的时辰,在笑容露出的刹那,都会化为悲哀。她不敢,有片刻的不警醒。
她往前走去,在太阳金光照耀下的雪原,看见地上躺着一个受伤的人,那人躺在雪地上,右臂上有一大滩血迹,甚至染红了洁白的雪面。
她料想这就是雪域,千秋殿就在前方,她本不想为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停下脚步,绊住归乡的时辰,但那人醒着,“呲呲呀呀”地求救,她就蹲下来,查看他的伤势。
她蹲下来,就看见那个人的面容,竟与上琰的一般无二!她吓了一大跳!几乎僵在了原地。
那个人却不像是上琰,疑惑地看着她,问:“你为什么这么盯着我看?”
“你叫什么名字?”仙浅立刻恢复冷静,问道。
“我叫上琰,你呢?”他问。
“仙浅。”她说。
“只是这么一点伤势就倒地不起了?”仙浅问,并简单地替他包扎了伤口,止住了血流。
“因为太痛了啊。你能背我回家吗?”他问。
“你……”仙浅神情复杂地看着她,不知如何作答。但看着那张英俊的脸和那双清纯的眼睛,她最终还是同意了。
作为一个自幼习武的妖,背一个男人走一段路并不是什么难事。她就这样将他背回了千秋殿,中途没有喊过一声累。
她将受伤的男人安置在清雅居,就是昔日她独居的阁楼附近的澜沧阁,紧依梅林,在悬崖下。
一段时间后,男人伤势痊愈了,她带她见过雪域的亲朋,以及修仙馆里的同侪。
上琰说:“我也需要修习。”此后,他就与他们一同修习了。他们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仙浅心想,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也许吧,只有仙浅知道自己在悄悄关注他。却若无其事了那么久。
一个冬日的黄昏,众妖从修仙馆里出来,各自回家,在白茫茫的雪原上,在金灿灿的落日余晖中,众妖大多成群结伴、三五成伙地回家。仙浅却习惯了一个人——也喜欢一个人。她不知道上琰是怎样。来雪域后,她与他就没有什么交集了。但她知道,有一段路,他与自己同行,且她印象中,他身边总跟着一只狼妖。那狼妖不为她所喜,因为曾欺侮过她。
而那一天,在回去的路上,她蓦然抬头,在夕阳余晖中,看见不远处上琰的身影,他与她一样,踽踽独行着,低着头,身边并无一人,那一瞬间,他的落寞仿佛白蝴蝶飞入她心间,从此轻易言说的爱都化为浓重与深郁。
她知道他落寞,她站在他侧后方,看见他身形高挑,看见他侧颜绝美,也看见他眼底淡淡的哀伤,她看见一个与自己绝对相类的灵魂,一个在时空里与自己镜照的灵魂。她从此爱这孤独的时刻,甚愿在一切繁华的时刻模拟重现。她从此不以孤独为耻,而以之为可回味的甜。
她知道上琰失去了记忆,也不愿再打扰他,甚至觉得,这样尘归尘、土归土的宁静也挺好。
但在修仙馆里,教习先生将他们的位置调到一起,但仍然有一段距离——那时他们单个人一个座位,桌子并不挨着,当相邻的位置,他们就可以有很多机会对彼此说话了。但是沉默,仙浅甚至不敢主动看他一眼。上琰也很少主动找她。只是有时候,他会指着仙书上一些难懂的地方问她:“欸?你知道这个怎么解吗?”声音很温柔,也很恭敬。
她就按自己所知的解答。有时候,她也模仿着请教他一些问题,得到解答便礼貌地道谢。此外,几乎再无交集了。只是有一次,教习先生成婚了,他来到修仙馆,给众修习者带来梅子糖。他在讲台上问:“这是喜糖,是给你们一人发几例呢?还是撒下去你们抢呢?”
有一妖说:“撒下来,我们抢吧。这样热闹又有趣。”多妖附和。
先生就笑着将喜糖朝下面众人的桌子上撒去。落在桌上的,就归各人所有,落在地上的,就与邻近的人争抢起来。
仙浅却没有动,也没有糖果落在她桌子上。
但上琰桌上却落了几颗,他又从地上抢到几颗。但他将桌上的那几颗递给了仙浅,仙浅诧异地看着他。他说:“你不是没有哇?”
仙浅接了,并道谢,那是她一生尝过最甜的糖。
后来很多难以入眠的夜晚,她通过糖果将自己送入梦乡。
之后再未有什么交集了。只是有一次,因为仙术测试的缘故,先生让他们将座位都并到一起,那时,上琰和她才真正地毗邻了,没有那如沟壑一般的阻隔,他们彼此谈论交流的话也多了起来。只是仙浅往往不敢找他说话,即或主动开口也一定会深思熟虑一个合理的理由。但又有渴望。那时她总热情万分地同她右边的少年谈笑,而一见到左边的上琰就会不由自主冷淡下来。她右边的,是一个英俊的狐族少年,自上琰来之后,他与上琰关系很好。
她有时候想:也许上琰会以为自己讨厌他吧。但没关系,她宁愿他这样误解,也不要最隐秘的心意流露,自尊受伤。
但那时候,他们确实更亲近些。当测试结束,先生要求个人归回原位时,其他联合在一起的座位大都已经分离了,独仙浅他们这一排迟迟没有分开。仙浅心中也不愿与上琰分离。但知道强求不得。
后来,上琰后面的女妖上前来,要上琰将座位搬回去——她早已将自己的座位搬回去了。那时,她常与上琰玩笑,与上琰关系很是融洽。
上琰说:“再等等……”
女妖说:“你就这么不想和仙浅分开?”语气略有不满。
上琰说:“不是啊……只是……”
女妖说:“人家都分开了。于是催促他。”
过了会儿,上琰果然从她身边离去了,她顿时感到一阵空落。但不动声色。
后来,她仍然时常与那只俊美的狐妖少年嬉笑打闹,只是她的落寞与空寂在每一次笑闹中越发明显。
后来,修仙馆里有一个女妖示爱于上琰——不是他后面那个女妖。那个向他示爱的女妖美丽动人,又性格活泼,是修仙馆里很多妖所喜爱的,男妖暗恋她的应该不少,女妖也大多愿与她结识,因她是如此地迷人。而上琰很爽快地同意了。
仙浅以为自己内心毫无波澜。也许是吧,她仍然每天坚持不看他,坚持没有必要则不开口说话,也坚持着自己的骄傲与自尊。
直到有一次,那个迷人的女妖在她的座位上跟她的女妖朋友们一起说笑,忽然她呼唤那时已成为她恋人的上琰到她近旁,上琰去了,她笑着说:“我想抚摸一下你英俊的脸。”
他真的俯下身让她抚摸了。当时仙浅就在他们旁边,她没有侧头去看,但眼角余光将那一幕尽收眼底。那一瞬间,她的心仿佛被什么尖利的东西轻微划过,是蝴蝶翅膀一样的刀片吗?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