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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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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后,许卿去了沪上,朱珠也去了北方。
暂时只有我留在本市找了份饿不死的工作,干到现在。
青春里的那些遗憾,我以为以后会由时间抹平。
却不想原来积沙成塔,所有人都被困在了这里。
工作日的某天早上,我电脑刚登上微信,就看到图标在不断地闪烁,是朱珠。
“阿秋,你知道吗?!
陈南水刚刚跟我说他打算今天找卿卿表白。”
“这小子够闷啊,大学我们怎么撮合他俩,一个个都不动声色,这都毕业几年了才来旁敲侧击地问我。”
“你先别问卿卿,这个八卦我先告诉你,等他待会好消息再说。”
我看了看就要路过我工位的经理,只得克制住八卦的心,匆匆回复:“好!”
朱珠年初的时候才告诉我们她发现陈南水也去了北方,高铁大概两小时。
之后就时不时能看到她发在朋友圈里的照片,有的人我认识,有的人不认识,但最熟悉的竟然只有陈南水。
到了下午,我坐在摇摇晃晃回家的公车上,想起远在沪上的许卿,此刻的她应该也和我一样坐上疲惫的地铁了。
我给她发了条信息,问她今天有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她没回,等到晚上七点左右的时候,我收到了她的微信。
“姐妹,我脱单啦!”
我心上一喜,正准备打字,却删了又删最后只佯装不知般问:“什么时候啊?”
然后继续编辑后面的内容,只是仿佛连手指都预判到了八卦来临前的激动反应,每句话都有字打错。
“昨天晚上。”
我愣住了。
想着是不是朱珠给的情报不对啊,但是这时心里还是替许卿感到开心,可谁知道呢?
谁知道呢,许卿,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阴差阳错的错过,真的有稍纵即逝的缘分。
真的有比暗恋更傻的事情,那就是双向暗恋。
我删掉了那些编辑好的字,又问,“是谁啊?”
“是我高中暗恋过的那个男同学,就是跟你说过那时转学的那个,你应该记得吧?”
我确实记得。
那晚在我家躺在我的床上百无聊赖翻着书的许卿,她突然没来由地问我有没有过喜欢的人。
我记得我当时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就告诉她没有。
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见她露出一种不自然,甚至有些遗憾的神情。
她说她高中的时候暗恋过一个男同学,那个男生是成绩很好的优等生,可惜人太过沉闷,甚至有些木讷,因此被班上的同学起了个“书呆子”的外号。
可她不同啊,她大大咧咧,在班上人缘极好。
但偏偏就是她这样热烈阳光的人,喜欢上了和她截然不同的人。
可惜没等她表白,那个男生就转学了。
都说世上最美好的词汇之一就是破镜重圆。
可我当时听到她说完这话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滑稽得有些想笑。
我和朱珠仿佛买到了演出VIP的前排观众。
我们不光能近距离看清故事情节的发展,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演员们说出每句台词的心情。
他们因为剧情发展时的痛苦、欢欣、期待、以及遗憾。
我们好似没有参与其中,但整场戏剧的开始和落幕,我们都身临其境。
或许我们不是观众,我们只是扮演观众的参与者。
而我,此时我又有些没来由的紧张,为什么是我第一个知道真相,我又要怎么将这个真相带给其他人?
我急急忙忙给朱珠发消息,又嫌消息回复得太慢,于是给朱珠打了个电话。
她接了。
我告诉她我目击到的这场狗血情节,朱珠的反应是意料之中的惊讶,然后我听到她在电话那头说她问问陈南水。
许卿还在给我发信息,可我已经对她怎么和年少时唯一心动过的男生在一起的故事不感兴趣了。
因为我知道的,许卿,我知道你不是没有喜欢过陈南水。
但她没发觉,朱珠也没发觉。
不知道你们相不相信这世上真的会有这样的人。你和她看似不同,仿佛永远不会产生交集的平行线。
但她出现的那一刻你就知道,你将和这个人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于这世界上,你们有着不为人知的默契和心灵感应。
在某方面,你们也许是同类人。
所以很早之前在朱珠开玩笑似的撮合他俩的时候,只有我是在认真的点醒她,但我没有做到。
我不光没有对她做到,很久很久之后的我才发觉,我也并非是人群中独醒的那个人。
我并不是清明的旁观者。
我要怎么让她相信,她每次坦然且真诚地在说“陈南水这人很好”的时候,脸上的笃定以及提到这个人时那微妙的语气变化,都让我确信陈南水之于她也是不同的。
我又要怎么告诉她,我也在很早之前就发现陈南水也喜欢她呢。
每次公开课,陈南水都会故意坐在许卿前面,我和许卿在下面偷偷讲话的时候,只要是许卿开口,他就会故意把身子往后靠。
其实若是一直没发觉倒也还好,她会一直沉溺在和年少心动过的人久别重逢的喜悦和爱意之中,不会记起大学时这段不知是错过的友情还是爱情的情谊。
可我错了。
我不该在之后问了她这样一个问题:
“那若是让陈南水和他在同一时间向你表白的话,你会选择谁?”
因为我没想到在这短暂的沉默着的那几分钟里她经历了什么,又是怎样在那几分钟里顿悟的,她挂了电话。
我更加想不到,明白这一真相的她会那么痛苦。她后面再给我打电话时说:
“许秋,我好恨。我恨我为什么才发现,我恨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许秋——”
“许秋,我好后悔啊!”
电话那头的女声从泣不成声,变成嚎啕大哭,而我只能握着手机面对着虚无的夜空默默淌泪。
在她刚刚鼓起勇气去挽回青春时的遗憾的时候,却有了更大的一个遗憾产生。
之后的陈南水再也没有了消息。
朱珠后面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有次陈南水在喝醉后告诉她,那天许卿在给我打电话之前的第一个电话是打给陈南水的。
她对陈南水说,“你为什么才告诉我啊?”
“陈南水,我恨你。”
“我永远都恨你。”
“你要是不告诉我就好了……”
随后朱珠声音低了下去,“阿秋,他好难过啊……”
我也好难过啊,我仿佛被他们俩的难过凌迟了。
我有罪,我像是一个没有干好自己本职工作的士兵,我明明发现城墙已经快要土崩瓦解,但我没有告诉别人,没有让他们避免最后这场崩毁。
但是湮没在这场浩劫里的人,又何止她们两个?
愚蠢的士兵自己也没跑出来。
原以为故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却没想到,我又遇见了陈南水。
那天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车上拖着行李箱的学生们让我想到了些什么。
我迷迷糊糊跟随他们在东校区下了车,没走几步身后突然有人迟疑地叫住我,
“许秋?”
我转身,剃了寸头的陈南水就这么站在那里。
天边是飞机拖着尾气经过凝结成的白云,底色是灰蓝色。
他瞧着稳重了许多,之前那种吊儿郎当漫不经心的样子不见了,却也少了些风发意气,仿佛社会把他的外表伪装成了一个合格的大人。
我没想到竟然是他先开口和我寒暄,更没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和陈南水单独说这么多话。
可我还是不合时宜地想到,他要什么时候才会和我提到许卿,我要不要主动开口?
“许卿要结婚了。”
我不知道要和他说什么,于是用这个话题终结之前客套的寒暄。
怎么说呢,他脸上那种热情好像一下子就凝固了,表情一瞬间闪过一丝落寞,但他还算掩饰得很好。
“其实很早我就从朱珠那里听说了。”
“我这次回来就是来找你的,许秋。”
*
十月一日,举国同庆的日子。
我坐上南上的火车去参加许卿的婚礼。
出了火车站,许卿给我打了个电话,我单手划开接听键,刚放到耳边:
“喂!这儿呢——”
我抬头,许卿靠在一辆白色轿车前朝我挥手。
她歪着头,一侧的齐胸黑色长发懒懒从肩膀处滑落,在太阳下宛如缎面。
我看着这样光彩夺目的许卿,突然想起来我们第一次在操场花坛边见面,她在太阳下微眯着眼睛,有光斑洒在她眼角,那时她的笑颜比此刻还要明丽。
我俩对望半晌,她的手早已垂落。
一阵风来,她低头将碎发撩至耳后,我看到她的婚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我慢慢走过去,到她面前时我俩同时张手——迎接这场跨越千山万里的久别重逢。
那一晚我俩通宵夜话,仿佛要把错过几年的话通通说完。
我们聊了很多,聊了各自几年的境况,聊了毕业时工作的不顺利,职场上的明枪暗箭,但我们仿佛都有意不去碰感情这个话题。
酒店的遮光帘没有拉实,可以看到夜空中有橘色的星星落落的光。
直到我们聊到大学食堂的黑暗料理,中秋节那天的西瓜炒月饼。
还有晚会后的孔明灯会。
可惜的是那天灯会我没有参加,并未得见当晚的百灯齐放的盛况。
许卿凝望着夜空,目光中似是流淌着怀念。
我下了床从行李箱里面拿出一个盒子,放在坐在飘窗前的许卿面前。
“这是,陈南水托我转交给你的!”
许卿有些震惊,目光中还有些许仓惶。
她的唇色有些发白,打开盒盖的动作有些迟缓。
里面是一本笔记本大小的相册,封面有轻微磨损,仿佛被主人翻开过很多次。
那是怎样的喜欢啊,才会让一个人镜头里永远于人群中都只看得到你。
大一刚进校留着短发的许卿;
一千五百米最后一名却勇气可嘉的许卿;
坐在食堂吃着两份砂锅饭毫无形象的许卿;
拄着登山杖累得要断气笑容却依旧灿烂的许卿;
孔明灯会上仰望天灯的许卿;
照片是别人从对面偷拍的。孔明灯缓缓升空的那一秒,许卿合掌抬眼望着明灯目含希冀,仿佛向神明许愿的虔诚少女。
后面的显然拍摄技术不是出自一人之手,那是朋友圈里自拍的许卿,和同事聚会的许卿,打扮得越来越精致都市的许卿。
各种各样的许卿……
许卿捂着嘴,脸上凝固成一个似哭非哭的表情,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仿佛连呼吸都在克制。
直到她喉头滚动,有轻微的抽泣声从她指缝传出。
这场哭泣一开始克制而又隐忍,接着,呜咽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渐渐放大。
许卿抱着相册,终于咧着嘴哭到满脸泪水。
她怀中的那本相册,承载的是一个人长达八年的暗恋。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一个人可以将爱意隐忍八年,是犹疑,害怕,还是仅仅就缺少追求真爱的那份勇气。
总之,这是她和这个人最后也是最亲密的距离了。
而这个人,终于将他胸腔的蝴蝶赠给了他心爱的姑娘,却是在她要结婚的时候。
许卿要嫁人了,新郎却也不是她高中暗恋过的那个男生。
她说:“许秋啊,有些人,你以为你放不下,你还爱着他;但其实你爱的只是那个年纪的自己,和那段因为遗憾而耿耿于怀的青春。
我既然都不爱他,那又如何证明陈南水不会是另一个我呢?”
爱情这个东西和别的东西不一样,它因为遗憾才完美,因为短暂才永恒,因为悲剧才圆满。
仪式过程中我偷偷给陈南水发了条短信:
“陈南水,贺礼我替你送到了。”
陈南水的对话框一瞬亮起,显示正在输入中……
半分钟后,又归于平静。
他什么也没有发来。
我望着台上站在新郎身边言笑自若的许卿,恍惚生出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那个男人和许卿是相亲认识的,刚过一年两人便走进了这座殿堂。
都说喜欢是前提,合适是后续,如果两个人真的不合适,就算再多的喜欢最后也会消磨掉。
所以我不知道许卿有没有后悔过,因为这时候的我也并不明白,原来喜欢、合适,和在一起是不一样的。
送我到火车站的时候,许卿再次抱了下我。
一时我们都没有说话,因为我们深知下次见面遥遥无期。
直到她打趣我说:“下次见面可能就是你结婚的时候了。”
我们同时笑了出来,就像大学军训第一次见面,看到我胳膊打着石膏而她拄着拐时那样笑得前俯后仰。
她说,“许秋,一路顺风。”
我们就这样在大学毕业的四年后再次告别。
下了火车我找到陈南水,将许卿婚礼我一路小心翼翼呵护着的手捧花递给他,
“许卿说,希望你们都能找到各自的幸福。”
蝴蝶兰的花语是:爱情向你飞来。
此时的傍晚开始有了入秋的凉意,一阵裹挟着落叶的秋风吹来,撩动他浅蓝色衬衫的衣摆……
我再次惊觉,原来不止许卿,陈南水,我们都改变了这么多。
他低头盯着花看了半晌,才缓缓将手伸过来,仿佛接过的是那个姑娘捧过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