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云起》七根卤大肠

21、复瞳

　　石阡陌斜眼瞧了瞧狼狈的满地打滚躲着攻击的沈睇一，插着手，又哼了声，但还是不情不愿的走向香炉。于明松似乎注意到了石阡陌的残魂，他忽然停止了对沈睇一的攻击，转身向石阡陌袭去！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一点儿不知道持之以恒啊！要杀我就杀了我再干别的，怎么还三心二用呢！”沈睇一可不在乎什么长幼尊卑，她骂骂咧咧的冲上前去，试图阻止。

　　于明松一个侧身躲闪开来，又再一次冲向香炉。其身上的黑气带着些灼人的温度，差点儿燎到沈睇一的头发丝。不过沈睇一既不怕疼也不怕死，她迅速拧身变换了方向，一把抓住了于明松的肩头，再蹬脚后跃，将他带离了石窟中心，狠狠灌在壁上。

　　墙壁被砸出了龟壳状裂纹，于明松试图起身，但沈睇一的力气绝非常人。她死死的按着，黑气灼伤了沈睇一的手指，再而是手掌，衣袖，手臂，她的皮肤渐渐红肿，然后溃烂，但沈睇一不敢松手。

　　于明松低着头，忽然间，他竟发出了阵阵笑声。

　　那笑声由低变高，再戛然而止，于明松缓缓的抬起了头。

　　方才因他头发披散，没法看清他的面容，而现在面对面，沈睇一这才发现，这中年的男人面色死灰，嘴唇乌紫，额头处同他人一般青筋暴起，而他的眼睛......他的眼眶里，赫然有三个眼瞳！

　　有那么一瞬间，沈睇一几乎忘记了呼吸。

　　嘈杂声，辱骂声，利器刮擦声，惨叫声，不断地有各种声音刺入脑海，侵蚀着神经，沈睇一拼了命的眨眼，用尽全力的试图喘气，可不管怎样，都无法剥除那令人绝望的耳鸣。

　　“......！”

　　“......圻！”

　　“沈云圻！”

　　“你在做什么！沈云圻！”

　　一声又一声渐响的呼喊逐渐掩盖了那可怕的刺耳着响，沈睇一觉得自己就好似刚刚从至深的海底浮出，背后像被水淋湿了般黏腻，双手如被火焚烧了般疼痛。

　　她大口的呼吸着，拼了命的汲取着空气里的每一丝温度，隔了好一会儿，她才看清周遭的事物——

　　脸上粘粘的，鼻腔里都是些刺鼻的铁锈味儿。她的手刺穿了一个人的心口，血一波又一波的划过手臂，渗透在她的身上。

　　洞口处站着眼熟的或不那么眼熟的长乐之人，他们却用着怀疑的、不可置信的、亦或是愤怒的、带着恐惧的目光看向自己。

　　沈睇一惊慌的缩回了手，她条件反射的把那死去之人推到了地上，连连后退了几步。直到这会儿，她才看清那人是谁——苍兰峰峰主于明松！

　　完、完蛋了。

　　这是沈睇一心里的第一反应。

　　那股子怪味不知何时消失了，香炉倒了，里面的灰烬撒了一地。沈睇一尴尬的往衣服上蹭了蹭手上的血，眼巴巴的看向洞口站着的人。

　　那些人她或多或少都打过照面，有些她叫得上名字，还有些她记不清在何处见过，其中还有那当初入门时看起来极为和蔼的大长老宋徽章，和一些未曾谋面的长辈，在他们的身后，还站着那位被自己缠了很久的大师兄，司岚。

　　完蛋了，邀功不成，反而酿了大祸，还被逮了个正着。

　　沈睇一觉得自己心态挺好，到了这时还有功夫思东想西。如果这时候把责任都归咎于那臭烘烘的味道，说不定能逃过一劫，毕竟......虽然这么说不太道德，但是毕竟死无对证嘛。

　　但她转念一想，逃过一劫又能怎样？她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徒手掏了人家峰主的心窝。

　　于明松燃的香既有如此迷幻神智之果，那绝无可能是什么正经东西。长乐门禁用歪门邪道可是明明白白的写在了门规里。而瞧这群死板的仙士，说不准就算他们发现了于明松使用此香，也不可能承认吧——那可是峰主啊。

　　况且，就算人家这次饶过了她，那她也绝对无缘再进藏书阁找她想要的东西。不如就......

　　不如就这样承认了，试试看仙师能不能杀死自己？

　　有几个人倒抽了口冷气，沈睇一朝那边瞥了眼，几位峰主面色铁青，就连那以往总是和颜悦色一副好好仙人模样的宋大长老都捏紧了拳头。后头跟着的司岚死死的看着她，紧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沈睇一看不清他的神色，但那绝非是好的那种。她笑了笑，朝前走了几步，抬脚勾起那一动不动的尸身，给他翻了个身，让他仰面朝上，好让众人看得清他的面庞。

　　“于......于峰主！”“怎、怎么会？”“怎么回事？”

　　沈睇一反而语气轻松，她一屁股坐了下来，笑道：“你们也看到了，是我干的。”

　　“......抓住她！”

　　一声令下，众人动身。那灵诀一道一道砸在身上的感受不太舒服，但沈睇一懒得反抗。几乎是瞬间，她就被层层禁锢绑住了双手，颈间架着利刃，有四人粗鲁的把她拎了起来，在她身前后紧紧押着，让她动弹不得。

　　又不会跑，抓那么紧做什么。

　　沈睇一心里抱怨着，抬头却刚好对上了司岚的目光。

　　他看着她，光线太暗，沈睇一看不清他到底是什么神情。也许是在后悔当初同意她进长青峰？又或许是在责怪她坏了门规，捅了篓子？

　　算了，反正跟我没关系。沈睇一心想。

　　她被揪着脖子押去了山顶，长老们商量着要把她扔进那暗无天日的霜刑坞，沈睇一一听，可就不乐意了。此时不杀她还待何时，怎么关键时刻还心慈手软了起来了呢？

　　“长乐门于峰主为求修道擅用禁药致使全派自相残杀，血洗苍兰峰，这事儿传出去不好听吧。”她扭身把那押着自己的四个人踢开，转头扯出了个她自认为最邪恶的笑容，道，“我只是为你们根除祸害而已。”

　　虽然沈睇一尚不知晓那玩意儿究竟是什么，但有石阡陌这个恶人夫子潜移默化，她气死人的功夫也非常了得。苍兰峰峰主于明松为人和蔼，受人爱戴，苍兰峰向来是所有门内外弟子向往的地方，又有谁能忍受一个新入门的弟子胡口非言，拿死人做文章？

　　所有人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极了，一位未曾谋面的峰主怒道：“冥顽不灵！”

　　这话就仿佛搁引子上扔了团火，“砰”的一声，那爆石就给点燃了。

　　“我就道这沈云圻每日不学无术绝非善茬！”“当初她把那夔牛都给降了，何须再来我长乐门修行？”“我看她是别有目的！”“她能有什么目的？”“你没听说？她可是三天两头来这苍兰峰询问藏书阁一事。”“藏书阁？”“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若心中有所不满，人们总会能找到各种理由牵于其中，用以说服。又所谓墙倒众人推，众人纷纷亮了兵器，其间不知是何人射出了枚灵诀，其余人就好似那紧绷的箭矢，轰然出动。

　　有人口中高喊着“杀了她！杀了她！”，方才那假模假样的慈悲就好似虚空的泡沫，一戳即破。沈睇一乐得其中，这种局面正好是她所期盼的。

　　剑刃，灵诀，和千奇百怪的武器如洪水猛兽，一同袭击而来。那钻心的痛和无法描述的苦对沈睇一来说，却好像是能够死去的希望。她没有还手，没有后退，身上的每一道伤都是她所想要的。

　　“看啊！她居然还在笑！”有人怒道。

　　“她居然还敢笑！”

　　也许是那不知何物的怪香还未散尽，人群仿佛比以往更加易怒。有人把从头至尾都没有一丝行动的司岚推了出去，恶狠狠道：“那沈云圻可是你招进门的，便由你来了结这一切吧！”

　　司岚没有动。

　　他回过身看着那些人，未言一字。半下午的阳光从洞外透了进来，山谷的冷风呼啸而过，沈睇一不知道那青年究竟心里在想些什么。她的额头不知何时被谁又是什么东西砸破了，血顺着眼皮流了下来，双手被禁锢着，让她没法看清眼前的一切。

　　有人等不及了，飞身越过了司岚，一剑刺向沈睇一的胸膛。

　　附着了灵气的剑刃比寻常兵器更加锋利，那圣洁的白光带着愤怒的火花如虫蚁侵蚀般蔓延全身。沈睇一跌在了洞窟边上，下边就是悬崖。有碎石自身边滚落，带着空谷回响，消散在层层云雾之中。

　　那人又一个使力，剑刃贯穿，因灵气与剑柄的惯性，沈睇一同那些碎石一样，跌入了万丈深渊。

　　伤口在痛，风声在啸，沈睇一看到了那往日里像个榆木疙瘩的司岚飞奔而来，扒着悬崖，试图握住些什么，可他很快就被人拉扯了回去。

　　她的意识在渐渐地模糊，熟悉的死亡窒息再次袭来，隐约之间，她好像听到了笛声。

　　那笛声清冷悠扬，好像是自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又好像就近在耳旁。

　　那声很熟悉，好像每一次，每一次她死亡之时都能听见。

　　她仿佛在做一个美丽的梦。

　　梦里面市集纷杂，吆声满道，白雪漫天，冷风拂面，好像有一人坐在树旁，手中拿着支陈旧的木笛，吹啊吹，吹散了一切扰人的烦忧。

　　但沈睇一想不起那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