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惊云起》七根卤大肠

22、秘阁

　　沈睇一其实很早前就设想过，万一哪次一不小心身败名裂又没死成，复活了之后要怎么为自己正名。但她想着想着就觉得麻烦透了，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地方躲着，等熬到那些知道这事儿的人全都死光光了再出来。

　　所以沈睇一才那么怕见到那些恪守着门法门规三从四德且死板死倔的长乐仙士，她可是打从心底祈祷那些人能赶紧开窍得道成仙，别在这凡间受尽煎熬。

　　可时间过去了那么久，小孩长成了大人，少年成长为了师长，就连大黎国都镇压了内乱打算去西北平定边战了，长乐门的人居然还没有一个飞升上去的，沈睇一都要怀疑起这地儿是不是风水不好不宜修仙了。

　　阮元把她丢进了长青阁，翻了个白眼就走了。沈睇一看着那关上的大木头门，心里已经在想着怎么样才能逃下山了。

　　也不知道这长乐门的人是自己想开了还是怎么的，竟然一路上都没再有人嚷嚷着要把她关进霜刑坞。但仔细想想也可能是她那茬子都是好些年前的了，那些人早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又或许是......没人相信她能在被捅成了筛子还掉下了悬崖粉身碎骨了还能活下来吧。

　　还好那次珥去的及时，在她噼里啪啦掉了下去摔成了肉饼之前他侯在那儿了，好歹是及时把她兜走了，没被那下山寻找的长乐之人找见。若真是被找到了，可能她就得从坟头爬出来了——如果那些仙长有那么点儿良心的话。

　　沈睇一左看看又看看，这长青阁数十年如一日的清寡无趣，木屋，雪松，结冰的池水，和一大片空旷的修炼之地，沈睇一连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待。她鬼鬼祟祟的返回了门边，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大门溜走，可她手刚一抬起来，门就开了。

　　外面的青年正打算推门进去，沈睇一和他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了一会儿，尴尬道：“大、大师兄，好巧啊，你也在这儿呢。”

　　司岚没说话，沈睇一僵了会儿，又想，她搁这畏手畏脚什么呢，她若是现在跑走，最坏的结局也就是再死一次，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这么想着忽然就理直气壮了起来，背起手，下巴一抬，道：“谢大师兄的救命之恩，我这罪人就不叨扰了，这就下山，我们各回各家。”

　　她说完就要走，但司岚要更快她一步。男人一个侧身就堵在了她面前，身板高瘦，却是把去路堵得严严实实。他犹豫了片刻，才道：“等等。”

　　等什么等，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有什么好等的，她的时间可太宝贵了没空搁这儿等。

　　虽然沈睇一心里面骂骂咧咧了好半天，但她还是灰溜溜的跟着司岚走回了门内。毕竟…毕竟眼前这人好说歹说也算是半个救命“恩人”，人家好心好意的把她丢去冰石上疗伤，总不能这么忘恩负义，半句话都不听人家说吧。

　　“先说好啊，你若是想问我为什么还活着，我无可奉告。”沈睇一底气不足的嘟囔了句。

　　司岚独自斟了杯茶，道：“大长老让我送你离开。”

　　“太阳从西边起来了。”沈睇一想也没想，随口槽道。

　　她余光撇见司岚皱起的眉头，赶紧抓着茶壶给自己倒上一满杯，以缓气氛：“我是说，既然他让我走，那你为什么还留我在这儿。”

　　可没一会儿，她又察觉到哪儿有些奇怪，她问：“你们不好奇我为什么活着？”

　　司岚看了看她，难得的有问必答了：“你既已于长乐门身亡，便非长乐门之人。既出青行，是生是死便与我等无关。”

　　听闻此言，沈睇一问：“也不追杀、通缉我？”

　　“长乐门不罔杀无辜之人。”司岚说。

　　沈睇一乐了，她笑道：“真不知道你们到底是冷漠还是清高。”

　　又或许是他们后来知道了于明松用了异香导致走火入魔一事，而她又刚好出现在那里，刚好死了，所以就干脆就让她伴随着长乐门的污点一起，有多远滚多远。反正她就是一个人一张嘴，再怎么胡言乱语，也绝不会动摇长乐门的一点儿地位。

　　但这些又于她何干？反正她算是知道了，这仙法灵诀对她来说也是没有一星半点的作用。

　　沈睇一忽然想起先前在张家遇上顾千祁时，他说这榆木疙瘩在找自己。沈睇一上下打量了番眼前之人，可她依旧一点儿也搞不懂他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

　　“顾老三说你一直在找我？”沈睇一呼噜噜的把热茶当白水喝下了肚，结果被烫的直吐舌头。司岚瞥了眼她，推来了一碟方方正正的点心。

　　那点心晶莹剔透的，泛着薄绿色，每一颗都做成了胖墩墩的四瓣花型，其上匀称的撒着雪花般的糖粉，这分明是埤县南边果脯铺子的手工冰糕！全大黎只有他家的冰糕会做成透明的模样，每日里那奇长无比的队伍简直堪比天上的神龙，谁都想买上一点尝上一口，甚至还有外地的专程前来此处，试试看这连京城都买不着的透明玩意儿。这冰糕里面放有薄荷和绿豆水，清凉，解暑，甜甜的，极其爽口。

　　平日呆在铺子里的时候，她总喜欢叫珥出去给她买点回来，每次还会被珥幽怨的看了又看，一副“我们已经很穷了你还吃怎么不吃死你”的模样。

　　“珥来过？”沈睇一问。

　　司岚点了点头，道：“还有苏公子。”

　　沈睇一想了半天，在脑海里搜刮了一圈，也没想起这是谁。熟悉她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她铺子里的那些残魂又不可能自己长腿走。她塞进嘴里了块冰糕，嚼吧嚼吧吞了，问道：“哪个苏公子？”

　　“苏景翊。”

　　“咳咳咳咳咳咳！”沈睇一差点儿把那块冰冰凉的糕点从胃里再咳出来。

　　可她又依旧好奇得很：“苏景翊把我......我是说，是他把我带来的？长乐门怎么会让一个外人上鸳遂峰的？”

　　司岚抿了抿唇，道：“苏公子以天吏司之名拜托长乐门，长乐门无意与朝廷结仇。”

　　沈睇一想起先前顾千祁会出现在埤县也是同样原因，但即便如此，苏景翊依旧是以公济私帮了她这个萍水相逢之人。沈睇一越想越觉得心里过意不去，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闷闷的转移了话题：“对了，你让我留下，可是有事儿要问我？”

　　司岚也不含糊，直言道：“于峰主。”

　　“啊？”

　　这三个字过于言简意赅，沈睇一可不是蛔虫精，又怎么会知道这大板砖脑子里在想什么：“于峰主怎么？死了就是死了，你们不都说不追查了嘛，怎么还问。”

　　“于峰主当年走火入魔，可是用了引魂香？”

　　“不知道。”沈睇一老老实实道，“我只知那东西臭得很，闻起来脑袋发昏。”

　　那时候她让夫子去香炉查看，但里头的香烛早就烧的渣都不剩，那玩意儿居然烧完了连灰烬都没有，就算是制香师来了，也绝对看不出什么名堂。不过......引魂香？

　　“引魂香是什么东西？”沈睇一疑惑地看向他。

　　“一种禁药，燃其会迷惑心智，却可功力大增，精进修为。”司岚说。

　　“怪不得。那一整个山头都被血洗了个干净，这玩意儿可绝非什么好东西。”沈睇一问道，“于明松怎么会有这种东西？找人买的？自己做的？”

　　听着沈睇一直呼峰主大名，司岚皱了皱眉。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道：“不知。”

　　“是不知那是何物，还是不知那是哪儿来的？”

　　“都不知道。”司岚摇了摇头。

　　他沉默了会儿，又问：“你那日......失去意识之前，于峰主有何怪异之处？”

　　沈睇一笑了，她撑着脑袋，大声嘬了口茶，道：“你怎么知道我失去了意识？万一我是故意的呢？”

　　司岚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沈睇一倍感无趣，又一大口把被子里的绿茶喝了干净，笑嘻嘻道：“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疯了而已。你问这么多，既然如此好奇，苍兰峰就在旁边，藏书阁藏书万卷，实在不行，下山问问江湖道士，总有能为你解惑的方法。为何不自己查下去？”

　　“......门规。”

　　“门规、门规，一天到晚念叨着门规。那你们的门规究竟又有何作用？”沈睇一一想到当年一进山门就被摁着头听了数几十日的门规，就禁不住骂道，“能让功法更加精进？还是能让你们得道成仙？这么些年了，天上的神仙都换了几波，长乐门又有几个悟了仙法升了仙门的？与其念叨着门规，还不如闭嘴捉鬼，让世间少那么点儿痛苦。说不准还能感化天道，破格让你们得道飞升。”

　　司岚意外的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沈睇一等了会，又瞥了他几眼，打趣道：“你不让我走，不会是想让我查清楚了回来告诉你吧？”

　　没等对方回回答，沈睇一又道：“那你可想得太美了。”

　　她嘿嘿一笑，掏了块帕子，把那一整碟冰糕都倒在了帕子上，打包塞进了兜里。沈睇一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一副要走的架势。她斜眼看了看司岚，忽然想到：这可是青行山上的长乐门啊！

　　长乐门有什么？有她费心八百跑来了也没见到个影儿的藏书阁啊！

　　来都来了，藏书阁就在眼前，怎么能不抓住机会呢？这次走了，下一次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机会来这清苦的地儿了啊！大不了就是被拒绝了丢出这个山头嘛！他们也说了，她沈睇一已经不是长乐门的人了，只要别再在他们长乐门瞎嚯嚯，便是她闹上了天，这群冷漠孤高的仙士也不会拿她怎样。

　　沈睇一眼睛咕噜一转，坏笑道：“若你愿意带我去你们苍兰峰的藏书阁瞧瞧，想要我帮你查，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顽固的、不开化的、不知变通的、墨守成规的长青峰大师兄司岚，居然破天荒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