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犬》述闲

3、败犬

　　谈岘一回家就躺在床上，刚才明明还好，风一吹，加上又喝了点酒，吹得头又开始疼。
　　周逾则在厨房里给他忙活着煮醒酒茶，没过多久便端到卧室递给他。
　　谈岘轻轻抿了口，温度有点烫。
　　周逾则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谈岘:“没有。”
　　周逾则:“头疼吗？”
　　谈岘又摇摇头。
　　隔了良久，周逾则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定之后，他小声开口:
　　“以后别去那种地方了。”

　　“咳咳——”
　　谈岘被刚喝进去的茶呛到，他刚准备说话，又忍不住捂着嘴咳嗽几声。
　　周逾则急忙站起来拍拍他后背，急切地问:“没事吧？”
　　谈岘摇摇头，他把醒酒茶重新放回床头柜上。

　　两年，周逾怀去世两年，他就和周逾则在一起住了两年。
　　他以为的周逾则是需要被人照顾的弟弟，但周逾则的生活能力远超他想象，可能是两兄弟从小独立惯了，周逾则身上有着和周逾怀一模一样的拗劲。
　　但有一点截然相反，周逾则身体比周逾怀好多了。

　　谈岘是初中时认识的周逾怀，直到高中毕业，他俩几乎都是同班，因此，谈岘和周逾怀的关系越来越亲近。
　　高中毕业时，谈岘偷偷瞒着家里人和周逾怀一起报了外地的大学，以至于大学前两年的时间里谈岘每天都被控制欲极强的父母骂成不孝子，几乎没什么来往。
　　他和周逾怀大学时听了几个讲座后就开始创业，两人用做兼职和奖学金攒下来的一点存款当启动资金，就那么稀里糊涂地开始创业之路。
　　所幸两人足够年轻，够热情，凭着那股莽劲儿也混出名堂，但也正因为太拼，周逾怀的生命才会永远地停留在风华正茂的22岁。

　　想到这儿，谈岘心脏抽了下，然后落寞地抬起头，正对上周逾则的眼睛。
　　周逾则的眼睛和他哥哥一样，都是浅淡的棕褐色。
　　双眼皮的褶皱延伸至狭长的眼尾，眼尾细而上翘，不笑的时候很冷清。
　　很漂亮的眼睛，五官也很像，但周逾怀的五官更柔和，周逾则的五官带着点冷厉。
　　如果周逾则的中庭再长一点，那就更像周逾怀了，还有眉毛，周逾怀的眉毛应该更淡……
　　谈岘怔怔地盯着周逾则看了好一会儿，陷入回忆。
　　直到周逾则问:“你在看什么？”

　　谈岘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你和你哥真的好像。”
　　周逾则却突然把脸别了过去，像是故意的。
　　“能不能别总提起我哥。”
　　他声音很轻，尾音缓缓，藏着些化不开的悲恸。
　　谈岘嘴唇翕动，半晌才从滚动的喉头碾出一句:“对不起。”
　　他忘了连自己这个所谓的“外人”每每想起周逾怀的去世时都会一阵心疼，更别提周逾则这个亲弟弟。
　　谈岘哑着嗓子，继续道歉:“对不起，我下次……”
　　周逾则长舒一口气后摇摇头:
　　“没什么，不用道歉。”
　　谈岘苦笑一声后赶快转移话题:
　　“你今天没让闻琛进来？”
　　“嗯。”
　　“为什么？”
　　周逾则沉默很久，久到谈岘以为他不会回答这个话题时，周逾则开口:
　　“别跟他学坏。”
　　谈岘实在是忍无可忍:“你把我当小孩子吗？你以为……”

　　谈岘话还没说完，周逾则起身，把椅子重新放回去，桌面整理完后，他交代道:
　　“药在左边床头柜第二层，半夜不舒服记得吃。”
　　“有事记得叫我，我睡眠浅，只要你叫我我一定听得见。”
　　像是怕谈岘没听见似的，周逾则把最后那句话又重复一遍。
　　关门离开。
　　等到周逾则出门，谈岘看了眼时间，快十一点了。
　　已经这么晚了啊，谈岘喃喃道。

　　半夜，谈岘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那张和周逾则长相八九分像的脸正对着他笑，笑容明媚地就像他第一次见到周逾怀那样。
　　教学楼拐角处整洁的蓝白校服，恰到好处的阳光直直地洒向周逾怀的笑脸，干净又爽朗。
　　周逾怀笑着望他，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跨越生死的间隔，谈岘突然眼眶发酸。
　　等谈岘再次抬头去看时，只剩一场梦，一场空。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谈岘意识逐渐清明，一些微弱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死人有什么好的？”
　　“不能仔细地看看我吗？”
　　谈岘惊得睁开眼，什么都没有，只有黑黢黢的一片。
　　果然是他最近精神太差，连梦都变得古怪起来。

　　***
　　翌日，谈岘起床时周逾则已经醒了，正在厨房里做早餐。
　　谈岘很不解，像周逾则这种大学生竟然还能保持这么良好的作息。
　　自律如谈岘，连他上大学的时候都不能保证每天上午没课的时候能准时起床，毕竟他那个时候的早餐都是……
　　都是周逾怀给他买的。
　　想到这儿，谈岘眸光逐渐黯淡。

　　周逾则做好早餐从厨房端出来，面条和豆浆，豆浆的豆子是周逾则昨晚泡好的。
　　好多年了，谈岘早餐基本都是这样。
　　突然间，谈岘自嘲地笑了声。
　　闻琛曾经告诉过他，忘掉一个人只需要把那个人从生活里彻底剥除，可他生活里几乎处处都是周逾怀的影子，这又怎么能忘掉呢？
　　谈岘眼眶发酸，连加了糖的豆浆入口都是苦的，好不容易熬到早餐吃完，他甚至不敢再看周逾则。
　　因为太像，所以无论怎么看都会觉得心疼。

　　去房间里换好衣服准备上班，谈岘在衣柜里翻找好几分钟，也没找到自己想找的那条的领带。
　　“你那条蓝色条纹的领带在左边衣柜第二个隔间。”
　　声音从门口传来，周逾则侧着身子从门口闪过，只一眼，就看出谈岘在找什么。
　　谈岘错愕地愣了几秒。
　　像是给自己找补，周逾则解释:“你周三一般都穿的这一套西装加领带。”
　　语气是平淡的语气，就像是在说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谈岘却突然开始怀疑自我。
　　把周逾则接到身边来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
　　谈岘到公司的时候时间还早。
　　他在楼下买了杯咖啡，掏出手机慢悠悠地看了眼今天的股票行情。
　　食物的香气徐徐飘来，谈岘抬头，闻琛递给他一个纸袋。
　　闻琛问:“吃完饭了吗？”
　　谈岘:“吃了。”
　　闻琛皱了皱眉:“又是周逾则给你做的早饭？”
　　谈岘点了点头。
　　闻琛啧了声，话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你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免费保姆吗？”
　　谈岘没理，他反问道:“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本来还好，现在一听谈岘的话，闻琛瞬间来气，气愤地开始诉苦:
　　“还不是因为昨晚，周逾则不让我去你家，害得我大晚上只能跑去住酒店。”
　　“我拿着你家钥匙都不让我进，还说什么你家不是收容所，妈的，比看门狗都好用，看门狗都知道要摇尾巴讨好我呢。”
　　谈岘斜睨他一眼:“好好说话。”
　　“我现在越来不懂了，你到底为什么要把周逾则接回家，他快一米九的大个子，又是个成年人，你还担心他没了哥哥活不下去？你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
　　闻琛愤愤地说着，边说边从兜里掏出个烟盒，还没打开，又悻悻地塞了回去，他继续说:
　　“要我说啊，你就给他点钱，饿不死他就行了。”

　　谈岘没接话，他垂下眼眸，浅茸的长睫扑颤了下，半阖的黑瞳里蓄着些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
　　见状，闻琛叹了口气，接着道:“我果然不能理解你们这类人。”
　　想到什么似的，闻琛摸了摸下巴:“难道你是看到那张和周逾怀长得像的脸心动了？亲兄弟确实像，虽说性格完全不一样，但也可以试试，周逾则长得也挺帅，而且年龄小……”
　　闻琛顿时来了兴趣。
　　“我不可能喜欢他。”
　　谈岘冷冷地打断闻琛的幻想，没有一丝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