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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死中寻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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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理官小姐说的一点都没错,短短的几百米距离,他们便经历了比平日里更为凶恶的疾风,冰雹,大雨,暴雪,寸步难行,冰城被雪块裹盖的严严实实。就像当初被丢到冰原的荒野里仍由上天筛选,只为从死中寻生。
边保持着与菲欧娜还能继续前进的节奏,极力闪躲却仍旧被冰雹砸的鼻青脸肿的卢卡,突然被脚下塌陷的雪坑所吞没。他呛着一口气顶着疯狂恶劣的环境探出手掌,死死扒住雪坑的边缘,手套里的手指已经麻木的失去了全部知觉,他睁不开眼睛,又有两块冰晶猛然砸到了他的脸上,鼻腔里一阵失守,流出了什么来,但无法阻止他卖力地向上爬。
菲欧娜将审判钥匙化作的雪花环举过头顶,能够被防的到的冰雪遇之即融,但环境太过恶劣,她只能尽量保证头部不收到创伤。她顺着风的浮动弯下腰,趴在雪坑旁边将卢卡拉了上来。卢卡苟延残喘地躺回到了地面上,他甚至不敢伸直身子,只能蜷缩起来以免有些太过尖锐的冰锥扎入他肉里。
他心想,明明当时他们就站在门旁,怎么如今却被推的那么远?大概还有个七八百米的距离,站台之上没有过多的雪落的痕迹,旁边却堆积的如山般高。
“菲欧娜,对不起。我清楚一直以来我做的事情,你是救了我俩次命的人,我无以为报,不,算上这次,大概是第三次了…”大口呼吸都会有雪花卷进肺里,卢卡却觉得好像再不说点什么,冻得打颤的牙齿就要锁在嘴唇里再也张不开了。
“这个时候保持热量是最好的,卢卡,不要说话,除非你告诉我你要失去意识了。”菲欧娜的口吻处之泰然,他之前老是误以为她在捏腔拿调,而现在,他再也不会这样想了。
菲欧娜同他转变了称呼,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肯定。这时她突然察觉到什么,如果不是幻觉的话…她转过头去,在茫茫风雪中,远处亮起了星点微亮的灯火。
“那些人,回来了?”菲欧娜性格一向波澜不惊,当她看到这景象,居然愣住了。那些囚犯们裹着厚厚的衣服,有的还披上了床单被褥,他们护着怀里的煤油灯,在雪里一步一步艰难的踱过来。
“确定不是来杀我们的?”卢卡喘着粗气,眯起眼睛向远处看去,那满天飞雪中像星星一样的光芒忽闪个不停。他们手里杵着探路用的棍子,身躯将等火苗藏在怀里或衣服下,有的灭了,旁人就互相聚堆着再将它点燃。
他没有想到那些已经逃离的囚犯会重新折返回来,顶着风雪的暴虐,像一个一个仅在感官上都能够带来知觉温度的小型灯塔。
不知是否为簇拥的力量,他们抵御着风雪,很快便来到了距离不远的地方,风雪骤然又凶猛了几分,有的连人带灯被掀飞了起来。
他们到底要做什么,还嫌小命活的不够久?喉咙里吸进好些雪花,卢卡咳嗽了几下,为首的男人呐喊着询问卢卡是否要替换下来。
“是谁派你们来的?”卢卡挤着眼泪喊回去,呼啸的风吞没了他的声音,他默默从地上爬起来 ,眼疾手快地替菲欧娜挡下了几颗稍大的冰晶块,成片淤青立即在皮下组织浮现。彼时他已经头破血流,还想要帮衬着同伴走的更远。
卢卡头脑又热又昏,他在雪地里踉跄了几步,支撑不住快要摔倒在地,突然被人拉住了胳膊。再一看,那些人已经赶上来了。
他们将卢卡跟菲欧娜排在队伍中间,几百号人不停迈进,相继为前面开路,能容纳下几万人的偌大广场上,远远近近有多少灯光的迹象在闪烁,就有多少人在为他们送死。
卢卡心里一边装填着无数个为什么,一边又因为冰雹砸在他们支起的外衣,发出的惊骇怪响而无比庆幸。他们大衣里的暗袋满满当当塞着许多助燃材料,这些物品属于被锁在仓库里保存严密的物质。能被他们搞到手里,可见冰城内部现在已经有多乱了。
“在冰原还未彻底变成冰原的雪原时期,有好些本土人不甘心一辈子,委身于这个残留着硝烟战火味道的凄冷坟墓,于是分成好几批次逐一逃离这里。而居谕在这片地域的神明力量实在太强大,不论是纯正冰原血统的人,还是成功与外人结合生下的拥有冰原血脉的人,他们在骨髓里的诅咒紧密相通。”
菲欧娜的嘴唇整片已破皮翻起,她强忍着让人困倦的精神力,跟卢卡轻声说道:“几乎所有的冰原人都会做过一个通往指引的梦,告知他们如果无法驱散冰原的雪,即便后代能离开这里,兜兜转转,最后也将回到这个地方,长达几百年的努力脱身完全无济于事。”
卢卡严肃地问:“以前我不信这种悬说,现在不一样了,难道冰原出生的人都是囚犯吗?”
“遵循自己的见解,我还未在冰原里再找到像格蕾丝善良的这么纯粹的人,”菲欧娜感叹地说:“当我知道她的祖辈是冰原的人,我只能感叹命运如此不公,后来她也只不过是跟你一样,阴差阳错中被流放到了这座监牢。”
“她是冰原人?”
“对。当典狱长询问她是否愿意成为人选之一时,她想要将那个位置让给你。”
卢卡听后沉默了很久,除了风雪呼啸以及为了巩固队形的交谈声,好像世界变得很安静——似乎原本就很安静。
他低下头,踩在雪坑上的脚印,踏的更加卖力:“我现在只希望,所有的人都能好过点。”
除此之外,他什么也想不出来了。任性,傲慢,固执己见,全都被这场不知疲倦的风吹卷的无影无踪。
他想起阿尔瓦问他,救格蕾丝时是出自见义勇为,还是一时间的血气方刚。他当时究竟该怎样回答呢,他无意营造的善举,就让俩个人生生记在心底,愿意给予信任,选择把对自己莫大的希望寄托到他这种人身上。
人群前面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声,卢卡以为是谁意外受伤了,结果又一声传来,这次他听清了,混乱中有人喊道:“快跑,有怪物!”
关于怪物,卢卡下意识想到典狱长,这么美丽的怪物可不值得让人惊叫,但除了他,还有谁会称呼阿尔瓦为怪物呢。
雪层中突然冲破出一个东西,碎屑溅起了两米多高,呼啸的狂风大作,传播出极其密频的“嗡嗡”轰响,就像某个发电机械加快到最高点的运作;那声音穿到耳朵里,就像什么要突击而来,感觉全身心痒难耐。
“快跑,快跑!看不出来那到底是人还是虫,像一只特别大的蜜蜂!”
卢卡看着跌跌撞撞往回逃出蹿的男人,他瞪大的眼睛里全是惊恐,他没有再抓住他的手,任由他拼了命地跑,可紧接着那男人尖叫了一声,脚一滑,从雪面上摔落下去。
卢卡赶紧上前去看,那雪层的边缘坍塌滑落进那幽深的坑底,而那陨坑竟然是个边角略润的六边形。再随着地面开始隐约震颤,周边大面积的雪都向下陷落,卢卡不停后退,那积雪落陷停在他的脚边,不少人掉了下去,眼前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坑宇,全部都是巢穴的模样。
脑海中重新涌现出在雪渊中令人窒息的恐惧感,卢卡双腿发软,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还站在地面上。庆幸存留未有两秒,他便听见菲欧娜远远喊他,让他快点注意背后。
一双黑色透棕的巨大复眼正对着他,三只呈三角状的单眼在那颗脑袋上,蜂类的眼睛不会转动,可那头颅上的单眼竟从里面像挤出乳色的液珠,颤动着变成了三只黝黑的人类眼珠。
瞳孔死死盯着卢卡震惊的脸,它的体积大概有两个成年男性那么高,被绒毛覆盖的嚼吸式口器不停缩动,里面滴下了红丝的粘稠的肉瓤,那是谁的脂肪,卢卡不敢去想。
有了雪渊的影响,卢卡已经不再站着发愣了,他即刻朝蜜蜂的足肢侧面跑去,三只单眼跟着他的动作转动着,两侧眼睛上的鼓膜似的都能将他的动作捕捉的清清楚楚。
蜜蜂的眼睛能捕捉到任何物体移动时1/300秒的帧率,别说是因体力消耗而动作缓慢地卢卡;果然,庞然大物的体积缓慢但精确地转向了他,翅膀煽动带来的旁风吹起地面上未融合的雪绒,古怪的声响从他的腹部传来,那里还有一根有卢卡大腿粗长的尾刺。
似乎锁定了卢卡的位置,它的复眼透蔓出了浅红色的光芒,在昏暗的环境中犹如两盏警灯,它飞快地朝卢卡的位置俯冲过来,口器有一对左右对称刀斧状的上颚,完全张开的口喙像是抽水的管子。恐怕只是擦到一侧,那胳膊就要削去半面肉来。
换作常人面对这种局面绝对避之不及,卢卡也瞬间预知到了最坏的结局,他大抵来不及赴阿尔瓦的约就要死在这了。
他伸出手挡住前方,可那看上去有几百公斤重的庞然大物怎会因此停下,他胸前冰蓝色的钥匙散发出的金光包围住他的手臂,在那一瞬间指引着卢卡划出了白色的弧形刃波。
卢卡满身冷汗地睁开眼睛,才发现手心里握着一把不长不短的冰剑。它的刃如镜子般光滑,在周围的环境中格外亮眼,仿佛能劈碎世上所有的冰山;远处掉在地上的煤油灯还未熄灭,微弱且倔强的烛火将它同卢卡的影子倒映成了橘红色。
那只蜜蜂被削去了左边半个翅膀,像松垮的纸张被吹拂在地上翻卷成了一滩粘血,它似乎也因这令人意外的力量愣住了。趴伏在地上不停观察着,似乎不敢再轻易靠近。
但那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复眼中,卢卡仍旧能感受到杀戮的欲望,红色的光芒越来越深,最后随着剧烈的嗡鸣声朝他再次冲了过去。
卢卡横握冰剑,硬着头皮迎面而上,可惜这次并没有这样简单了,蜜蜂的口啄张的更开扩,像不受这风雪阻碍,由上腾空跃起,就像巨大的吸盘要将卢卡整个包裹入腹。
菲欧娜用冰晶花制造的门救出不少遇难者,她已经能够完全掌控这种力量,毫无阻隔地打通所有的障碍,串连起生还的通道。
卢卡原本已经被蜜蜂的下唇与尖舌包裹,即将涌入那几张胃囊中的其中一个,化为死亡的黑液,再不见天日;好在那支冰剑给予了他极力反搏的机会,在蜜蜂想要拼命置卢卡于死地时,划烂了它的半张啄,难以合上。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突然一种反向的吸引力将他拖入了俩秒完完全全的黑暗中,再恢复视线,他已经来到了距离发狂的蜜蜂五十米外的距离。
菲欧娜确定了他安稳无事,也看见他手里正在发光的冰剑,她将冰晶花环与那剑放在一起,半空中浮现出两个扭曲又洁白的文字。
菲欧娜解释道,这个词语的意思是“解脱”,或许这两把钥匙都是开门的关键,可现在有那只蜜蜂做霸,他们没办法再贸然前进了。
卢卡听后沉默起来,那只蜜蜂不停转动着朝向,那诡异的三只眼球贪婪地追寻着卢卡和其他人的痕迹,它的肢节开始变化,那六只足顶端的钩子化作人类的掌,它形状怪异无比,扎进冰层里的肢迸裂细细密密的血珠。
卢卡看了看手里的剑,对菲欧娜说道:“你带上这两把钥匙,继续去开门,让我拖住它。”
“你想要怎么做?别乱来,想清楚,人类的身体比你想象的要脆弱的多。”
“没有时间了,菲欧娜,就算真的出意外,我不能让你们跟我一起死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卢卡觉得自己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仿佛曾经的自己站在身后望着他的背影,越是凝望就越是遥远。他没有抛弃曾经收容他的那个灰尘扑扑的刺盔甲,只是现在,他也想让阳光也照射到那个角落了。
菲欧娜蹙眉:“不行,我跟你一起…”
“希望你帮我俩个忙,菲欧娜。”卢卡说:“帮我制造一些陷阱,以及采纳我说的话。”
他将剑塞入菲欧娜的怀里,它凛冽的白辉像如同黎明来临时的一抹晨光,随后卢卡用手指敲了敲冰窟的壁面,对菲欧娜点了下头。
那只癫狂的蜜蜂没有在静悄悄的雪面上寻见谁的踪迹,地上零零散散的许多人类尸骨,它匍匐在一具前,张开啄一口猛扎了进去。
血沫喷溅它颈部大片绒毛,腹部一收一缩,像采蜜的步骤,榨干了所有的水分与血液。
等到再将口器抽出来的时候,那人已经差不多剩下一张皮了,它的触角抖动了两下,某种浑厚古怪的声音从身躯深处发了出来,鼓弄着,就像从被狠狠敲打的顶钟里传播。
“每一只工蜂的命运,都是由蜂群决定的。”
一块冰晶被呈抛物线砸了过来,在地上“咯噔咯噔”滚到了旁边,刚食用完肉糜的蜜蜂闻声回头,不远处,正是卢卡在朝他招手。
它火红的复眼鼓胀的愈发诡异了,被撕裂的啄中垂下三根细长的人舌,卢卡看见它浑身的斑斑血迹差点忍不住要吐出来。
他从来不是个有勇无谋的人,在狂蜂振动着残缺的翅膀歪歪扭扭地扑过来后,他向后跳进了一个坑落。那宽大的身躯与那头颅并不契合,它的身体因吸食残秽已经变得更大,只有舌与分泌出的粘稠液体往卢卡身上凑。
“对,如果你想吃掉我,那还差一点。”
卢卡笑着向后方靠,被汗水氤湿的衣衫透露着他心底究竟有多紧张,浑身唯一干燥的手套被他隔在指间互相揉搓着,这将近三米深度的巢被蜜蜂冲撞的发出强烈骇人闷响。
那舌头开始长出钩刺,蜂蜜不顾一切地向下俯冲,眼看着就快要碰到了,此时火焰熊熊燃起,爆炸的浓烟滚滚冲上了云霄,发出幽怅哀嚎的狂蜂激烈摇晃想要挣脱。
焦糊味道充斥整个冰面,烈焰融化了冰层的雪,可紧接着又是一束火星爆裂,朝着来不及回退的蜜蜂扑面而上。
菲欧娜跟一行人眼见着快要来到台阶,她意外发现,只要按记忆寻找到了广场原本的图腾纹路,沿轨迹走,就不会遭受风雪的暴虐袭击。远处亮起的大片白光划破这寒冷的寂静,她回过头,身旁的人纷纷感叹,冰城中央从未有过这样激烈绽放的温度。
蜜蜂在雪地上拼命扑腾翻滚,在恍眼的白色爆炸之后,地面留下漆黑大片的碾痕,让人分不清那是灰烬,还是它流下的血液。
原本该同爆炸被埋困在坑底的卢卡,出现在它身后,他肩后的披风边角略微有些破烂的痕迹,这场赌注千钧一发的危险性,让他根本没有办法停下快要跳出喉咙的心悸。
他没做过多的停顿,抛起手里的秘密武器,已被炸到液体横流的蜜蜂再次被火焰包裹。
“噼里啪啦”的难闻气味太过刺鼻,卢卡知道这东西的毒性,捂住口鼻边继续投放燃料,边往逆风的方向跑去。
蜜蜂最害怕烟火跟焚烧的味道,他将藏在衣服里沉甸甸的袋子打开,将里面的东西一块一块朝不同的角度扔出,蜷缩焦黑的翅膀已不见踪迹,只有火舌极其留恋的与它伴舞。
这是一种叫碳化钙的物质,人们称呼它为电石,产生反应热会释放出巨量气体,特殊性质导致它遇水便会开始强烈燃烧,对人体危害性略大,是合成化学工业品的基本原料。
卢卡利用自己引蜜蜂进巢,待到他觉得时机恰当时丢下电石,反应过程中产生的碳酸钙与气体迅速膨胀,狭小封闭的空间被压力完全填满。电石遇到融化的液体后产生激烈反应,进而又产生了乙炔,可此时巢内已经燃烧,却又因温度与压力快速上升,乙炔发生分解导致了剧烈爆炸。
“烧吧,烧吧,雪化的越多,这火越烈。”
大股大股的浓白烟油然而生,卢卡拍掉手套上存留的屑沫,又放到胸前上抹了抹。
疾风把他扎起的发辫吹得肆意而动,他叉腰看着蜜蜂在烈火中痛不欲生,分明是怪物畸形身体,却发出如同人类声音的咆哮,他皱起眉头死死盯着,生怕再出什么岔子。
可还会出什么岔子呢?就算是再凶厉的鬼怪,也挡不住这熊熊烈火,它们还在贪婪地继续蜿蜒,还没观看多久,卢卡就被浓烟呛得直冒眼泪。他遮掩口鼻,尽量不让致癌气体钻进肺里。
随着一阵蒸汽散起,蜜蜂轰然侧身倒塌,它的身体抽搐了几下,蜷缩起足肢,慢慢不动了,那火焰仍旧极明亮,发出耀眼的白光。
电石本就可以用来照明,只是硫化氢等有毒杂质,所有大部分时间人们会使用生石灰,还好卢卡在检查了他们携带过来的燃料后做了筛查跟谨慎地提醒,不然就麻烦了。
与此同时,朝向门的天边闪烁出了另一种更为纯净绚烂的白光,光斑闪亮,变成一只只漂亮的银蝶,抖落着满身细粉,在天边翩跹而过,驱使了黑暗,照亮了大半边的天空。
还会有多少人能在一生中,看见像这样壮观宏伟的白色星空吗?无数银蝶铺满了天空,在阴暗与光明的交界处,朦胧晦涩的灰在微小雨滴消散后,变为了绵绵薄云卷拂而去。
卢卡发呆地望着天空,过了好一会,刀割般的冷风停止了喧哗,身体回暖,他才恍然发觉,彼时的天空已经真的不再下雪了。
风雪不再惹人犯难,他招呼着躲在更远处谨慎围观的看客,抽出一些人去救助幸存者,再抽出一些来帮忙加快熄灭火势。
那只焦黑的蜜蜂仿佛化为了一具空壳,神制造的怪物最终败在了人类手下。
火焰又在激烈的蒸腾中摇曳许久,等到那些电石耗尽,热浪才开始慢慢散去,卢卡才靠近蜜蜂残骸的身边检查,那是一堆漆黑的灰烬,早已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了。
简单提醒他人清洁残片时需要注意的事情,他便想要去菲欧娜那边查看情况,对方似乎在向他招手,卢卡心头涌上些许愉快感。似乎一切问题都解决。
这下他可以自信地告诉阿尔瓦,自己没有再辜负他的期望,他战胜了面目狰狞的怪物,还跟菲欧娜进行和解,这下他们可以前往理想的国度了——完全属于彼此的国度。
卢卡越想越高兴,他恨不得立马回去找负责照顾阿尔瓦的格蕾丝,没有典狱长或者囚徒的身份,只为在无限的自由中实现愿望!
仿佛如长开了羽翼般轻快地迈开腿,却没想到卢卡突然膝盖发软,眼前的画面像老旧电视机那般昏花起来,爬满了黑色的小麻点。他不禁想,难道是因为吸入了过量的二氧化碳?曲卷失真的黑色波浪慢慢将他环绕其中,宛若黑夜里无声的窥伺蛇,在他察觉不明的地方又响起了“嗡嗡嗡”的声音。
他回过头,没有看见蜜蜂的影子,他再偏过身子,还是没有,可那声音却越来越剧烈。
有人不停喊着他的名字,卢卡知道是那些前来帮忙的囚犯,怪声不是他们发出来的。
他摇了摇头,急切地迈开脚步,仿佛这样就可以摆脱这片黑暗阴霾,直到踩上一滩黑焦中带粘液的东西。
全部糊成团的残骸有着奇怪的触感,散发出别样的恶臭,卢卡感到无比厌恶,心想他怎么走到这蜜蜂的尸体上。可当他想将脚抽出来时,脚跟带动的惯性踢散了那东西的部分阴影,里面竟然显露出属于人类的肤色。
卢卡突然心觉不对,他蹲下身子强忍着犯冲的恶心,扒开了那些焦黑色的残片。
那只手臂上还黏连着绒毛的残片,健壮的胸口上是暗沉的伤痕,死凄的眼眸已失去了所有光泽。卢卡开始还辨认不出他的样貌,直到在他的额头上看见了一条缠着头巾,他大惊失色地喊道:“甘吉!”
他们从来不是什么好人,薇拉,杰克,诺顿,甘吉,卢卡从未将自己跟他们区分开。
当图纸摆在废弃的桌台上时,是卢卡拿着炭笔涂涂画画,构造出突破这座牢笼的蓝图。
他告诉薇拉在圣堂需要注意的事项,告诉杰克需要盯梢的人物,还有诺顿即将制造的事件信息;他们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曾度过一段互帮互助的时光。他们言语表达总是如此刻薄,却也在某个节点上拼尽全力。
或许他根本配不上如此煽情,将他们变成这副模样的始作俑者,就是他自己。
卢卡将甘吉的遗体从粘稠的黑潭中拖拽出来,他的手指是细长古怪的勾爪,眼睑旁长着密集的深棕色鼓膜,微泛猩色,像是蜜蜂的复眼组织。
难过懊悔将他深深包裹,卢卡努力回响起进行讲义时,那些台上人教授过的悼念手势,他跪坐在地上,闭上眼睛,伸出手指真诚缓慢地完善起那一套的动作来。
不知持续了多久,恍惚有金色的影子从那具躯体中爬了出来,向他走了过去。
他立即睁开眼睛,开口想要跟对方说话,突然几根爪勾锁住了他的喉咙,一根尖锐的刺穿透进了他的身体。卢卡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下半身演化为的畸形体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莫大的绞痛感又令他面部抽搐。
而随着白光的一闪,那根捅入他胸腔的刺不见了踪影,所有的疼痛与伤也在瞬间瓦解。
那把剑恍然砍下了那写满憎怨的头,整个颅骨沉闷地摔落在地上,喷涌出黑色的血液滚了好些圈。
冰剑的光芒凛冽无误,可那个持剑的人是卢卡从来没见过的。他穿着将近流行于百年之前的服饰,可以努力分辨出亚麻制的棕色钉扣外衣,羊毛袜与紧腿的长靴,浑身透露着自信的气质。
对方是个身材挺拔的男人,可身体明显不像是普通人类,从内到外泛着近乎透明的白。
比起那些丑陋的魔虫来说,虽不奇怪,但卢卡依旧保持了警惕心,而当对方将那把剑扔进他手心里的时候,卢卡才忽然发现,这个家伙,似乎眉眼长的跟他有几分相像之处。
他询问对方是谁,男人没有应答,只是安慰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黑暗中忽然飞来一只蝴蝶,落在了他的耳旁,紧接着又翩翩而来十几数只,先是落在他的胸襟,再是腿部,它们好像在指引这个男人前往某个地方。
似乎并不能再做过多的停留,对方穿过已重新消散透析的黑色屏障,深深看了一眼天空。
他将手插在外套里,转过头对卢卡微笑着摆了摆手。困惑促使着卢卡下意识冲上前想要留下他,可他却什么也没抓住,男人连同最后的白色光斑,慢慢消散在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