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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梦中的飞蛾 ...

  •   第一枚代表期望之愿的钥匙,最终闭合了寒雪暴虐的风眼。

      第二枚钥匙则唤醒了勇敢的光芒,像是在见证生存的奇迹与倔强。

      那扇光辉闪耀的大门彻底敞开,里面摆放的几尊雕像,像是蜉蝣形状的幼虫,若从生物学的角度追求启始,三亿年以来的昆虫都是如此演变而来。简单的生物栖息在水中,后来为了各取所需演化成了不同的体态,有的依附于水源,有部分选择永远留在了陆地。

      卢卡跟菲欧娜高举手里的火炬,他们点燃了高台剩下未使用的盆盂,为了让仪式彻底结为印,两把钥匙将被永远封存在这里。

      一只翅翼孱薄的寒蝉轻巧地飞过两人的面前,青赤色,声音细小。没有任何一种昆虫应该属于这里,但它的出现正意味着新生。

      门内的碑文写道:毁掉人类的,不是令人憎恨的事物,而是热爱沦陷的欲望,得到后的贪婪无厌,永不知浅尝咎止,亦如虫类□□留下的一地碎屑,无法填补陌路无底的空虚。

      在每一本童话故事结束之后,所有英勇无畏的善举,都确理应获得它应得的东西。

      跟外部成功取得联络的警卫部,接到了新的红色警令,他们手持重装武器,包围并抓捕起留存在冰原四处逃窜的所有的人员。

      卢卡被粗暴着推搡进了阴暗湿冷的囚牢,高层直派的警卫将他的手脚扣上厚重的枷锁,这片区域许久未使用的牢房门已经生锈迹,推动关闭间发出无比刺耳尖锐的摩擦声。

      这里会隔绝风,也隔绝雪,时而吵闹时而安静,有能完全偏离响外界所有波动的魔力。

      门外有路过的警卫讨论起暴动的囚犯,他们试图劫持破冰船,预备聚伙逃跑,来场别开声面的反抗,随后就传来另一位警卫有些夸张过头的嘲笑声。

      他们认为没有人会驾驶那么“复杂的玩意”,搁岸上拥挤不堪的鱼儿只能等待一网打尽。

      卢卡抱着腿坐在墙角,将下巴埋在膝盖里,冰冷的床板叠着整整齐齐的衣服,是那件象征他曾经短暂荣誉的蓝绸制服,披风与袖臂还存留有烧损的痕迹。

      被关进来之前,他的脑袋被从后方偷袭的警卫猛击,等醒过来,脑后经历了很久钝痛,当强烈的闪光灯折磨在他剩余健康的那只眼睛上,他才清楚地发现自己被换好了囚服。

      充满霉味的监牢,让他回想起了那些不好的记忆,他尝试跟那些警卫沟通,却遭到了不屑一顾的回绝。他们只想快点解决剩余的全部问题,拿到辛勤的表彰然后离开这个鬼地方,只要上面下达了撤离的命令,他们这些小人物才终于能获取与家人团聚的餍足。

      空气中的温度开始不再那样让人难以忍耐,一天之内从未高于零下三十七度的冰原,居然也开始让人感到领口发紧了。

      有气象专员统测天文经纬度的光线偏移,大驾光临的紫外线会让冰山很快有融化趋势,艾西湖的水位在逐步上升,新一批囚犯前去挖槽;他们脚腕上的铜锁仍旧丁零当啷作响,像是在乡野田地里被鞭挞逼迫的牦牛。

      他不想坐以待毙,从破损的墙壁间抠下小石子,往远处热烈讨论的警卫人员扔过去。

      石子透过栏杆“铛铛”砸在铁皮牢门前面,他以为引起了得以沟通的机会,谁知那人快步走来直接关闭了最外面的牢门。

      现在四周变得更安静了,空荡荡的牢笼里,仅有一只又急又躁,团团转着圈的困兽。

      他将身体拱到了距离外面最近的墙壁,侧过未完全合拢的门缝,那里透出来一抹光线,他的眼睛从未如此明亮,至少对于曾经沦为囚犯的他也是如此。

      紧接着他又听到远处传来的交谈声,他屏气凝神,窃听着尽可能为自己带来的信息。

      冰城预计不久后将重新规划建设,气温变幅导致房屋寿命骤减,以前的老旧房屋已作为第一批先行废弃,至于乔迁后那些犯人如何处理,上面还未下达命令。

      有关秘密组织在筹划将百年来翻修无数次的圣堂彻底推倒,他们想依照石碑里记载关于力量苏醒于植被之下的预言,将圣堂底部掘地三尺。那传说中的一种能源,已然开始让所有人垂涎欲滴,他们设计好了自认为万无一失的阵法,贪婪妄为且不希望受到惩罚。

      卢卡认真听着,直到他们在谈论起关于典狱长的事情。

      “听说北城区已将典狱长的遗体回收了,我现在还觉得有些不真实。他看上去是那么高大,坚毅,就像我们刚进兵营时的训练官。”

      “但他肯定已经死了,你没看见在台上的时候,那个毛毛躁躁的小子从他后面捅了一刀,当时我跟格斯、凯奇都在那旁边站着。看的清清楚楚,绝对已经死了,直接被刀穿透过的伤口鲜血大流了一地。”

      “老兄,你有没有想过…他也是个牺牲品?我觉得,他跟那个组织不像是一伙的。”

      “你别瞎想了。”

      打火机滚轮的声响传来,随后是许久沉默。

      听完这些话,卢卡将手慢慢攥成拳头,他的心像坠入冰湖底,冻结出丝丝密密的创口。

      他不相信典狱长会这样死去,呆呆地望着地面,突然用肩膀死劲撞响了上锁的牢柱门。像是在较劲一般,他连撞带砸,一次比一次用力,拳头被翘起的锈斑蹭伤,他甩了甩用衣服包起来继续猛砸。

      在这声势浩大的嘶嚷下,警卫终于来了。

      “你在吵什么!是不是想找死?”

      当脖颈上的铁锁圈被人狠狠扯起来的时候,卢卡斯知道自己免不了,那一拳打在了他的右眼上,现在他整个面部都迷迷糊糊的了。

      但他立即爬起来,慌忙抓住了那个人的袖子:“我是卢卡·巴尔萨,是西城区的狱卒,你们关错人了,把门打开,让我出去,典狱长根本没有死,我有要事禀报。”

      两个警卫听后相视一笑,其中一人说道:“就是你这小子同谋另外几个人把他给杀了,你这个杀人犯,不仅不知悔改,还好意思继续当自己是狱卒?这样算来,过些日子是不是还想跟警卫部一起坐船回管辖区啊?”

      说完就一同大笑起来,将他用力向后推,看卢卡狼狈地仰摔在地上,更加合不拢嘴了。

      “他不会死的!想要什么你们尽管说,”卢卡忍着痛从地上爬起来,他扒在牢柱上:“钱?或者是其他什么别的,我绝对能帮你们搞到,让我出去,我可以付给你们很多报酬。”

      卢卡眼神里写满了哀求,他无助地望着面前的警卫,像在看救命稻草。其中一个不想理他,招呼着同伴离开,可对方犹豫了一下,他不在乎一个囚犯能给他什么,只是没忍住把真相告知卢卡:“当初决议提拔治理官,是典狱长跟总部那边的共同决议,所以现在一切结束后,只有她被率先带离了冰原。”

      另一人插话道:“这是多么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的那三个同伙的遗体都被找到了,剩下的俩人失踪,估计也只是不知道死在哪了。”

      大概是在冰原长达几年的镇守任务即将圆满完成,最后关头的警卫也其言也善了,他从制服里拿出一根烟,塞进卢卡嘴里:“这场突然爆发的雪暴死了不少人,你现在还能在这说话就已经是莫大幸运了。就算作为囚犯,能活一天总比少活一点好吧?老实点着吧。”

      卢卡愣愣地取下香烟,点燃的烟雾顺着他的呼吸被吸入喉咙里,呛得他一时没回过神。

      冰城新来的支援部队有直升机和重装形武器,凌晨开始卢卡就被发动机的声响惊醒了;他在梦中骤然听见那东西传来的噪音,霎时间产生的错觉,以为自己还坐在工作台前,被正在制作的机械装置绞断了手指。

      整个主城区上空绽放礼炮,像是在表达庆祝之喜,随后更是有绑在建筑物上的火药爆破,以及推土机等工具车运作的声音。

      卢卡不知道他们口中的组织有什么样的目的,他灰头土脸的坐在铁床上,被关在这里已是过了一个星期左右,他没有等到任何熟悉的面孔,像掉进了死洞窟里的野兔子。

      好在这间狭小的牢笼里并非只有他居住,还有蚂蚁跟些叫不出名字的小昆虫路过。

      他颓圮地枕着胳膊躺在床上,开始思索,这操蛋的人生里他都学到了什么。也许就像虫一样,生活在社会集体中的个人,不得不慷慨,又因为生命周期短暂,而不得不勤勉。

      想着想着,他的心底被莫大的悲伤所充填,他曾带着孑然一身的冲劲离开家乡,执着地认为靠这徒有些小聪明的头脑,便可以追求到梦想中卓越的成功。

      细数干过的那些善良的蠢事,路边帮无数的人修理过轿车发电机,给许多户人家排查电路故障,不收一分钱财,只希望得到学习的同时也让别人能开心。

      当初的天真,热忱,如今还有谁在乎过?

      别提冒着被炸死的风险,从怪虫手底下拯救了整个冰原,他没能变成了谁心目中的英雄,落得重回沟渠里的下场。纵使他努力抬高手臂,也触不到别人能够享受到的阳光。

      第八天的时候,他终于见到了典狱长,只是这相逢的场景是在梦里。他如往常般躺在僵硬硌人的铁床上,突然有人用小石子砸他的窗户。他竭尽全力爬到那至高的隔绝栏上,虽然多次更换角度还是滑下来了,但隔墙之后的阿尔瓦对他无比温柔地说道:“我们马上就能离开这里的,我亲爱的卢卡。”

      他怀着激动的心情用唇摩擦墙壁:“我已经回来了,这里冷过冰原里所有的地方,求求你别再离开我。阿尔瓦,对不起,我知道我犯了很多错,我还在等待你拥抱我,亲吻我。”

      他仿佛看见对方轻轻弯曲了膝盖,与他做了同样的动作,他们的手掌交叠在一起,这墙壁并不是能阻碍住他心脏猛烈的东西,也亦如下一秒,对方的腰就能被他圈在怀里那样似的。他不禁泪流满面地道:“然后带我走”。

      “我们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地方。”

      “在你我眼中,构造出仅属于彼此的世界。”

      黑与白怪诞滑稽的现实,好像把他们变成了,读物故事里的罗密欧跟朱丽叶似的。

      又一场爆炸的巨响,把卢卡惊的一个哆嗦,从床上爬了起来,瑟瑟发抖地抱住了胳膊。

      墙的另一面只有风在静静喧嚣,他搓了搓手指,无助地来回看向那面窗户;无人将从那里与他对话,地上也没有扔进来的石子。

      听说人在极度寒冷的情况下,会产生幻觉,卢卡对着角落里的霉斑迟钝发呆,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是否他从未离开过囚牢,而那所有的一切,都是经历了一场梦?

      他捡起破桌子上干巴巴的面包片,机械性地塞进嘴里,送来的食物越来越简陋难咽,就连牙齿都开始出血。直到卢卡的眼睛看到了被子里露出一角蓝色的绸缎,那是多么值得夸耀的装束,才终于又重新振作了精神。

      那是他度日如年的生活中唯一一点念想,如果能找到机会,他不会放弃逃出去。脑海中不断循环播放着阿尔瓦的名字,无刻不再期待再次见到那个人的面庞、与他兑现承诺。

      在绝望中,这样一位神明住进了他的心里,他是冰原里银装素裹的雪丘,美丽,伟岸,神圣又洁白,也是寒夜里唯存的一抹火光。

      集合的警钟长鸣。

      卢卡佩戴沉重的枷锁,与其他囚犯用锁链相连成一条长队,卢卡是被单独关押的,不少对他眼熟的囚犯都惊讶于他并没有死。

      往日的狱卒沦为了俘虏,或许该取笑一声,可经历过了那场带给他们逃离希望的暴雪,又被手持重装武器的警卫狠狠鞭笞,希望破碎了,存活下来的家伙没有心情关问别人。

      队伍里的老人被选出来,他们颤颤巍巍的跟着警卫向老房区走去,带队的警卫明显有些不耐烦,跟着他的新警卫眼神又有些忌惮。

      紧接着选出来的,是身患疾病者跟残疾人。

      卢卡心里装满疑惑,他们要被分配到哪里,难道是像B+居民区那样,进入半宽松托管的全新安置房?卢卡下意识想到的,便是更舒适的居住环境,以及更好的医疗条件,还有不可多得的自由时间。

      自由…卢卡不想放弃这次机会,他立即朝将要远去的警卫地伸出手,刚说出“请问”两个字,就被站在他旁边的人狠狠捂住了嘴。

      前方的警卫应声回头,脸色实在算不上好,他狐疑地扫视了一圈:“刚才是谁在说话?”

      身旁的囚犯没有再捂住卢卡的嘴巴,反而是偷偷踩了踩他的脚,卢卡瞪大眼睛,没有选择再给警卫做出回应。警卫拿着电棍绕着人群转了一圈,又暴躁询问了几句究竟是谁。

      人群里安静的像结了冰,只得唾骂着作罢,返身便带着近百人的队伍,浩荡荡地走了。

      卢卡瞥过眼眉,用探寻的目光观察起旁边那人,他似乎察觉到了卢卡的视线,却只是沉默不语;乍一看只是普通的中年男人,但他的脸总觉得哪些地方,有说不出的怪异感。

      他们在空地里将近站了快有半个小时,双腿已经发麻了,近日发放的那些食物,根本没能带给他们一点饱腹感。

      卢卡只觉得开始头晕目眩,两眼发黑起来,就在他拼命眨了眨眼想要保持清醒的时候,废旧的房区传来了无数阵枪响声。

      一声紧接着一声,抑扬顿挫,连绵不绝,将近百声有余,整个过程持续了五分钟。

      干煸的面包还未咬下,从口腔里滴落的血液,就在上面晕染出了两朵红色的花。

      分明他也杀过人,见过比这喷涌百倍的血,却不知将那东西看成了什么;卢卡的视线恍惚了一下,随即开始伏身干呕起来。

      无暇顾忌嘴唇边溢出的唾液,他双眼无神地侧身躺倒,将那叠被蹭乱的制服抱在怀里。

      像泥土混合沙子填满了他的身体,一直灌溉到了咽喉之上,他感觉浑身沉重,却只有体重在逐渐减轻。

      他像一只濒死的动物,望着窗外透彻进来的微弱光线。而在迷蒙间,看见高耸的漏窗外停落了蓝色的蝴蝶,它扇动轻盈翅膀,收起来的模样像是一只小夹子。

      他无力地阖上眼睛,原来不是蝴蝶,是飞蛾。可是漂亮的飞蛾,为何你要离我而去?

      第五十九天。

      若是虫卵,变成飞蛾,也该要走向终结了。

      先是老人,再是病人,残疾人。

      后来是女人,以及年龄较小的孩子。

      再接着,就该轮到自己了。

      第六十六天。

      那两个负责恪守在这一片的警卫,不再频繁的路过他的监牢前了,他们会在卢卡安静的时候推开门瞥视一眼,像在观察他的呼吸。

      最后的审判终于还是到来了,在将卢卡铁项圈被扣上了更为结实的锁链后,由两个警卫将他从床上架了起来。

      卢卡散乱的头发下是一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他像是被掏空了灵魂,任由他们帮忙换下囚服,换成了更为粗糙廉价的麻衣。

      冰城不再需要继续圈养没有价值的养料了,上层疏忽管理,犯人们的身体健康日渐衰弱,就连普通的做工水平都没办法达成。

      达到了冰原就等于摒弃了过去的身份,对于外界来说,早已成为被抹杀的存在。

      不得不说,在这种情况下,高层眼中的一块面包的价值,都比这些犯人的命要珍贵。

      于心不忍的警卫从口袋里翻出一颗糖,在塞进卢卡嘴巴里的时候,他的眼睛才终于有了微些触动。他抬起头盯着俩人的脸,灰色的瞳眸在混沌中,妄图找寻一抹熟悉的痕迹。

      这些日子里,两位警卫已经见过太多猩红的场面了,他们从来不敢看已被判定为死刑犯的脸。这让他们内心道德颤动,让他们不敢再以纯良的内心融入冰原外的社会。

      其中一人说:“要不然…”

      “别瞎想。”给他吃了糖的警卫,压低了大檐帽,招呼对方捞起卢卡的胳膊让他站直。

      他吞咽了一下唾液,隐藏起了五味杂陈:“好好听从上级命令就行了,我们还要回家的。”

      过长的铁锁链拖蹭到地上,走出监狱后,刺眼的光线令卢卡放缓了脚步,他伸出双手,呈平行状小心翼翼地遮挡过额头。

      淡淡的金色光线从一点五亿千米的宇宙深处,直射过柔和的云层,穿透过他的指缝间,再以一种近乎微小的温暖,极其温柔地包裹住他。

      他的眼泪汹涌澎湃,顺着脸颊流淌到下巴上;曾为监督塔顶上最美丽的一道风景,现在也来欢送他了。

      身后的警卫以为他是因将死而绝望,却没曾想到,他突然回过头来,那鬼似的憔悴面孔却浮现着无比激动的神情,他直指着天空说道:“快看,这太阳可真暖和!”

      他露出不可思议的灿烂笑容,转过头继续凝望着天边,那镶嵌着淡金色边的明亮白环。

      这让他不禁回忆起,那个人在正式见面后,对他提出第一句的疑问。

      「你觉得,冰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看见典狱长端庄地坐在身后的靠椅上,交叠起修长好看的双腿,他的手下放着一本书,纵使他是鬣狗的关系,他是那么温暖。

      他舒缓地深吸了一口气,捎带着晃晃悠悠,勾起嘴角傻笑着向前走。警卫以为他疯了,从后面紧紧地按住他的肩膀,避免他突然撒腿乱跑,虽然看起来不像还有多余的力量。

      卢卡几乎是轻车熟路地走在最前面,前往了冰城外不远两百米开设的处刑场。

      这一路上,他能看见沿路的泥土里钻破冒出绒绒冒头的草芽,又听见有飞过此境域的鸟儿落下来歇息;没过多久,便感受到艾西湖那留滞不前的水声也变成了美妙的音乐。

      封冻一切的冰雪已大部分融化,人们终于知道,原来,这才是冰原最朴实纯真的面貌。

      报告我亲爱的典狱长大人。

      我认为,冰原才是一位远见者,他预见了凋零与残酷,也生生不息,见证我把爱意带入坟墓。而我,如果这注定是我的结局,如果只够留下一样不会改变的东西,我希望变成土壤中供虫儿来年后继续突破寒冬的养料,我更希望不会再有谁的人生还会像我一样。

      我见到你,再爱上你,最后也没有做出让我后悔的决定。亦或许,我是一只在冬日里苏醒的蝉,虽然我注定死亡,但我也瞥见到了属于我的真理。我想,这已是最好的故事。

      被牢牢控制住的男人向前踉跄,他“噗通”一声跪倒在面前被换了新的垫板上,犹如待剖解的鱼肉,垫板四周的地面喷洒着殷红的血珠,空气里弥漫着挥洒不去的血腥味。

      警卫将他跟身后的铁架死死绑在一起,在行刑之前,他掏出一根细绳,将卢卡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扎了起来,并说了些可能是安慰的话语,却听起来像个幽默的军队笑话。

      卢卡知道他们并不是普通的警卫,受过严苛训练的士兵才能磨练出来的站姿,习惯,还有某些新来者们佩戴的军徽。

      他们甚至不同于,在那百米外坐在桌子前面的看客——闲情逸致地端起茶杯,大笑谈论着往后对这片疆土的利用与企划。大概也不会就此停息什么硝烟。

      他们身旁放着材质高昂手杖,让卢卡想起阿尔瓦像灯盏一样的权杖,在掌权者手中,那不是好看的装饰,而是绝对统领权的象征。

      漆黑的自动步枪上了膛。猎物眼里已无往日光彩,阳光下的影子多了两份破碎的痕迹。

      法警套着白色的手指摩挲过扳机,将准心精确无误地对准了他的眉间,空气好像在那一刻凝结成了十几万分微小的寂静,如集体由天空中盘旋散落而下的雪霰。

      在这万物汇杂的偌大空间,唯有那些不远处上层高管们不入流的笑声,多么令人煎熬。在另一位警卫喊响了“预备”的时刻,他们才终于将目光转向了他的身上,嘴角残存的乐趣,不准备因任何生命的即将终结而消隐。

      在枪声响起的那个瞬间,卢卡闭上眼睛,往日的回忆像卷轴那般在脑海中飞速掀过。

      如果来生还有机会,再来兑现承诺吧。

      最后没能再见上一面的遗憾,让他的心脏还在疼痛不已,他还有很多话想跟阿尔瓦说,还有很多事情没完成,或许当大脑被穿透的瞬间,尸骨也仅剩下一份甘之如饴的爱恋。

      浑身肌肉紧绷带来的身体上的储热感,从脚趾蜿蜒到了头顶,他抽吸着冷气,随着宣判死亡的宣告响起,胸口便开始大幅度起伏。

      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想象中的冲击力并没有在他眉间毁灭性的如约而至。

      四周静悄悄的,像按下了收音机里的关闭按钮,即便是空枪,可不应该即刻补弹吗。

      他的喉咙干涩无比,在抽息中慢慢睁开眼睛,他抿起下唇凝神望着前方,两滴晶莹的泪花顺势掉在了地上。

      他瞪大了眼睛,那颗子弹就在距离他五公分的地方状态静止,似乎还能看见因瞬间发射出而被高速挤压烧红的弹尾。

      还未等卢卡反应过来,子弹突然迸裂出许多纵横交错的细纹,他下意识想要用手阻挡,可被捆绑住的双手却无可奈何。

      冷凝晶核间围绕金属原子开始疯狂缠绕,凝固在外壳表面结出了浅蓝色的霜花,随着一声清脆的破碎之音,子弹宛如被这冰晶碾碎,在空气中化作了亮晶晶的细粉。

      没看见想象中的血泊流下,单蹲在地上手持步枪的行刑人员原地顿了顿,他脱离瞄准镜抬起头,只见卢卡也在满脸发愣地回望他。

      一个观客当着旁边的训导人员,指桑骂槐道:“连个边都没挨着,上头给的粮资都喂给狗了,真的打起仗来,废物能顶什么用?”

      骂的可不算好听,训导员皱紧眉头,打起圆场:“是不是枪出问题了?再补一枪试试。”

      射击再次准备就绪,这次他握紧了后座把,为了完全克服右手腕内合造成的偏差影响,他将姿势摆得极其端正。

      将卢卡茫然无错的脸卡在三个定位箭头中心,当第二枪射出的同一时刻,他的镜头盖瞬间被蓝白色的冰霜覆盖。

      四周的气温随着一阵呼啸的寒风,几乎所有物体都开始“咯咯”作响,茶杯中的水震颤着冻结为了完全的固体。大地宛若裹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糖衣,一根长及两米的尖锐冰锥从观客的桌子中间猛扎而出。吓得人尖叫的从椅子上仰摔在地:“冻化又开始了!”

      赶到附近的警卫,或则应该说,是当年杀入这片疆域的侵略军,他们根据判断力迅速做出反应,举起枪对着扫射起来。

      像绸纱一般的冰粒在半空中形成一堵无可攻破的弧形冰墙,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刑架的斜侧方跳出来,迅速砍断了捆绑卢卡的绳子。

      带着黑色帽衫的男子携拐着卢卡的腰,穿过枯骨林,朝着在冰原荒野外极速移动。

      他的速度快的不似常人,身后仍旧有无数的子弹像雨点扫射过来,全部被他一一躲掉。

      卢卡心想,如果他现在还没有死,是不是就是在梦里?随着风将他的帽衫掀开,卢卡终于看见对方的容貌,才发现他正是在集合时踩了他脚掌、提醒他不要出声的男人。

      更离奇古怪的是,已经行至数里后,在穿过一条河时,这人的背上突然长出了一对狭长的昆虫翅膀,繁杂的纹路交织在透明薄膜上;卢卡还未待他询问对方是谁,灌入肺部的冷风就让他发痒的喉咙剧烈咳嗽起来。

      对方伸出手在衣衫里翻找了一下,随着那东西被他拿出来,卢卡的瞳孔随即肉眼可见的缩小,因为那是一副残破的铜面具。是卢卡再熟悉不过的东西。

      艾西湖的水平线比以前上升了八十米,一个人孤独的站在湖岸边,几只蝴蝶围绕在他身边,他身穿比先前还要繁华美丽的长袍。

      黑衣人将卢卡平稳地放在地面上,他收起翅膀,同时也撕下了那副虚假的面具。

      在卢卡吃惊的表情下,揭开的面具底部赫然是哑女格蕾丝的脸。她还似以前那样,冲他腼腆地笑了一下。

      显然经历了不太真实的大起大落之后,已经被吓傻的男人张开嘴,半天了也没说出什么东西来。“阿尔瓦,我…我。”

      阿尔瓦侧过脸,那张冷峻漂亮的脸让卢卡心下一惊,长时间的封闭社交让他变得不知如何是好;他伸出手臂,想要抓住对方的袍子,却又因消瘦过头的胳膊感到无地自容。

      他凝视着浴火重生后的神明,不禁开始反复审问自我,他还可以奢望这份资格吗?

      幽灵般蓝色的眼眸,眼睑下如同蝴蝶般覆盖上了鬼魅的亮点花纹,他深深地将卢卡装填在了眼底。低垂下了眉尾,眼底泪光闪烁,如同在昏暗的茧房中数千万次的梦想那样,终于得以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我来兑现承诺了。”

      灭而不死的飞蛾,自身成为了焰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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