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道士与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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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灿生很有一股邪性。他自幼周转在旷野之间，周旋在猛兽群中，最为倚重自身那野兽般的直觉。此刻面对笑容温和的郑三太爷，却觉得犹如耗子遇见了猫——尤其瞧见对方那似笑非笑的微妙神情，更有一种小聪明被戳穿了的羞恼。
只是他天生有一股会讨人喜欢的机灵劲儿。在父母膝下承欢长大的稚童尚且懂得撒娇卖痴能讨得几块糖吃的道理，身为“野兽”、身为“动物”，如何博得扮弱小、装可怜、博得他人好感，对于路灿生而言，可是活命的本事。
他当下便仰着头，用一双清澈透亮的大眼睛望向郑三太爷，眼神澄明中充斥着孺慕崇敬，半晌又敛眉低目，似是犹疑不定，“您是说我？”
郑三太爷饶有兴趣地将他的小心机收入眼底，他倒不是心血来潮，一来是觉得这孩子天赋上佳，若无人好好引导唯恐他误入歧途，二则也道他血脉奇特，如稚子抱金过市，在局势越发不明朗的将来怕是要徒生祸端。
……
陆小凤并不一直都很快活。
自成名以后，他不是莫名卷入某些麻烦，便是被人算计，是以总在奔波，尚不如不出名时快乐些。
他朋友遍天下，知己却没有几人。他将自己的心事倾诉给花满楼听，便收获花七公子无奈的反问，“那若是再来一次，陆兄是否愿意默默无闻呢？”
陆小凤也这样问自己。
他当然不愿意。
人一生总得活下去，若是籍籍无名，如山间草芥，那岂不是要错失许多精彩，错过许多妙人？
想到这一年来的经历，陆小凤着实是大开眼界。
他得见波澜壮阔的崭新图章，在难得的小憩后，就像千千万万个浪子一样，再度出发，逐向自由去了。
正如他千千万万次遇到千奇百怪的人一样，今天的他也遇到了一个奇妙的人。
陆小凤遇到过的怪客并不少，但如眼前这人一般可当得一声“妙”字的，却着实不多。
因为他遇到的，正是佛门中的妙士，能吟诗作画，会下棋抚琴，更烧得一手好菜的妙僧无花。
陆小凤受丐帮帮主任慈之邀，前往君山丐帮总舵观礼。任帮主与其夫人感情甚笃，膝下无子，只有一义子南宫灵养在膝下，自小悉心教导，是其衣钵传人。
任慈年轻时也是大开大合、快意恩仇的豪侠，到了年老，身上总免不了一堆病痛。他有感于时日无多，且有意为义子造势，遂决定于下月十五传位给义子南宫灵，因此广邀江湖人士前去观礼。
日光大好，陆小凤便在一处瞧见了正坐在江心一艘小舟上抚琴的无花。
陆小凤并不精通音律，却下意识将这琴音与好友琴音相比，纵分不出高下辨不出好坏，仍觉这琴声有说不出的动听。就连江中游鱼似乎也为这琴声倾倒，一尾格外肥美的大青鱼在船头不住甩尾，击起一簇清泠的水花，偶有一些晶莹水沫飞溅到僧人白皙的手上，便换来他低头一笑。
恰似我佛。
陆小凤所见过的神异不少，可如此兼具佛性与神性之人却是头一回见。
这僧人实在生得秀美，令人见了便止不住亲近。
陆小凤飞身而起，足尖在水面一点，漾开层层碧波，俯身轻捞，便将那欢实的大青鱼抱入怀中。而后跃至小舟尾部，与无花隔舟相对，微笑道：“可是无花大师当面？”
无花并不理他，他连眸子也未抬一下，待抚完琴，才抬头看他，“陆小凤。”
陆小凤点点头，便听无花又道：“这青鱼听得懂琴音，可见有灵，又与我有缘，不知你可否放了它。”
他语调轻柔和缓，像是极为笃定，陆小凤定会如他所说一般将鱼儿放归江中。不过，陆小凤想，与其说他认为陆小凤会照做，倒不如说无花很自信，自信到觉得陆小凤一定会听从他的建议。
毕竟无花这个人若是愿意与人交友，那他无疑是个最令人舒服的朋友。
恰巧，陆小凤也是这样的人，且他也很爱交朋友。
只是他并未听从，而是朝着岸边竹林哈哈一笑，“可惜了，我若是放这鱼儿离去，便要有人要饿肚子了。”
他素来与朋友为善，却在和尚面前毫无顾忌地谈及食荤腥，可见在他看来，另有更重要的人想要尝一尝这尾大青鱼的滋味儿。
无花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下一瞬便见一道乌光飞掠，另有一人落在舟上，却不是旁处，正正站定在无花身边。
这“乌光”着实不需。
盖因这人身着黑衣，头发乌黑，脸也黑黢黢的，就连破破烂烂的衣裳下露出来的部分皮肤也是黑的。
无花眼尖地瞧见，这人手指甲缝里也装满了黑泥。
不仅如此，这个人就连气味也是黑的——
无花脸色变了又变，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干呕了起来。
与他呕吐声同时响起的还有另一声惊呼。
那乌黑之人一张脏污的丑脸上流露出实质般的嫌弃，夸张地跃到一边，就连半条腿也跌进了水里，脏兮兮的手拍着胸口，在光中击打起成片的烟尘。
“晦气晦气！怎么让道爷上了贼秃的船！”
这不住拍打的，正是傅闲云。
陆小凤此时已来到他与无花不远处，伸手递过去，将半个身子掉进了江中的傅道长拉扯上来，笑嘻嘻的，“这可是无花大师的船，道长非请即上，还口出恶言，难不成是恶客？”
傅道长很不见外地翻了个大白眼，一脚踢向陆小凤下盘，口中念叨，“若非你这小贼偷了我的鱼，我又怎会上船？”
他二人你来我往，可见关系十分亲厚，无花眼睛瞧见脏兮兮的丑脸跛脚道人，鼻端嗅到若有若无的臭气，闭目敛神数次，终于忍无可忍，口念佛号站起身来。
金刚尚且怒目，但无花面若好女，气质宁和，显然不是做金刚护法的料子。
不过主人家怏怏，陆小凤到底没有练就傅闲云这般的脸皮，连忙拉住道长衣袖，却听得“嗤”地一声，那半边袖子被他拽烂，傅道长整个人重重摔进了江水之中。
这可真是……陆小凤瞠目结舌，对傅闲云的好演技又暗叹一分，若不是他知晓傅道长几分本领，竟真是要吓一大跳。
饶是如此，他见到傅道长在江中挣扎几下，便犹如被水吞噬一般沉了下去，徒留江面上冒出连串气泡，仍是一惊。
方才二人嬉闹相争时也稳稳被陆小凤抱在怀中的大青鱼却兀地一甩尾巴，激扬起一阵极大的力道，也重重落入了水里。
无花看够了闹剧，声音也不复方才的温和，只静静问道：“陆小凤，你不下去救救你的朋友？”
陆小凤耸耸肩膀，刚要说些什么，耳朵一动，便也跃进江水中，向水下潜去。
到了水下，他竟真不见傅道长的身影了。只瞧见一尾大青鱼吞吐气泡，另有一条小一些的青鱼跟在这鱼儿身后，同样目光无神地摆尾游动着。陆小凤瞧见这一幕，身形灵活地游了过去，伸手去捉小青鱼，水中光影绰绰，兼之小青鱼身体滑腻，几个扭动间，便挣了开去。
陆小凤无奈，只好在水中作了个揖，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静待了几息之后，一个硕大的气泡包裹住他，他尝试着吸了口气，果然便能顺畅地呼吸了。
“陆小凤，你找我到底所为何事啊？”傅闲云也不变回身形，干脆便以小青鱼的样貌依旧在江水中沉浮，只有声音凝成一线钻进陆小凤耳中。
陆小凤奇道，“依道长的本事，若非有意现身，我哪儿找得到你？”
变为鱼身在水中畅游的傅闲云似是心情不错，也不和他争辩，摆摆尾巴十分悠闲，“你陆小凤运气上佳，还是早点离去，免得截了那和尚的缘法。”
陆小凤平日里好奇心就强，尤其傅道长更是他生平所遇之人中最奇的那个，因此他再难抑制住好奇心，忍不住问，“道长要给无花送什么缘法？”
傅道长一张鱼脸无悲无喜，掷地有声，“送他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道士与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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