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齐聚京师（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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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还真有几分妖异。
无论是面前的无情，还是远在天边在他手中吃过苦头的王怜花，都对路灿生有着近似的评价。
即便是稳居洞府里养伤养性的云朝也不例外。
云朝近来有些烦。
他本是个不爱出门、不爱热闹的人，成为云彩后对于前世凡俗人类的群居生活更少了几分兴趣。但静极思动，他一朝心血来潮，又好奇当世竟真有以武入道的奇人，于是便催动洞府分化的一角赶赴京师，万没想到，居然真被关七给“飞升”了上来。
却说那一日关七顿悟破境，一跃飞至云层——他本该再重重跌落回地上，毕竟□□凡躯，又怎能造访天上？可瞧见这非同寻常的一幕，云朝到底还是轻叹一声，将这个“武痴”留了下来。
“武痴”关七此刻就住在离云朝十万八千里外的一朵偏云之中。那处云朵上有群山叠翠，万河奔腾，更有各类动植物生长其上，并非真是个无声无息的静谧仙境。其上更有一座塔，被云朝恶趣味地命名为“藏书阁”。
这座塔高耸入云——本就生长在云层上的高塔只能瞧见底下数层，再高处却没入雾气里，瞧也瞧不着，但只是第一层中包含的知识便足以令关七欣喜若狂。其内收藏有种种武功秘籍，依关七眼力不难发现，这种种秘籍之中各有优劣，有的竟不似此间武者修行之法。
他曾闻三千世界，料想除他所在的江湖外，应当还有其他的广阔天地。这塔里还有一些蕴含灵光的玉简卷轴，在一股莫名的催动下，关七捧过一册，灌注内力，立时便收获了一套关于“气”的修行功法。
他精通先天破体无形剑气的武功，却并不拘泥于“剑”，比起形来，更注重“气”。他原先神智有损，时常感到自身处于一个无法突破的囚笼之中。如今破开樊笼重归自然，更于这与他无比契合的功法中得到了莫大意趣。
关七与云朝相隔实在够远，却无法更改一个既定的事实。这洞府本就是云朝以本体练成，比起广阔人间，连绵云脉之上的情形对他来说，更是毫无秘密可言。武痴一般的关七时而长啸、时而演练功法，武人嗓门大、力气足，扰得云朝烦不胜烦，数次想着干脆再把这个烦人的寄宿者丢下去算了。
只是这关乎他的大道，云朝终究没有这样做，只是隔绝了那一小块云层与自己的联系，将注意力放到了人间。
他看着这一世的孟良宵勘破蒙蔽，了解到了老人庄的真实，也看到了郑三心比天高，妄想以凡躯开启封神。他看到厉愁以锐金之气管束鬼怪，维护秩序，也看到傅闲云仍是混迹人群，嬉笑怒骂皆随己心。
到最后，云朝又着重去关注起了路灿生。
这五个化身明明乍一看去与他本人毫无干系——他一向讲究做一个中庸的中间人，不出风头、不冒进，将自己处于一个相对舒适安全的位置。而这五位则无一不是能够在天下间、江湖里掀起风云的大人物。
可当云朝自问，他内心真就一次也没有想过，要活出真性情，活出真自我吗？
他无法给出否认的回答。
这几个化身之中，其实路灿生与他最像。
他年幼时也是个怪孩子。在出类拔萃的人群中，他这样平凡普通的人，反倒成了怪孩子。只是他比路灿生要好些，至少有人将他养大，而非将还在襁褓中的怪孩子遗弃在荒野。
在云朝的计划中，若要催动世界晋升、灵气激增，无论是仙神妖鬼，还是芸芸众生，都是无比重要的一环。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孟良宵以凡人之躯问鼎武林，郑三打造运朝得享神位，傅闲云追寻仙道引领修行，厉愁身居公门约束鬼物——唯独路灿生，在一开始将这个孩子定为“妖”时，云朝少见地犹豫。
妖，便意味着他要异于常人。
世人总将与大众不同之人称之为“异类”。古往今来，无法忍受暴政揭竿而起者是异类，不愿接受盘剥替自己谋求利益者是异类，不爱红妆不愿困据闺阁的女子也是异类。
路灿生却比他们更能够被称之为异类。
他的血对人、对动物、对植物都有着莫大的诱惑，即便这血液是他掌控他人的媒介，却也说不好在妖物吸食他的血液之时，是妖物先为他所控，还是他先被妖物吸干了血液，直接消亡。
只是他好像过得还不错。
云朝看着路灿生从荒原山野里来到人类生活的城镇，看着他结识王怜花，又因为阅历尚浅，被骗去蝙蝠岛找寻“失踪”的王姐姐。再到他遇见楚留香、李红袖，收服原随云。
这举止当然称得上收服。
在云朝看来，这意味着路灿生已经有了足够的心性和手段，能够支撑他在人类的社会中生存下来。他遇事已经不再第一时间便想着如同野兽一般吞食对方，而是能够行攻心之计。即便这多仰仗于他自身的玄妙之处，让他钻了个空子。
想到这儿，云朝本想出手干预的想法便沉寂了下去。
不会等很久了。
他俯瞰着广阔山河，期待地望向远方。
……
郑三太爷也在养伤。
他面色红润，肌肤细腻，得天地之造化，看起来完全能够再活个三五百年。
但他的的确确是在养伤。
养的却不是身体上的伤。
他蕴养了百载的本命灵器如今已经化身成了当今的九州共主，即使这本就是他的原意，骤然与本命灵器断开联系，依旧使得他的元神受到了重创。
他镇守京师，不再回江南，或许在外人看来，这位得官家倚重，被万民爱戴，受江湖敬仰的老者是不放心外孙、不放心社稷、不放心官家，可只有与他亲近之人才知晓，他留在京师，也是为了活命。
仙人不入世，至少也不该沾染王朝兴衰的大因果。
郑三太爷选择打造运朝之路，虽是碍于大限在即的被迫之举，却也真是自绝于仙途了。
他之所以至今仍是一副强盛无匹更胜往昔的模样，完全依赖于他此刻正处于皇朝中心，龙气民气聚集之地。但凡离开京师，他便会立时衰败下去，再难活命。
若是山河倾覆、天下动荡，便是他的殒命之日。
郑三太爷对此没什么恐惧，倒是随侍在他左右的乌南忧虑得不行。
乌南将一盘新切好的仙果中最好的那一颗挑选出来，仔细削了皮才递给郑三太爷。眼见主人吃了，乌南脸上的神色才稍霁，像是一只最忠诚凶猛的老猎狗，斟酌着询问它的主人，“盛大爷近日里邀请到了两位颇有意思的小友，太爷愿意见一见吗？”
郑三太爷奇道：“你也会向我引荐外人？”
乌南一族忠诚，他又是其中最忠诚的那个。他从一只被捕捞上岸、奄奄一息的老龟到如今成为老人庄的半个话事人，全赖郑三太爷一手栽培。是以他忠心护主，平素虽不外露，实觉外人污浊不堪，不愿意叫外界之人扰了主人清静。
他主动为郑三太爷引荐外人，其怪异程度不亚于孟良宵乖巧待在家中，选择闭门不出。
乌南立时便解释起来。
郑三太爷听得稀罕，他近日里越发懒散，不爱关注外界消息，现在也是通过乌南所说方才知道，原来这天下间除了老人庄，竟也有自发成长化形的妖怪。
还是个只有十七岁的小妖怪。
“那孩子也怪得很，”乌南仍在讲述，“我一见他便觉得亲近得很，恨不得掏出最好的东西招待他讨他欢心，这感觉就像是遇见了您和少庄主一样。”
似乌南这样修为颇精之人，绝不会无缘无故产生这种想法，因此他说着说着，脸上的表情多了丝忌惮，“说来不怕您笑话，”他说，“我瞧见那孩子，除了想对他好以外，更有一种隐隐的暴虐情绪在——我总觉得，如果有可能，我会想要杀了他。”
郑三太爷皱了皱眉头，“你想要杀了他？”
“是，”乌南诚实地答道，“我还想吸光他的血。”
乌南是龟族，本就没有吸血的习惯。再加上他褪凡已久，更是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郑三太爷心知这孩子身上定有古怪，心道怪不得乌南执意要为他引见一番了。
天下妖族尽在老人庄麾下，即便不是，也为老人庄管束，偏生如今出了这么一位“香饽饽”，若是乌南定力不足，真做出什么事，便连后悔也要晚了。
“香饽饽”路灿生一手牵着路琥，一手牵着原随云，像极了一位跟随父母出行的幸福孩子。
他不是感受不到几位貌美侍女待他的殷勤，也不是没有发觉她们偷偷吞口水的样子。
路灿生松开原随云的手，将自己被划了道口子的拇指塞进嘴里轻轻一吮，登时便听见了更为响亮的吞咽声——其中最响的一声，来自于牵着他手的路琥。
“既然流了血，就该好好包扎。”一道温和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不需去看，路灿生脑海中就勾勒出了一位慈祥老者的模样。
来人恰恰正是迄今天下最年长、最宽仁的老者。
他并不接见路灿生一行，反倒没有一丝架子，亲自前来看他们。
路灿生眼圈发热，忽而觉得心头跃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他拇指上被自己扎破的小小伤口也突然疼得厉害，直让他想要扑进这个看起来就很温和的老爷爷的怀里，撒个娇，再哭上一场。
他回望向老者，果然瞧见对方那张与他幻想中的亲和长辈如出一辙的脸孔。
路灿生却没有顺从自己的心意走上前去，相反，他如遭雷击，呆在原地。
他深吸一口气，待到吐出浊气后，他视线终于变得清明。
他无比忌惮，此刻他终于开始后悔，他为什么要自己送上门来？若是老人庄、若是郑三太爷真要杀他，他又是否有反抗之力？
他惧怕的表情太过真实，“得见同类”的目光太过直白，纵使是郑三太爷这样心态已近古井不波的老人见了也想发笑。
郑三太爷大抵知道路灿生此刻的想法。他从乌南口中得知，这孩子并未真正踏上修行之路，所行之事多半是依靠天赋胡来。
是以他一登场，便用上了蛊惑人心的法门，用这孩子惯常爱用的那一套，给了他一个小小的下马威。
很是为老不尊的郑三太爷哈哈大笑着，看也不看旁边两人，来到路灿生面前便对他说：“你很有天赋，要不要留在我身边？”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齐聚京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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