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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9、挣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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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曜说完,唇角缓缓牵起一丝笑意。
萧珏怔怔望着他。那笑意极浅,只薄薄地覆在唇边,未能渗入眼底半分。他的眼眸深处,是一片沉静的荒芜,寂然得令人心慌。
恍惚间,萧珏仿佛又被拉回多年前那个雪夜——冰冷、窒息,充满绝望。
那时,他也曾见过这样的笑。此刻同样的姿态,眼底却是更为深重的死寂。
一种近乎灭顶的恐慌突然自心底翻涌而起。萧珏骤然发觉,多年前,他不懂谢无涯;而今,他同样看不透重曜。他只凭直觉感到,这个人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他张了张口,喉咙干涩,话语却已自行逸出:“重曜……你能不能别这样笑?”
重曜没有说话,只再度笑了笑,转身离去。
萧珏僵立原地,望着那道高大瘦削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没入缭绕浮云之中。
萧珏呆立良久,方才挪步走入云亭,站在重曜方才的位置极目远眺。眼前唯有苍茫云海,与穿亭而过、萧瑟孤寂的风声。
“我是不是……不该那样做?”他喃喃低语,似自问,又似说与旁人。
怀中传音珠微亮,传来云照的声音:“你见到他了?”
“嗯。”
“我不是说过,别单独见他?你都同他说了什么?”
“……谢霄的案子。”
“他怎么说?”
萧珏目光空茫,轻声道:“他说……若我们有需要,可再宽限两月,容我们继续搜寻线索。”
“呵!他这是认定了自己做得天衣无缝,量我们也翻不了案!”
“你有没有想过……”萧珏声音飘忽,“或许谢霄确是罪有应得?”
传音珠那端骤然一静,随即传来云照不悦的质问:“我才离开多久,你就又向着他了?莫非忘了他在西境同你说过的话?”
“我没忘。”萧珏视线失焦地落向远方,“我只是觉得……我不该那样做。”
“有何妨?又不是真成婚。”云照不以为意。
“我想向他解释……”
“解释?”云照厉声打断,“我说过多少次——时机未到!你现在坦白,以为他会如何想?”
萧珏眼神茫然:“……会如何想?”
“他会觉得你在耍他!更会觉得你软弱可欺、轻易妥协!往后他还会珍惜你吗?萧珏,你要让他先低头,要他再也不敢抛下你!”
“可上次在东沧,他已经……”
“说几句好听的,你就心软了?他有付出过实际行动吗?难道你希望还像之前那样没名没分的跟着他?将你隔绝在他的世界以外?你要走进他心里,就要先走进他的生活。你要让他承认你的存在,否则,就算这次过去了,以后同样的事情还是会发生。难道说你还想被他独自丢在东沧城?被无缘无故抛弃在西境?还是说,你其实没有那么想跟他在一起,所以你可以容忍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是的!我想,但是……”
“没有但是!”云照语气强硬,“感情之中,谁先低头,谁就输了。你现在认输,今后就永远别想真正走进他心里!”
“可——”
“可什么?我在帮你!你若此刻和盘托出,此前种种岂不白费?更何况……若他知道是我的主意,你说他会如何对对付我?”
“不会的……我会说都是我的主意……”
“你?”云照冷笑,“你若真有这等心思,又何至于将局面弄成如今这样?那么多能抓住他的机会,你一次次错过——真是人才。他既愿多给两月时间,这是谢霄的机会,更是你的!”
“……我拒绝了。”
“什么?!”
“我拒绝了。”萧珏重复道,指尖无意识地掐紧袖口,“不是你让我……暂且强硬一些,不要接受他的好意么?”
云照几乎跳脚:“萧珏!你可知两个月能做多少事?!”
“那……我下次见他,再同他说说?”
“你以为他还会轻易松口?”
“他会同意的。”萧珏脱口而出,随即自己也一怔——何以自己会如此笃定?“赵先生……”
“说!”云照没好气道。两个月!或能扭转乾坤、洗雪沉冤的两个月,竟就被这般轻飘飘推拒。
蠢透了!
真是蠢透了!!
“你是否想过……”萧珏怔怔坐着,再次将心中疑虑问出,“或许谢霄……确是罪有应得?”
“绝无可能!”
“那重曜为何杀他?”
“为何?不过为免节外生枝!以一个谢霄平息仙魔纷争,何等划算?”
“可你说……谢霄与他达成交易,以自身性命换你罪责得赦。若果真如此,谢霄乃是甘愿赴死,又何谈蒙冤?”
“有罪的是我!非他谢霄!重曜杀他,就是错!”云照激动起来。
“那他为何……要与谢霄做这等交易?”
“他就是刻意要我痛苦!要我在愧疚中煎熬、生不如死!这岂不比杀了我更狠?”
“他不是那样的人。”
“你很了解他?”云照反唇相讥,“你才认识他多久?有何资格、有何立场替他说话?”
萧珏沉默地垂下头。
“萧珏,你若肯用点脑子,就该明白——能坐在六界至尊这个位置上,绝无良善之辈。你可见过他杀人?”云照忽问。
“见过……讨伐昊天宗时……”
“我是问重曜!”云照简直气笑,“你可曾亲眼见过重曜杀人?”
“……未曾。”
“我见过。”云照声音沉了下去,“亲眼所见之前,我也以为六界传言不过夸大其词……可事实告诉我,他比传闻更可怕。”
他顿了顿,似沉入某种悚然的回忆:“当年仙神两界围剿修罗一族,三界血战……烛尘以阴邪之法血炼全族,锻出十万魔血修罗——铜皮铁骨,无知无痛。烛尘以一人之力,致六位上神五死一伤,仙神两界节节溃败,死伤无数……那时谁都以为,修罗一族将踏平神界,主宰六界……连我亦在惶恐,若烛尘掌天,仙界命运将如何……”
“……就在此时……他出手了。”
云照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栗:“只一人……一剑……杀退十万修罗,将烛尘逼回罗刹之地,镇入昊天塔下……”
“尸山血海?”他轻嗤一声,似嘲似惧,“我见过真正的尸山血海……”
“……我记得……那日,他背光立于昊天塔顶,一袭紫衣在风中翻卷……手中长剑淌血如注……六界众生战栗跪伏,四野死寂,连风都退避……”
“他离我很远,可我分明能感到那股滔天杀意……冰冷刺骨,如坠万丈冰窟……”
“而这,尚非他最可怕之处……”云照深吸一口气,“罗刹之地随之崩毁——山峦坍裂,江河断流,万物凋亡……烛尘耗尽万年心血、以举族性命为代价换来的修罗王国,顷刻间……化作飞灰。”
“……曾经最繁盛的修罗族生息之地,自此沦为永世荒芜的废墟……而这一切于他而言……不费吹灰之力……”
“一念平山海……一念断乾坤……”云照低声喃喃,“这从来……不是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