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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修改) ...

  •   云七娘掩好房门,把屋子里能挡的能补的又都收拾了一遍。眼瞅着太阳落山玉兔东升,便合衣躺下,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张肿胀的死人脸和陈寡妇清丽的面容交替在她眼前出现,老刘头的话像坟地里的风在耳边盘旋,影军黑洞般的颜色笼罩了全部的梦境。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云七娘索性坐起来,靠着窗户往外看。
      本地风俗,横死的人只能在夜里埋。老族长带着两个小伙子,村长在旁边陪着,灯笼火把照亮了窗棱,好像上元节的灯火。
      云七娘呆呆的看着,想起阿爹的话:“七娘,你是女娃,不要跟人家打架。小亏吃点就吃点,不要想不开。若是真的不想吃那亏,你也不要打,直接杀了就好。”
      所以,阿爹教她的都是如何一招杀死别人,若是一招杀不死——
      “就你那身子骨,一招干不死人家,第二招你就自己弄死自己,免得被别人弄得半死不活难受。”
      云七娘怕死,所以第一招学的格外刻苦——要么你死,要么我活,从来没有第二招。

      云七娘摸摸藏在袖笼里的匕首,又软又薄就像一片狭长的柳叶,两只手指一搓便又拧出三片,交叉成一颗星星的模样,亮闪闪的煞是漂亮。即便真的被人摸到,也不过以为是女娘戴在头上的压鬓。
      她记得当初从死人身上扒拉下来这个东西时,爹以为是漂亮的花钿,便拿给了娘。一贯沉默的娘却意外的惊呼一声“天啊!”,吓了大家一跳。
      爹问她这是啥,娘说不知道。七娘看着好看便拿在手里玩,只轻轻一捻便分出了那三片叶子,组成了星芒的模样。当时她开心极了,这样闪闪发光的玩具哪个女娃不喜欢呢。举起来向娘亲炫耀,却看到一张死人一般绝望的脸。
      阿爹接过来仔细打量,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这东西太轻太锋利,让用惯了大刀的老爹无法适应,一不小心就割破了手指。娘颤抖着说这东西晦气赶紧扔了,七娘头一次见这种精致玩意儿一时舍不得,一贯懂事的她破天荒的掉了眼泪。
      爹说这就是缘分,躲不得。娘才叹了口说,这是柳叶星,我见她们都是这样用的。说完比划了一下用的样子。七娘很想知道“她们”是谁,却习惯性的没有问。
      爹自己琢磨了三天,开始教七娘如何使用,但也只是个大概的样子。发力的路子还是大刀的用法,耍起来别别扭扭的。倒是七娘自己平时拿着玩儿,看起来颇为自得。这一路杀人越货的事情很多,七娘有足够的靶子去实践。
      她记得是在杀了第九个人之后,她才不会被这东西伤到。接下来便是一通百通,到了杀第十二个人的时候,这把匕首已经听话的好像藏在她的意念里,不用想就可以在需要的时候给对方致命一击。再后来她甚至不需要特别放在身上的某个位置——无论放在哪里,都可以随时发出,一击毙命!
      七娘很开心,拉着娘亲看她的“成就”,但娘亲的眼神轻飘飘的,落在身上透心凉。
      再之后,她十七岁了,就被留在了这个山村。娘走的时候想带走这把匕首,却被爹阻止。爹说这是天意,咱们已经尽力了。娘叹口气告诉她,要想安稳的住在这里就永远不要被人看到这东西。

      七娘很稳,稳到可以把呼吸放到最低,像个死人一样坐三天三夜不动,这是她爹教她的保命功夫——装死。
      鉴于她总是学不会第二招——如何自杀,她爹也只能退而求其次:真死不行那就假死吧!别人要你死,你总不能动来动去,让人家心烦的再捅你两下。爹还说这装死的功夫学到家了,就算是皮开肉绽也不会觉得疼,和真死没什么差别。娘忽然笑着开口问他,当年你可是凭借这功夫忍过那一百宫杖?爹微微一笑,粗大的汉子忽然多了些风情。
      现在七娘就坐在窗口,看着对面老刘头的家,一动不动。

      窗外的灯火已经灭掉,两具尸体很快就被清理走。地面的血打扫干净,露出黄土苍凉的本色。北风从屋子里呼啸而过,积雪在咔咔的结冰,黄土飞到半空又簌簌的落下,不知从哪个孔窍里传出来莫名其妙的声音在天地间交汇。在这片神圣的嘈杂声里,七娘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隔着随风飘起的帘子,七娘看到一条黑影正趴在灶台边打开笼屉,拿走她中午蒸好的黄馍馍,然后缩进灶台边靠窗的角落里。
      七娘略一沉思,手动了动。她整理了一下袖笼,捋了捋鬓边的乱发,深吸几口气,悄悄的走下了炕。走过厨房,径直到了门口。厨房传来轻微的衣襟摩擦的声音,七娘好似没有察觉拉开了房门,走向老刘头的房子。她的身后,厨房的窗户被捅了个破洞,一只精光四射的眸子闪现出来。
      七娘没有扣门,直接推门走进老刘头的屋子里,不过几息便又折回,出来时不忘回身带上房门。

      “你杀了那老头儿!”
      锋利的刀刃贴在脖颈上,冷冷的尤甚雪夜的寒。是厨房里的那个人,尾随着七娘来到老刘头门口,并听懂了七娘在屋里做的事情。
      “他看到你了。”七娘的声音有些嘶哑,但听起来却有些与这粗糙环境不相适应的软糯,“他曾让我看你留在我家厨房窗户外的脚印。”
      窗外并没有脚印,但下了这么久的雪,被掩盖了也是正常。但既然有这种事,会不会也告诉了那些收尸的人?
      显然那人接受了这个暗示,刀锋略有收敛,道:“进去!”
      门开了。鳏夫的屋子又臭又骚,现在还要加上血腥味,混成一团几乎成形的臭气扑面而来。七娘乖乖进去在屋中立好,敏感的察觉到脖子上的刀刃移动了一下,那人竟错步移到她身后,想是把她当成了盾牌躲避恶臭。随后脖子上的刀撤去,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七娘一动不动的站着,似乎怕的已经僵硬。
      “说下去!”那人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七娘猜着大概是受伤了。
      “老刘头眼贼,刚才给刘寡妇收尸的时候,他告诉我他看到有人藏在刘寡妇家里,还说我家厨房窗户那儿怎地有那么大的脚印,可是我家相公回来了?你们这样的人是我惹不起的,但是老刘头胡说八道的嘴巴确实一定要堵住。所以,我再三思量还是决定把他杀掉。这里已经没人,且那些人已经来看过,想是不会再来。军爷不妨留在这里更安全一些。我可以把我家食物送与你,求你莫要难为我。他日有人寻你,一切与我都无干系!”
      身后的人松了口气:“这样也好。多谢大嫂!若我有幸不死,必来报答!”
      七娘微微一笑,他们这个村说是偏僻,但杀人越货的坏蛋都爱往这里躲。这种话听得多了,却从没有人送回来一块金子。
      一阵窸窣声,七娘听得那人在检查老刘头的伤口。只是不知道是背对自己,还是侧身对自己有些防范?想了想,觉得并无把握,便依旧那么站着。
      过了一会儿那人狐疑道:“这伤口一击毙命,老头儿死的时候恐怕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大嫂,杀人很熟练啊!”
      冷风从门缝里吹进来,带来匕首锋刃的冰寒。
      “家父是这附近的猎户,我很小就帮着父亲收拾打来的野兽。成婚后夫君也被抓走修工事,我自己一人种地之外也会去山上打猎,弄些个野物维持生计。今日实在没有办法,杀便杀了,总不能等他来咬我。”
      “原来是猎户!难怪大嫂下手这般准,正好攮在脖子上,连话都说不出来。”那人话里带了几分轻松,显是相信了。
      七娘眉尖微蹙,这人的警惕性和那些她曾见过的黑衣人相比,似乎不太高?是因为自己一介女流么?
      “这位大嫂,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您既是猎户,家中可有金疮药?”
      这个可以有。七娘点点头,让那人稍等。自己折回家里,找出一小瓶,拿了过来。告诉他用法用量,并没有多的话。那人见七娘怯生生的又乖顺听话,与普通村妇无异,便降低了警惕,挥挥手让七娘离开,自己则低头去检视伤口。
      七娘神色怯懦里透着恭谨,又带着几分能够离开的庆幸,微微躬身施礼。
      那人不理会,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肩头露出白骨的伤口上。深吸一口气慢慢解开自己的上衣,那伤口居然延伸到了肋骨。翻着肉花,有的地方血已经凝固。这是一道刀痕,而且是七娘认识的刀痕!
      七娘瞥了一眼,眼中蓦的布满杀机。
      这时,那人浑然不觉的松开衣服,腾出手去取药瓶,微微扭转身子的一瞬间忽然觉得空气中有一股诡异的暗流,待要凝目细看却见七娘并未离开,而是站在他面前正收回扬起的手。
      扬手?
      那人忽然觉得颈边像火烧了一般,随即听到空气嗤嗤的声音,好像吸进身体里的气体都从什么地方漏了出来!
      “呃——”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无意义音节,那人便倒下死掉了。
      习武人就是不一样,换了老刘头连这一声都不可能发出来。
      七娘感慨了一下,心头的危机感又重重的压了一层——这人的刀伤是被影军的斩炎刀所伤,如果他和陈寡妇家里被杀的那个人是一伙的,那些应该是被一路追杀来的吧?所以,闯进山村的黑骑一定是影军无疑。如果真的是影军,为什么用的是长枪而非斩炎刀?
      七娘想不明白,但也不纠结。无论如何,影军要杀的人一个都不会放过,所以他们一定会再回来的!
      老刘头家的大门再次被打开,七娘轻巧的走出来。左右看看,拿起放在一边的扫帚,倒退着边扫地边回到自家,开门掩门,留下一天一地的风雪。

      天色微明的时候,雪停了,七娘家院子里白皑皑的一片。晨光之中,那些能吸走光亮的黑色铁骑去而复返。
      江大春脸色阴沉的看着陈寡妇门洞打开的房子,目光慢慢的移向老刘头的茅屋。
      “江副,你说两无斋的人已经到了驿站,让兄弟们空跑一趟,却害某家错过抓杨子兴的最好机会。若是因此放过杨威这个老狐狸,责任可是你我都担待不起的!”旁边的声音微微有些尖刻,但显然更具有威严。
      “随便。”江大春瓮声瓮气的哼了一声,翻身下马,拖着长刀直接进了老刘头的茅屋。他闻到一缕更新鲜的血味儿,脚下微微有些急切。
      很快,他们发现了藏在老刘头房间里的尸体,也发现了挨着乱坟岗的那个空无一人的破败茅屋里灶头居然还有余温。
      被称为常队的那个人看到黑衣人的尸体,突然快步走过来,甚至半蹲下去,仔细的摆弄了一下脖子伤口的位置。
      江大春看他不寻常的样子,也暂时停止了接下来的安排,站在一边打量着。
      常队仔细看了看,才站起来深深的吸了口气,对立在他身后一位模样颇为清秀却透着倨傲的年轻人道:“柳叶星。”
      年轻人似乎吃了一惊:“不可能!她们不是都死在凤阳宫的大火里吗?”
      常队擦了擦手,让开地方,年轻人快步过来同样的姿势勘察起来。江大春非常不喜欢这种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但是他去年年底才加入影军,虽然升迁很快,却也的确不能知道所有的掌故。
      凤阳宫大火他是知道的,全天下都知道。那是望北候刚登基为帝的时候,后宫里发生的一次事故。不过,那时候江大春还在为躲避追捕亡命天涯,无心去打听这些后宫里的家长里短。但现在看,显然这场大火有许多故事在里面。
      江大春长得很粗鲁,人却是很拿得住。见事情在自己掌握之外,便立刻噤声,等着年轻人。

      年轻人叫陈历,字墨书,是京城淮北候的嫡长孙。以他的身份本不需要来影军卖命,但家家一本难念的经,便是富贵人家也是如此。
      陈历检查的比常队还仔细,良久才站起来,迎着常队询问的目光微微点了点头。显然在确定柳叶星的问题上,陈历比常队更有话语权。江大春敏锐的发现,队伍里那些世家子弟的脸上普遍出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敬畏表情。
      柳叶星?江大春默默的在心里记下这个名字,顺便把黑衣人脖子上特殊的伤痕牢牢的刻进脑海。
      “有人没死。”常队说。
      陈历沉吟了一下,“凤卫已经消失了很多年,今上其实并不关心凤卫的动向。”
      常队斜睇了一眼陈历,忽然笑了:“我记得你父亲当年还曾被一名凤卫迷得神魂颠倒,差点惹出乱子。”
      陈历赶紧低下头,耳朵却是掩不住的通红。
      常队道:“没有凤卫,那个人就是望北候;有了凤卫,可就不一定了。我说的可对?”
      陈历没有立刻回答,耐不住常队一直盯着他看,才嚅嗫道:“凤卫的本事也不过是传说而已,况且她们早就变成深宫妇人,否则也不会有凤阳宫的大火。其实凤卫早已沦落,不能与前朝初年时的凤卫相比。”
      “也有道理。”常队点点头,“不过,终究是让人担心的存在。这次虽然没抓到两无斋的人,但是发现了凤卫的踪迹,也是收获。”他转头吩咐,“把全村的人都给我抓起来!我要好好的问一问!”

      同时,完成对七娘家搜查的军士也过来禀报:“常队,窗台下似乎有一条小道通往后山。”
      “追!”一直沉默的江大春突然插嘴。
      常队这才阴鸷的扫了他一眼,旁边的军士似乎有些踌躇并没有立刻离开,常队才露出满意的笑容道:“那就按江副的安排,你们分成两队,一队上山抓余孽,一队去把村里人集合起来。大春,剩下的事儿就交给你了。好好表现,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墨书,给本队把茶沏上。这跑来跑去的,嗓子眼儿都冒烟儿了。”
      陈历和江大春互相扫了一眼,躬身领命,各自忙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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