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江山外》姬流觞

13、第十三章（修订）

　　那边江大春把七娘视作瓮中之鳖，享受着拿捏生死的乐趣；这边七娘也没打算坐以待毙。比起青皮的家破人亡，她似乎离开的理由没有那么强烈。
　　可是，理由本就是为需要服务。倘若需要离开，放个屁都是离开的原因，何在乎大小庄谐？
　　听到七娘邀请自己搬到她那屋去住，青皮非常吃惊。七娘没有过分要求，见她迟疑便笑嘻嘻的退了出去。等七娘前脚返回自己屋里，就看到青皮后脚端着被褥进来：“简单收拾一下，谢谢姐姐不嫌弃。”

　　江大春得到消息后皱起眉头，问陈历：“这些娘们儿搞什么？”
　　“许是害怕？”陈历也是一脸的不明所以，努力回忆了一下道，“家里那些姐妹倒也时常爱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吵得很。”
　　“睡觉也这么吵？”江大春一脸惊讶。
　　陈历赶紧摇头：“睡觉就睡觉了，但是她们的确不爱自己住，姐妹几个经常轮流着凑一堆。就连经常打架闹意见的，也很少不往一起凑的。”
　　“闹意见也要在一起？”江大春更吃惊了，忍不住发出啧啧的声音，“要是换了老子，趁那人睡觉不得给他一刀攮死了事，还能睡在一起。留着第二天继续恶心吗？”
　　陈历顶了顶额角，无奈的应道：“事实上——是这样的。所以，有时候我也不晓得家里姐妹到底是不是真的那么互相憎恨。”
　　“女人啊，真是怪物！”江大春感慨了一句，“算了，叫人盯住了就是，想来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陈历应下，退了出去。后来负责盯梢的人说，青皮和七娘要了许多蜜饯零食，凑在一起一直在聊天，更加坚定了两人那种“女人大多如此”的想法，便不再留意。

　　青皮口才甚好，讲了许多自己随着衙役们办的案子。七娘就跟听书似的，听得眉飞色舞，连一贯死人般的脸上也露出少有的红晕，一对眼珠更似浸了水儿似的顾盼生辉。
　　青皮讲累了喝了口茶，一眼瞥见七娘不由愣住：“乖乖，七娘你怎地这么漂亮？”
　　七娘一愣，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什么漂亮？”
　　“你长得啊！”青皮倒不吝啬夸奖，“一开始总觉得你灰突突的像个大婶，即使换了衣衫有几分小娘子的模样也觉得甚是普通，怎么讲了几个故事，再看你就像变了个人儿啊？”
　　七娘呵呵一笑，调亮油灯，“天黑了，灯太暗，你看花了。”
　　油灯亮起，青皮定睛细瞧，那般神采飞扬的模样已经消失不见，眼前又是那个木讷呆板的村妇。
　　“啊，这样啊！”青皮有些尴尬，“不过你方才的样子真的很好看，你应该多笑笑。”
　　“好啊！”七娘扯了扯嘴角。这个笑模样甚是疲倦，好像她的嘴角挂着千斤重担似的。
　　月影横斜，烛灭风息，除了暗哨大家都休息了。偶尔有人起夜，灯火微微闪动后，也随即熄灭，这样的夜再普通不过。

　　临睡前，江大春和陈历再次确认了杨子兴尸体已经整饬完毕，明日就可启程。
　　义庄离他们住所并不太远，但是毕竟是义庄。从后墙翻过去就是荒野，有死于非命或者无人收敛的，破席子一卷便扔在那边。慢慢的就形成了乱坟坡。兵荒马乱的，有不少野兽在那附近徘徊。好在义庄是有专人守着，那些畜生虽然闻到味道，却也不敢贸然闯入。
　　三更后，月隐云间，只有夜鸟掠过枝头发出桀桀的怪笑，整个醴酒镇沉入酣睡之中。忽然在义庄不远处的山坡上响起一片沙沙声，一道凄厉的长嚎划破夜空，敲散乌云。银色的月光顷刻撒遍大地，高低不平的山坡上出现了十几道矮小的身影。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长嚎，这些阴影进退有序却又迅速的向义庄包抄过去。
　　守庄人从梦中惊醒，摸索着想点燃火烛，手一伸就觉得脖子一凉发不出声来！如果他还有知觉，会看到一头饿狼一样的东西扑到他身上，闻到腥臭的唾液渗进他的肚肠……
　　随着最后一声长嚎，一场夜的腐尸盛宴，悄然铺开。

　　客栈里，哪怕是江大春都没察觉义庄那边发生了什么，兀自睡着。只有监视七娘院子情况的暗哨，发现七娘屋子里的灯亮了起来。
　　青皮披着一件穿着白色的亵衣出来如厕。窈窕的身姿和若隐若现的轮廓让暗哨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盯着青皮进了五谷轮回之所，又等着她出来，目送着那房间关上门灭了灯。
　　暗哨眨眨眼，才想起方才似乎看到屋子里的榻上还有一缕青丝垂落枕前，忍不住又是一阵心摇意荡，暗暗搓火，心想着：“这小娘皮喝了多少茶水，一晚上去了两趟！好在风景甚好，若是换了老爷们，这般不消停非得一刀宰了他！”

　　晨曦微露，江大春已经收拾停当整队出发。七娘和青皮跟在队伍里，前后左右都是人，看来不管她们同意还是不同意，易云关是一定要去的。
　　陈历跟在江大春后面，看到七娘后微微一愣，略一沉吟，便招过一名影卫，低声嘱咐了几句。那人平日多在队尾缀着，听陈历说话露出不太情愿的神色，但架不住陈历怂恿，磨磨蹭蹭的与人换到了中间的位置，正好挨着两位女子。不过，那人终究还是耍了个心眼，眼神在七娘和青皮之间溜达了一圈，便蹭到了青皮那一侧。陈历看见了，也只是微微皱眉，显然不合他的心意。
　　江大春自然把这一切看在眼里，领着队伍向义庄去的路上，悠闲的对陈历说：“鸿影这是憋坏了吧？这趟活竟在深山里转悠，别说人了，连马都燥性。等到了易云关，大家好好休息几天，你们兄弟好好玩一玩，杨威那里我去对付就是。”
　　陈历马上抱拳，赶紧谢了江大春。
　　江大春又回头瞅了一眼，见那影卫似乎说了什么，青皮脸色阴沉的动了动嘴，两人都无话下来，便道：“我听说鸿影少年时纵马长安狎妓饮酒，还为了小娘子进了顺天府尹的大牢。对付这两位应该游刃有余吧？”

　　江大春口中说的这个“鸿影”是那名影卫的字。他姓孟，名鹄，字鸿影，是对文竹远早年有提携之力的鸿忠老王爷的长房孙子。文竹远称帝后，依旧保留了老王爷的爵位和待遇，对其家族也常有恩泽。只不过孟鹄他爹不大争气，贪墨被弹劾以至于免官虢爵，累及宗族。好在老王妃临死前求得圣恩：许族中选一儿郎入影军。为孟家的再度崛起，留一线生机。
　　但是孟家三代富贵，温柔乡销金窟里早没了雄武之气。“推来让去”之后，把因为在街头为寡妇打架搞出人命，正被关进顺天府的二孙子孟鹄给拎了出来，扔进影军。
　　孟鹄与陈历是同年入伍。
　　甄选的时候，桀骜不驯的孟鹄一心想着怎么被开退，却差点被算计的丢了性命。幸亏陈历救了他，否则他就要地府判官那里报道了。
　　从此以后，孟鹄就成了陈历的死党。
　　陈历和孟鹄都是官宦子弟勋贵出身，自然和江大春常名空那样签了生死状的影卫不同。能从用卫的甄别中活下来已经是他们的最高目标，平日执行任务都是得过且过、能不出力就不出力。砍杀在后，逃跑在前，押队常做策应，提审只递刑具。要不是江大春和常名空的内斗选择了陈历做同伙，他俩这会儿还在队伍后面挂着，等着混个皇帝的封赏趁机便衣锦还乡了。
　　如今江大春做了一队之长，自然把一直暗中支持他的陈历视为心腹提拔起来。陈历平时老实低调惯了，猛地做了队副，自然不足以令人服气，做起事来没什么人听他的。
　　刚才七娘一出来，陈历和江大春就同时注意到七娘脸色苍白。江大春人长的凶悍，却生性多疑。见七娘不过一晚便状态有异，立刻要陈历去打听一下。陈历昨日下午与七娘聊过后，就对她有几分惧意，也不愿意直接去问。思忖一下，便把平日关系好的孟鹄叫来，让他去聊聊。
　　孟鹄出任务只有一件事，保命，其他的一概不管也懒得理会。听陈历这么说，又想着离开自己熟悉的后面位置，老大的不乐意。但兄弟的事情，不能不管，这才过去打听。他是小公爷的性子，瞧着青皮楚楚动人甚是舒服，便凑到那一侧，一点也不管兄弟要打听的原本是七娘的状况。

　　绕了几个弯子都被青皮顶了回去，孟鹄无趣的摸了摸鼻子，开始怀疑是不是素的太久以至于不懂女人了？
　　七娘自然听到他俩的对话，这时扭过头来，声音略带嘶哑的说：“劳烦小孟将军回禀江大人，在下内腑受了些轻伤，当时没太在意。昨晚与阮姑娘聊得颇为投机，喝了两杯凉茶，闹了肚子。所以今天不太舒服。如果江大人不介意，此去易云关一路是否可以稍微慢些，容我调养一下？”
　　这本就是孟鹄需要打听的内容，见她主动说出来，乐得赶紧去汇报。比起青皮的美色，他更关心保住自己在影军里的小命。
　　看孟鹄打马离开，青皮不耐烦的皱眉：“你也是，何必告诉他们呢？若是他们因此嫌弃了咱们，可怎么是好？”
　　七娘笑了笑：“你觉得咱们不说，他们就不知道么？”目光左右环顾，都是影卫的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江大春和陈历自然得到昨晚盯梢的消息，和孟鹄的话一对倒也没差。义庄不远，江大春便吩咐陈历，“待起棺之后，你只管催动队伍全力赶路，务必尽快赶到易云关。那两人——”他眼珠向后转了转，“拖死也要带上。”声音很低，但语气间已经杀气腾腾。
　　陈历巴不得七娘死掉好让自己安心，身边有这种比他强的人的存在，实在是寝食难安！遂点头应是，遥见义庄在望，便立刻安排前卫去准备相关事宜，早日赶路。

　　不大一会儿，就见前面派去的人飞马过来，近道眼前竟是满面惊慌隐隐透着一丝恐怖。
　　“怎么回事？”
　　“没、没了！”那人语无伦次的说。
　　“什么没了？”
　　“人没了！不、不是，还在，但是没了！”前卫前言不搭后语，根本说不明白。队伍因为他慌张的样子，反而有些骚动。
　　江大春和陈历对视一眼，当机立断，加快速度直奔义庄而来。刚到门口，就有一股腐败的血腥气息伴着腥臭直冲鼻孔！
　　义庄大门洞开，刚刚赶到的衙门仵作和两个衙役正手足无措的站在门口。江大春和陈历甩蹬离鞍，大踏步走进去，却见原本排列整齐的尸体，都被撕成了各种碎块。别说杨子兴了，就连刚死的杠头，也分不出那块肉是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