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氧》芽桔

7、缺氧

　　梁嘉现的微信号很简单：LJX0617
　　前面是他的名字。后面的数字，沈楹茉想了想，觉得应该是他的生日。
　　点进他朋友圈，空荡荡只有一条横杠显示：朋友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
　　这人的确不像喜欢经常发朋友圈的人。

　　“楹茉，你对着手机发呆什么呢。”晚上宿舍熄了灯，夏乐瑶戴耳机正要追剧，见对床沈楹茉出神的看着屏幕半晌不动弹，实在没忍住，有些奇怪地问。

　　沈楹茉没设防，被突然出声的夏乐瑶惊到，一下手抖力道一松，没拿稳手机直接砸脸上，疼得她猛闭起眼，她条件反射地吃痛一声，倒吸一口气，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去！”夏乐瑶也吓到了，一把扯掉耳机，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楹茉你没事吧。”
　　沈楹茉捂着酸疼的鼻子揉了揉，勉强缓过来点，瓮声阻止了夏乐瑶想下床过来查看她情况的举动，“我没事。”
　　夏乐瑶后悔道歉，“对不起啊楹茉，都怪我，但我真没有要故意吓你的意思。”
　　“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沈楹茉说着，捡起掉枕边的手机。
　　但在下秒，等她再看清屏幕时，她倏地瞪大眼睛，人彻底愣住了。

　　只见屏幕上，和梁嘉现的聊天框上突然多出来了一条消息。
　　【momo：。】
　　是刚才手机掉落，不知碰到哪了发出去的。

　　“怎么了吗？”夏乐瑶见她又呆住了，关心地问。
　　黑灯瞎火的夏乐瑶看不清她脸色，但感觉得出来她似乎有些惊慌。
　　沈楹茉根本顾不上回答夏乐瑶，只想赶紧把消息撤回，她手指长按着屏幕上那条消息。
　　刚点下撤回，手机同时震动。
　　【zzZ：？】
　　他看见了。

　　沈楹茉怔了下，尴尬情绪还没来得及蔓延，忽然反应过来，其实他刚好看见了挺好的，这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momo：不小心碰到发错了】
　　她没解释为什么就恰巧错发给他。
　　因为这需要一个前置条件，首先得先点进他的对话框，才能做到不小心错发消息。

　　聊天界面没动静了。
　　那边没回。
　　沈楹茉等了两分钟，接着打字。
　　【momo：你还没睡吗】
　　这下就有点没话找话意思了。

　　男生宿舍，梁嘉现拿着玻璃杯慢慢地喝水。看见弹出来的这条消息，他微微地挑了下眉。
　　与此同时从隔壁串寝回来的赵森言，一手拎一盒酸奶蹿到他身边，眼角恰巧瞥见他手机屏幕。

　　“momo？这不是沈妹妹吗？”
　　他没说话侧开手机屏幕。
　　赵森言玩味地笑了，“我就知道你那时候加好友去了，沈妹妹给你发什么消息了？”
　　他脸色很淡，“发错了。”

　　赵森言觑他，“这不是问你怎么还没睡吗？”
　　“十点半，我睡什么。”他随手放下玻璃杯，把面前挡住电脑屏幕的那盒酸奶扫远了点。
　　“那你倒是回人家啊，搁这儿跟我说，又不是我问的你。”赵森言吐槽，“光看不回，装什么高冷呢。”
　　“科技赛名额不想要了？”
　　一句话，赵森言被掐住命脉。

　　梁嘉现最近在准备一个含金量很高的国际科技赛。赵森言自己肯定够不上，要按个人报名条件资格的话，他连海选都不定能入围，就算过了，水平撑死止步三四轮初赛。实力不够，只能抱大腿来凑，毕竟能稳定蹭奖擦金，干嘛要冒风险拼搏？

　　赵森言拉过椅子坐到他身旁，拆吸管戳开酸奶喝着。
　　“说起来那天我问沈楹茉是不是遇着什么事儿了，她说没事，但我今天看她怎么还是蔫蔫的，状态不大好。”
　　“她生病了。”
　　“啊？”赵森言支棱了点，叼着酸奶来了劲，“你怎么知道？”
　　梁嘉现看着电脑屏幕上闪烁的代码，漫不经心反问：“你不是要追她，这都不知道？”

　　赵森言不知想到什么，面色悻悻，“哈哈，算了算了，我闹着玩儿的，人姑娘很明显对我没意思，我没必要自讨没趣，自我打击自信心。”
　　这话说的。
　　梁嘉现侧过脸，看下赵森言，不置可否，只说：“柯曼宁不在。”
　　赵森言嘶地一声应激了，“什么她在不在，关她什么事？我只是陈述事实。”
　　梁嘉现敷衍点了点头，“哦。”

　　说话间他桌上手机又震动两下，屏幕亮了起来。
　　“邹白萱？”赵森言凑过去看清是谁，乐了，“这又是沈楹茉，又是美院妹妹，都问你睡没睡，少爷您很钓啊。”
　　他看都没看一眼，摁灭屏幕淡淡说：“你很闲先把你自己情债处理好。”
　　赵森言立刻恹下去，“我很脆弱，再伤害我真要自杀了。”

　　**
　　一整晚沈楹茉没怎么睡好，她盯着没回应的微信会话框，一直到眼皮打架。
　　睡着了梦里光怪陆离，全是过去画面。

　　奶奶去世后。
　　时隔八年，蒋惠婉再次踏上家乡故土，带着她同父异母妹妹回来时。
　　沈楹茉跪在奶奶牌位前，麻木地听着蒋惠婉讲话。
　　说起北城说起这些年经历说起六岁的小女儿，蒋惠婉语调特别轻快，藏不住的自豪满意。
　　甚至说起感情生活，带点甜蜜苦恼的口吻，说有一个新认识相处着的男人，对方似乎身份很高，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抓住机会好好把握。
　　沈楹茉终于冷漠地看了蒋惠婉一眼，撕裂沙哑的嗓音很轻地提醒一句：“这是奶奶的灵堂。”
　　蒋惠婉顿时哑声。
　　沈楹茉说：“跪好点，奶奶在看着你。”

　　那次蒋惠婉只呆了一天，说是她妹妹突然心脏不好。
　　沈楹茉不知道真的假的，反正第二天，蒋惠婉就急匆匆回了北城。

　　奶奶连遗照都没有。
　　下葬那天，沈楹茉独自对着奶奶的牌位，呆坐了一整夜。
　　天蒙蒙亮起来的时候，沈楹茉真切意识到，她什么都没有了。

　　梦里的空虚恍惚延伸到现实，沈楹茉一整天都浑浑噩噩，情绪很低。
　　下午四点四十三，二号自习室。
　　沈楹茉一个知识点整理半天，始终集中不了注意力，目光没聚焦，看字都重影。

　　忽然，视野里出现一只手，捏着笔敲了敲她桌子。
　　“回神了。”
　　沈楹茉转过头，梁嘉现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秒，“你整理好的资料发群里。”
　　他们小组作业进度有点慢，后天要交，到今天才刚开始做。
　　沈楹茉有了紧迫感，连忙应了一声。

　　在自习室呆到晚上九点，坐火箭似的给小组作业拉到3/4完成度。
　　赵森言接了个电话，神情略怪地说要先走。
　　沈楹茉和梁嘉现留下来，花十几分钟做了收尾。

　　离开自习教室时，夜幕沉黑，走廊上闷风穿堂，阵阵裹挟着潮湿气。
　　天空飘着雨丝，雨珠不紧不慢地往下砸落，沈楹茉没带伞被困主教学楼下。

　　梁嘉现慢一步下楼，见沈楹茉站门口仰着脑袋看雨。
　　“要伞吗？”
　　四周很静，这会儿只有他两。
　　沈楹茉愣了下，看着他递到面前来的那把黑色直柄伞，慢慢地嗯了一声，“谢谢。”

　　等她伸手接过后，梁嘉现没再看她。
　　他撑开赵森言没带走的伞，要抬脚准备走进雨幕里时。
　　沈楹茉手指扣了几下掌心肉，忽然深吸口气，叫住他：“梁嘉现。”

　　“干嘛。”梁嘉现握着伞柄，黑睫有些冷淡的垂落下来。
　　这个点教学楼外道路上时不时会有学生来往经过。身后大堂灯光明亮，照过来将他们影子拉的很长。
　　沈楹茉仰着脸，长发散落下来，空气中暴露一截白净纤瘦的脖颈。
　　她声音轻轻的。
　　“你昨晚没有回我的消息。”

　　梁嘉现挑了下眉，眼神有点意外。
　　“你是没看见吗？”她又问。

　　这话问的，有点莫名的味道。
　　梁嘉现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会，语气淡淡回答：“不是。”
　　沈楹茉说：“那你以后看见了可以回我消息吗？”
　　——更明显了。
　　他垂着眼眸，态度不冷不热问：“为什么。”
　　沈楹茉咬了咬下唇，没有怎么犹豫的就说：“我想你回。可以吗？”

　　他一时没有开口。
　　到这一刻，她话里的意思已经近乎明牌。
　　但梁嘉现兴致缺缺。

　　不远处几盏路灯隔着雨幕，光线被晕染得斑驳模糊。
　　两个路过的女生注意到他们，驻足拿手机对准这边，看架势应该是拍照。

　　梁嘉现扫了一眼，就不大在意地收回视线。
　　过两秒，他微微偏过脸，看着她还算礼貌地回：“再说吧，看情况。”
　　至于这个看情况，是看什么情况，哪种情况，他没说。

　　沈楹茉点点头，也没有追问，没有非要得到一个确切答案。
　　她单手拎着雨伞，动作不太方便地从书包翻找出想找的东西。
　　在梁嘉现心不在焉的注视下，她手递了过去。

　　梁嘉现低头去看。
　　女生手臂细细，手腕更细，腕上一根串着平安锁的编金红绳，和白皙肤色对比鲜明。强烈的冲突视觉效果，衬得肤色像雪，很白玉冰凉的感觉。
　　此刻掌心向上摊开着。
　　上面躺着一颗浅绿包装的薄荷糖。

　　“给你的，谢礼。”沈楹茉说，“谢谢你的雨伞。”
　　这个糖的牌子并不火，甚至是小众，沈楹茉到北城后跑了很多店，才找到一家卖这牌子薄荷糖的地方。

　　沈楹茉其实不爱吃糖，但她习惯了随身带几颗，这样好像奶奶还陪在她身边。
　　奶奶留给她的东西不多，薄荷糖勉强算个念想。

　　她的手掌很薄，手心纹路很浅，细细长长的手指自然弯曲着张开。
　　一阵微弱夜风静静吹过，沈楹茉望着他，不声不响的等待着。一如既往的眸光清透，脖子纤细脊背挺直。

　　梁嘉现没说话。
　　过了几秒。
　　他伸手抓起那颗糖，跟沈楹茉对视了下，顿了顿，才懒懒地说：“谢了。”

　　他撕开糖纸，把薄荷糖咬进嘴里。
　　凉凉的薄荷味在口腔蔓延，他牙齿咬着硬质糖块，撑伞踏进雨幕，顺手把糖纸扔进路旁的垃圾桶。

　　伞柄上好像留着属于他的温度。
　　掌心被他手指碰到的位置，很不明显的有点痒。他的体温很高，触碰过来的那个短暂瞬间，沈楹茉差点就控制不住轻颤。

　　夜色静静。
　　沈楹茉捏着伞柄的手紧了紧，表情很平常，紧绷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看着他背影晃进昏黑雨幕被吞没，消失在拐角林荫道。

　　掩藏在脑海深处的那个想法越来越清晰。
　　沈楹茉敛下眼帘，一手拎着伞，另只手轻巧地从包里又摸出一颗薄荷糖，自己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