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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尘埃落(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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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都安排好了。”
焕霜恭恭敬敬道。
“嗯。”我放下朱笔,想到什么,抬眸道:“焕霜,做完这些,你有想去的地方或者想做的事吗?”
她说:“奴婢哪儿都不去,只想陪着娘娘。”
“若我之后会下地狱呢?”
焕霜心里有些难受,她不明白娘娘为何会这么说,仍毫不犹豫道:
“那奴婢也和娘娘一并。”
她伸出手就要发誓。
我起身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怎么这么傻?”
她从我回宫后就一直跟在我身边,忠心耿耿,体贴入微。
焕霜鼻子有些酸,平日里的稳重烟消云散。
“娘娘对义兄和焕霜好,我要对娘娘更好。”
我忙追问道:“你义兄是?”
“程青。”
天黑漆漆的,萤火偶然横冲直撞到怀中,一闪一闪的亮光如天上星子坠落。
前方的木屋挂着一盏又亮又大的灯。程青在里面敲敲打打些什么。
我在门口静静站着,不住告诉自己:
与他默默道声别,就走吧,别再连累他。
一直敲打的声音忽然消失。
门开了。
程青穿着布衣,手中提了一盏燕子样式的花灯出现在眼前。
我的身影撞入那人的眼眸,一落千秋。
“伤好了吗?”
“娘娘,近来是否安好?”
我们二人同时开口,皆是一怔。
他眼睛弯成月牙,笑意如春水散开在眸间,见我不说话,率先开口:
“多谢娘娘挂念,程青一切无恙。”
“我也一切安好。”
本想站一会儿就走,现在却坐在院中台阶上同程青聊起天来。
“程青,我是谁?”
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颜昭宁。”
这还是他第一回叫我的名字,也是我在孟姐姐死后第一回听别人称我颜昭宁。
“对,我可是颜昭宁。”我顿时兴奋起来,喋喋不休。
“你知道吗?赵晔病了,现在谁也不敢欺负我。我想出宫就出宫,想保护谁就能保护谁,他也拦不了我!”
灯火流转于我的眼睛,亮的灼人。我扬起嘴角问他:“怎么样?我厉害吧!”
“厉害。”
他温柔点头应和。
“我还要给常敏和袁湘儿升为贵妃,会托常敏多多照顾你妹妹。我把赵晔先前派去守福颜山的士兵都撤走了,帝师答应我会保朝颜族长长久久。哦对,还有!”
我笑得狡黠:“我给你留了一大笔钱!过几天就能送到,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程青心口钝痛,也不再笑了,温声道:
“那您呢?”
见我不吭声了,以为我没听清,再次重复一遍:
“那您呢?娘娘,可否为自己考量过?”
其实刚刚没说话,是因为真的把我问住了。
我只是想杀了赵晔,结束这一切,之后如何我不在乎。或白骨风干,或万人唾骂,是生是死我都无所谓。
然而现在有一个人坐在我身前,那么执拗的想要一个答案。
我好像说不出那句“生死随天,何必考量。”
只是定定望着他那双眼,几乎不能呼吸:“我……”
程青知道我说不出什么,也不再问下去。
蝉鸣越显黑夜寂静,我们二人都在沉默。
随后,他字斟句酌,慢慢道:
“燕子成群春归冬去,看过湖海山川,日升月潜。天地之大,一人去赏,难免孤寂难捱。”
他笨拙地想要留住我自毁的脚步。
我死寂许久的心此刻重新跳动,眼前一切都成了幻影,只有程青是唯一的真实。
他眼中有万分虔诚,声音如玉珠滚落:
“程青斗胆,求做娘娘其中一只同行之燕。”
他的耳尖越来越红,快要滴血。我的脑袋似乎被若有若无的晚风吹的不清醒,就那么吻上这抹红。
“好,我答应你。”
同他一起共赏湖海山川,日升月潜似乎也很好。
“还有,你不是其中之一,是我唯一。”
程青脑袋轰得炸开,美好的不真实。
“娘娘……”
太多了,程青所求不过是一点垂怜,一丝皎皎明月落于人间的留念,而她给的溢出来,填满他枯败的残躯。
萤火翩跹,月色琳琅。
我牵住他的手,踟蹰道:
“若不能伴你长久,你会怨我吗?”
程青还有些晕晕乎乎,嘴却比脑袋先反应,脱口而出:
“有一时便算一时,有一刻便成一刻。拥有皆是我所得,我心中欢喜还来不及。”
回宫后,我拟好所有旨——上到传位诏书,下到宫中宫人的调度。
本来什么都不会过问的焕霜再三犹豫,终于忍不住道:“娘娘,您要走吗?”
“是要走,我倦了。”我不想骗她。
她像意识到什么,眼泪如珍珠滚滚而下。
“别哭啊……我正要问你,不如同我一起走?”我擦不尽她的泪水,慌了神。
焕霜摇头,骨子里有同她义兄一般的倔强,仰起脸:“娘娘,奴婢要食言了。虽不能陪娘娘,但焕霜会守护好娘娘珍重的一切。”
她是此番话最忠诚的履行者。
今日的话,她一直都做的很好。
收到封贵妃的旨意,常敏与袁湘儿更是跑得勤,恨不得日日在坤宁宫住下,时时刻刻盯紧我才好。
常敏的故事也变成官府小姐寻死,姐妹伤心同去的凄惨事迹。
她边讲还要边偷偷看我反应,讲完还咳嗽两声,提醒袁湘儿捂着帕子假哭。
两人一唱一和,演得比戏好看。
弄得我哭笑不得。可不论怎么解释我不会寻死,她们都不信。
袁湘儿还好,会喝口茶掩盖自己的疑心。
常敏就过分了,光明正大到处逮人问:“你信吗?”
那回抓着煲好鸡汤刚踏入门的韶华问,可怜的韶华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便啧啧啧假装附和道:
“是吧?你也觉得,那我也不信。”
韶华:……
我: ……
我也不知为何,前段时间,与我亲近的所有人似乎都觉得我心存死志。于是现在,我再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
其实我也知道,她们不过是用自己的方式逗我开心,委婉地挽留我。
秋末,赵晔完全痴傻,生活不能自理。
念儿太小,帝师说待她三岁后由他教导。
秋风卷落叶,可无法磨灭痛入骨髓的记忆。
是时候,该好好算账了。
赵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