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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百花残(五) ...

  •   四月廿三,赵晔高烧不退。

      柳嫔禁足已解,来探。

      未果。

      五月初二,午膳吐血,疑饭中□□,大惩御膳房。后同我一并用膳,下药暂停半月,颇感遗憾。

      柳嫔来请赵晔。

      又未果。

      五月十七,赵晔再次高烧,双目模糊,浑身乏力。

      柳嫔来侍疾,被我的宫女劝回。

      五月十九,高烧。

      柳嫔又来。

      ……

      下禁足。

      五月廿二,说糊话,神志不清。太医诊断是流感。

      嗯嗯……他们说是那就是。

      赵晔卧病在床,朝中有一些事情无法及时处理,太后又不在宫中,一些人请我代理朝政,仍有一些不满。

      我自知能力不足,请帝师和赵晔心腹在旁协政。

      那些不满的人不说话了。

      万幸,未出乱子。

      五月三十,赵晔烧退。目盲,双腿无法行走,大怒。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除了代理朝政时有些心惊胆战,那几天睡觉还挺香。

      他生病期间堆积了许多奏折,叫我念给他,再由他口述替其批阅。

      其实,他的话已经不做数了。

      不过我心情不错,全都依着他,他想听我就念,他让写什么,我不写就是了。

      “静璇,你会陪在朕身边吗?”

      他闭眼蜷缩在书案旁的塌上,手指轻轻敲打塌沿。

      手握朱笔的手未顿,我扬唇一笑,转而淡漠道:“自然。”

      不会。

      他这几日,极其依赖我。或者说,不得不依赖我。

      古往今来,有哪个帝王如他这般目盲、腿瘫?赵晔不甘心,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化为虚无。

      他的性情一夜之间改变——不,应该是不再演了——他暴躁、易怒、弑杀。

      赵晔刚醒来就杀了照顾他多年的大太监,还下令砍了太医院所有人的脑袋,有几个朝臣反对,他便要诛他们九族。

      这时,我便站出来,表现出万分体贴,说陛下病后神志不清,说的话不能当真。

      面对一个濒临崩溃的杀戮狂与一个善解人意的皇后,他们会怎么选?

      帝师为了大局,果断放弃了赵晔。可当年皇子夺嫡,皇家血脉仅剩赵晔一人。因此他着眼于柳青青腹中未出生的孩子——不论男女,只要血脉正统。

      而我,在他眼中好操控。

      于是率先表态,站在我那一边,大多数人经过谨慎思量,也紧跟其后。剩下一小部分实在是忠心,不过也不强求他们。

      他的帝王专权在顷刻间分崩离析。

      赵晔眼眶因愤怒而通红,却又眼眸无神,他有几分狼狈:“静璇,你不能这么对朕!他们都背叛朕,你不能!”

      我抚摸他的脸,似笑非笑,假意安抚道:

      “不会的。”

      他反握住我的手,嘴唇抖得厉害吻了上去。

      “静璇,你是朕的。”

      如今这句,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告诉自己仍握着虚无的皇权罢了。

      六月初,柳青青生了一个女孩,赵晔赐名:赵念。

      想念追忆……徐静璇。

      帝师让我将那孩子养到身前,给皇女一个正宗的名分。赵晔也想让我抚养这个孩子,他说,用这个孩子赔我失去的那个孩子。

      我有些失语,他的一些想法有时天真又残忍。

      况且,我无法做一个好母亲。我寿命有限,给不了她陪伴。

      我再三推辞。

      赵晔直接下旨,将孩子交由中宫抚养。

      柳青青跑来大闹。

      天正阴。

      “陛下,念儿是妾怀胎十月生、过了趟鬼门关才生下,她是我们的孩子啊!你也知,皇后她厌我,念儿交给她,妾怎么能放心?”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赵晔听的心烦,揉着眉头说:“念儿本就是朕给皇后的孩子,不必多言。”

      柳青青瞳孔骤缩,泪花还在眼中含着,不可置信颤声质问:“那嫔妾呢?算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他认真思虑了一会儿,实在有些想不起来。

      她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看着赵晔漫不经心的模样,蹙眉自嘲般笑起来,泪如雨下。

      “陛下……妾是为你入的宫。”

      我全家为了保全你的名声,做了替罪羊,流放凄苦之地。

      你怎么能这么待我?

      她艰难吐出几字,快把自己的心、肝、肺也一并呕出。

      柳青青糊涂太久,此刻的清明代价太过惨重,仿佛一股脑把所有浓浓的爱恨嗔痴敲打在灵台。

      痛得慌。

      看来从前她以为的浓情蜜意不过是陛下的闲暇逗弄,她不过就是他解闷的玩乐之物。

      可她怎么就那么爱他,爱他深入骨髓也放不下他。

      窗外顿时雷声轰鸣,一道闪电映着她的脸惨白。

      柳青青失魂落魄出了宫,瓢泼大雨打在她身上,她也浑然不觉。

      “你做什么去?”

      赵晔听见我的脚步声紧张道。

      我撇了他一眼,飞快说道:“送伞。”

      “静璇,陪着朕,你不许去……”

      我当做没听见,快步走出。

      一把伞遮在柳青青的头顶,挡住漫天苦雨。

      “皇后娘娘,你高兴了?”

      她讥讽道。

      “你说话不必如此尖酸刻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从未想过要抢走你的孩子。只是想问问你,是否愿意把孩子弄到我的名下?这只是帝师的想法,日后称帝有个嫡出身份。”

      我又补充道:“不想也没关系。于我而言,帝王只论贤能,不问出身。”

      话说的坦坦荡汤,内容却称得上大逆不道。

      柳青青瞪大双眼,匆忙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陛下还在,你不怕他发现?”

      “况且,念儿只是个公主……”

      我将伞塞入她手中,肯定道:“是又如何?”

      未等她有什么反应,我直接道:“不过念儿之后要由帝师辅导。仔细想想,由你抚养未来女帝够不够格?”

      柳青青冷汗落下,藏在湿透了的发丝衣裙间,掩盖了她的害怕。

      她握紧伞,指甲因用力而泛白。

      皇后,变了。

      “念儿是我的孩子,必须在我名下。还有,”她抬眼打量我,心中忐忑。

      我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念儿的饮食要由我亲自安排,陛下已经中毒,我不放心念儿。其他……听凭皇后娘娘做主。”

      “嗯,快回去吧,别着凉。”

      我关切道。

      她走时回头又问了一句:

      “陛下如今这般模样,可是你所为?”

      我微笑,骗了她:“并非。”

      她好像松了一口气,点点头,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回去给赵晔喂的药没有断过,他变得越来越嗜睡。

      醒来总是说胡话,初显痴傻之状。

      有时喊“静璇”,有时喊着“母后”。

      可惜不论他喊哪个,都无人应声。

      帝师向太医打探情况,太医摇摇头,说是无能为力了。他叹口气,不再过问。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早日弃了他。

      他每日清醒的时间都不足两个时辰。

      赵晔的亲信常常派遣宫外的什么名医来治他。为了不落人口舌,我全放进来让他们治。

      这是朝颜族秘术,他们自然束手无策。

      太后听闻后,送信来,说自己要久居福颜山,不再回来。

      没有提到赵晔半个字。

      朝中做主的明面上是我一人。

      赵晔有几个亲信变了心思,想要让赵晔成为他们的傀儡皇帝。

      于是放出流言:

      福颜妖后,克我帝王,阻我国运,毁我国基。

      一时流言四起,难以平息。

      帝师用雷霆手段镇压了他们,让杜白羽抄了他们的家,流放远关。

      只是,动乱虽止,蜚语难平。

      我已成为了众人眼中罪孽深重的妖后。听他们禀告完,我也并未生气,其实说的挺对,我如今所做这一切,的确无可辩驳。

      我借赵晔之名,给后宫大大小小嫔妃升了位份。

      常敏、袁湘儿晋升为妃,其余人升为贵人与嫔。

      柳青青还是嫔位,虽有不甘,由于实在怕我,也只能忍着。

      倒是常敏和袁湘儿二人被吓的魂都快飞了,晋升的太多 ,太不合常理。

      可我如今,就是常理,倒也没人敢说二话。

      我劝她们不必害怕,笑道:“可不是白给你们升的,你们要多多看顾念儿,莫让她被柳青青带歪。”

      她们连连答应。

      我又说:“日后你们不必怕再被人害,不会与人敢欺负你们二人。若有人作威作福,打回去就是。后宫若是无人掌权,你们二人便替我管管。”

      “太后娘娘在福颜山,你们若有闲暇,也多多写些信,莫要叫她心寒。”

      “朝堂上有帝师,不过人心易变。但没关系,我会给你们保命的旨意。”

      “福颜山有我的好友颜恬的墓,有空替我给她多少点儿纸。”

      “……”

      我就这么自顾自的说着,她们二人对视一眼,神色担忧。

      常敏越听越不对,忍不住直接叫停:“别说了,怎么听着这么晦气,像遗言一般。”

      袁湘儿抿唇,柔声道:“娘娘,发生何事了。不如告诉我们,我们一同想法子?”

      我挤出笑容,自以为笑得很开心,宽慰道:

      “无事,就是突然想到了,随口说说。”

      常敏忽然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说道:“你笑得好难看。”

      有这么难看吗?我刚想打趣她。她的话音刚落,滚烫的泪水便浸入我的衣领,烧得我一瑟缩,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我想,果然难看,都把人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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