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去》不识海上月

12、百花残（二）

　　入冬，天更寒。

　　孟楚莲那日回去没过多久，却是病倒了。

　　这病不同往日，竟是如大山崩塌，如江水决堤般疾而猛。一夜之间，竟是抽干了她的所有生气。

　　太医说，孟姐姐已病入膏肓，也不知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

　　赵晔来看过几次，不由唏嘘，只说让太医悉心照料，派人送了一些名贵药材，可是，这仅仅能多吊几月命了。

　　太后她老人家还想来看看，不过被许多人拦住了，她也只好拜拜佛，烧烧香，为她祈愿。

　　我接连探望好几天，她都下不来床，甚至连药都喂不进去。

　　杜白羽在我的掩护下，也来过孟姐姐宫中一回。可他迟迟没有进去，在门口沉默许久，从怀中取出从福颜山求来的平安符，小心翼翼地挂在窗口暗角处。

　　风起，平安符坠着的珠子就会叮当作响。

　　杜白羽无法诉说的担忧与牵挂，似乎皆在这泠泠声中诉出。

　　过了半月，孟姐姐竟渐渐好转起来。

　　我很高兴，幸好没有信那庸医的话。这不，孟姐姐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我兴冲冲来提着自己熬制的参汤来找她。

　　只见孟楚莲靠在塌上，柳眉舒展，面色虽带着大病刚过的苍白，但比之前已经好很多了。

　　她舀起一勺，动作优优雅雅，抿了一口。

　　看见我亮晶晶的眼神饱含期盼的目光，笑眼弯弯，柔声道:

　　“好喝。没想到，臣妾真是好福气，竟能尝到娘娘亲手熬制的汤。”

　　其实参汤没那么好喝，但是毕竟是我入宫以来第一次下厨，孟姐姐非常给面子，又喝了两大勺。

　　我见状，忍不住自得，憋住向上扬起的唇角，假装谦虚道:“也就那样吧，一般般。”

　　殊不知自己这副模样在旁人眼中看来，像不停摇尾巴的小狗。

　　孟姐姐忍俊不禁，应是被呛到了，用帕子掩着口鼻咳嗽几声。

　　见我紧张兮兮的脸，她笑着摆摆手，说无恙。

　　我将众人遣散，把那个平安符取下，告诉孟姐姐这是杜白羽为她求的。

　　她把平安符捧在手心，神色哀伤，不住摇头:

　　“何必呢，他本不必如此。”

　　孟楚莲不由自主看向窗外，只是，窗外寂静无声，更不用说那到道让她朝思暮想身影。

　　接着她低下头去，青丝如水弥漫于她的两侧。她细细摩挲那平安福，渐渐的像一幅画，静止在榻上。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我不敢吭声。

　　终于等到天暗下来，我起身去点烛火之时，孟姐姐开口了。

　　“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脚步顿住，扭头回到孟姐姐身前，握住她的手，轻声问:

　　“怎么这么说?”

　　她说，她毁了他一辈子。

　　“若是我安心于宫墙之中，狠心同他断个干净。他也不会一生未娶，与我一并，如那阴沟里的腌臜老鼠见不得光。”

　　她说话越来越狠，说到最后，竟是咬牙含泪。

　　我抱住她，安慰道:

　　“不是你的错……”

　　“娘娘，不好了！杜将军出事了。”

　　孟姐姐的贴身宫女小跑入屋门，一进来就猛得跪下，忐忑不安道:

　　“皇后娘娘，娘娘，柳贵人今日从御书房出来后，陛下不知因何震怒，让杜将军在宫门前罚跪。”

　　孟姐姐脸色霎时惨败，她失了力气，差点儿从塌上翻下去 。

　　我稳住她，柔声说:“孟姐姐，你且安心，我去看看。”

　　她眼中含着祈求与无尽自责。她言:“若是陛下发现了，不必在意我的死活，只求娘娘护住白羽性命。”

　　“不。你的，他的，我都要护。”我斩钉截铁道。

　　说罢，让宫女照顾好孟姐姐，我匆匆赶往御书房。

　　“平日里不见你往朕这里跑，今日怎么来了?”

　　赵晔似笑非笑，抬眼看我。

　　我反唇相讥:“怎么，无事便不能来吗？”

　　他笑笑，托腮假装思考什么，转而说:“自然能来。静璇，你来的正好，朕恰巧听闻一则故事，想问问你怎么看。”

　　我顿时警铃大作，克制自己不去胡思狂想，冷声道:“不想听。”

　　我总算发现了，他就是有病。我越不想做什么，他偏要让我做。

　　因此他继续说:

　　“有个男人，发现自己的女人和侍卫暗中苟且。你说，他该不该生气?”

　　还是被他发现了。

　　“不该，那只能说，男人没本事。”我冷哼一声，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你的故事，讲得很烂。”

　　赵晔突然笑得开怀，也不知道抽了哪根筋。

　　这个脑子抽筋的人将我搂入怀中，我忍着恶心，黑着脸问他:

　　“你究竟要干嘛？”

　　“只是不知，静璇认为那个没本事的男人应该怎么处置那对男女呢？”

　　我冷静下来，我接下来说的话很重要，如有差池，便会使孟姐姐他们走向万劫不复。

　　“若我是他，我定是羞愧于自己的无能，然后让他们滚的越远越好。”

　　“说得好！”

　　赵晔痛快的松开我，像是真心欢喜拍了几下手。

　　接着笑意尽褪，冷面呵道:“来人，拟旨。依娘娘所说，让杜白羽年后滚去边疆，将孟楚莲明日送去青山寺。”

　　青山寺就在京城外，环境清幽，不算坏。

　　我故作猛然惊醒，展现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质问他:“你这是何意?孟姐姐绝不……”

　　他打断我，一摆袖，怒道:“即便是假的，那也已经将皇家颜面折损，朕竟不知，宫中锦衣玉食之下还能纵容她们生出二心，如此践踏朕的颜面！”

　　我松了口气，原来他并不知晓。应是柳贵人捕风捉影再加上夸大其词，赵晔只是觉得面上难堪。

　　见我不语，他难得有些慌张，夹带几丝讨好，缓声道:“静璇，若非是你心善，朕本想将二人处死的。”

　　那我还要谢谢你?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

　　赵晔握住我的手，看着我的眼睛，自诩情深几许，言:“听说你亲自熬制了参汤，为何不送来给朕。”

　　谁要给你，你也配?

　　我暗自吐槽。

　　忽而，脑中划过一个念头，几乎是微不可查，但还是让我敏锐捕捉到了。

　　我好像知道怎么办了。

　　“你想的美。”

　　未等他变脸色，我赶忙道:“我们福颜山，有几种草药，可减损疲劳，延年益寿。让我去，我兴许可以考虑考虑。”

　　“你写下来，朕派人去取。”语气不容拒绝。

　　他要霸道蛮横，我就胡搅蛮缠。

　　于是我睁着眼睛胡诌: “我只记得模样，不记得名字了。”

　　他气极反笑，“你就这么想跑吗？朕以为，处处顺着你便能留下你，可你倒好，愈发得寸进尺。”

　　我伸出手指发誓:“我发誓不会跑，当然你也可以同我一起。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当然不会跑，还要回来弄死你呢。

　　赵晔放下心来，满意的抬了抬下巴:“静璇，朕实在分身乏术。等你去时，朕派人随行保护。”

　　还好，没有白来，结果是好的。

　　赵晔派人封锁消息，只说是孟嫔养病需要去清幽之地，杜白羽自请去守边关。

　　我怕孟姐姐被欺负，派大宫女跟去，并让她打点好青山寺上下。

　　送她出行时，柳青青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站在我身后。她披着披风，藏不住的自得:“陛下前两日还冷落嫔妾，日日探望孟姐姐，谁知，孟姐姐福薄，还得去青山寺养病。”

　　蠢货。

　　我忍住没有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孟姐姐挽起帘子在马车内摇摇头，笑而不语。

　　“保重。”

　　她扬起唇，趁柳青青又一次爱怜地抚摸自己的肚子时，唇形微动，说了几个字:

　　“多谢。”

　　她眸光明亮，仿佛那真是一个好去处。

　　帘一放，马车渐渐消失在红砖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