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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归去(四) ...


  •   我控制住想跑的念头,有些艰难的下了马,跟着他往家走,却垂着头不敢看族长一眼。
      族长好像没发觉似的,拄着拐杖走着,兴高采烈的喋喋不休:“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昭宁,吃了饭了吗?我去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甜糕。”

      “族长……”

      族长没有被我打断,打开家里的木门,走进去继续说着: “对了,你的房间丁点儿没变,玉兰花也经常换,就是我们昭宁的衣服说不定有点小了,我请祭祀阿婆再给你做一身新的。”

      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慢慢的吐出几个字:“族长,对不起。”

      我想族长应该清楚我说的什么。因为他终于停止了喋喋不休,换来了久久的沉默。

      他眼里浮起一层雾气,转而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眼中浮过郁色,但他很快扬起笑容扶起我并哑声道:“不是你的错,昭宁。”

      我忍着泪不让它落下,我没有脸面哭泣,没有脸面站起来,也没有脸面让族长原谅我。

      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我捏紧裙子颤声道:“族长,阿恬的事,错在我。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您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

      族长几许哽咽:“可你在我心里也是女儿啊。”所以怎么舍得打骂你呢?

      我,在族长心里……也是女儿。

      这句话如一股洪流,贯穿了我的心脏,漫延到全身。我顿时不知是喜还是悲。

      可愧疚却凝成一个坚实的小锤子,一下比一下重的猛捶着我的骨骼。

      我本以为,回来了就能好好睡一觉,可是并没有,我仍旧无法入睡。

      我心头翻涌着别样的情绪,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觉得好像落了点什么……

      白日里为何族长神情怪异,族长是否有事瞒着我?

      还有那日李丞相为何会突然反了,我却一点都不知道,而赵晔却神情自若,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我在宫中这些日子,为何总是身不由己?李贵妃为何对皇后之位的执念如此之深?还有……我想要保护的人,在乎我的人为何一个都护不住?

      是什么造成今日?

      这些疑虑的种子在今夜悄悄埋在心里。

      次日一大早,我去了阿恬的坟头前。摘了一些玉兰花放在那,认真的告诉她,我回家了。

      清风拂过玉兰花,花瓣摇曳,轻轻颤动着,好似把花的幽香颤了出来,柔柔地抚摸我不安的心。

      后来几日,我问过族长,朝颜族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族长却斩钉截铁告诉我,一切都好,无事发生。

      我心头的疑虑更重。若真无事,族长怎么这般紧张?

      我后来偷偷问了祭祀阿婆,她也只是摇头说不知道。

      阿婆转而说,在朝颜族定能长命百岁地活着,不用想太多了。

      可我知道,我只有两年寿命了,况且我一定撑不到那个时候就死了。

      所以我现在想知道一个真相。

      我冲着祭祀阿婆扯动嘴角笑了笑,便默不作声的帮她画着彩带上的符文。

      在福颜山果真比宫中自在快乐的多,可是往往在夜里还是睡不着,即使后来能勉强入睡,可常常梦到程青提灯而来的模样,我伸出手去触碰他,他温柔的笑笑,却一下烟消云散。故而醒来总是泪流满面。

      在我回来的半月后,杜白羽带着数百侍从来到了朝颜族石坛前。

      族长再三嘱咐我不要出门后,便沉着脸出了门。

      我焦灼的等待着。

      少焉,哗啦啦一群人将院子围的水泄不通,我从窗外探出头去,竟全是杜白羽带的禁军,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杜白羽抬眸似乎我所在的方向撇了一眼,接着他对着紧闭的正门一撩袍单膝跪地道:“臣奉陛下之命,迎皇后娘娘回宫。”

      我四处找寻,好不容易寻到族长与他对视上,可是族长却匆匆躲开我的目光,我不解,他摇摇头,那浑浊的眸子里满是悲哀与歉疚,他狼狈的支着木杖转过身去,不肯再看我一眼。

      我明白了,族长不要我了。一颗心渐渐凉了下去。我咬唇说不出一句话,关住了窗,不再焦灼,只是静静地蹲在窗下,兀自发呆。

      杜白羽又不急不躁地重复了多次,听不到屋内有半分动静。

      木门终于被打开,出来的女子面色苍白,双眼无神,如同木偶人般毫无生气的走着,她撇了一眼杜白羽:“走吧。”

      她径直走了出去,没有再看族长一眼。

      族长握着木杖的手逐渐颤抖,他看着女子的背影逐渐消失不见,喃喃自语道:“对不起,昭宁,我必须保护这片土地。”

      我坐在马车里随着路途的颠簸而摇摇晃晃,现在去哪儿都一样了,我没有家了。

      我知道杜白羽没有错,他只是履行职责。我知道族长没有错,他许是怕连累族人,这也是他身为族长应该做的最正确的选择。

      我理解他们,我懂他们的苦楚,只是,仍旧会心痛。

      我更辜负了程青。

      是夜,一行人进入宫门,我眼睁睁看着宫门慢慢紧闭,将我困在了这深宫中。

      在御书房,我又一次见到了赵晔。

      他散着头发,披着件外衣,专心的批奏折,什么也没说,如同什么也未发生。

      忽然他开了口,道:“那个奴婢没死,朕留了他一条命。”

      我的眼皮一跳,脱口而出:“果真?”

      他冷笑一声,“你倒是关心他。”

      我不再做声。

      “想看便明日去看看吧。”他继续批着奏折,接着说:“静璇,帮朕研墨。”

      余光见女子挪着脚步上前,赵晔不动声色的勾了勾唇角,笑容转瞬即逝。

      第二日,我跟着杜白羽来到了牢中,向大牢深处走去,血腥味与霉味更加浓重,牢中的人哀鸣呜咽声不绝如缕,他们中有多少是真的犯了错,有多少是被被冤枉,就不得而知了。

      走到一处,我驻足不前,泪水决了堤。

      昏暗狭小牢房里,程青蜷缩在一角止不住颤抖,他的衣服早已破败不堪,血色与脏污使其失去原本的颜色。上过刑的伤口化了脓,生了疮,在他身上张牙舞爪的爬着。

      我看不到他的脸,可我好像也浑身疼痛。

      杜白羽命人打开了牢门,让我进去后,又带着那些人撤开很远,留给我们单独的空间。

      “程青……”我艰难的开了口,向他走的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尖上。

      他明显瑟缩了一下,不愿抬头。

      这几步好似走了很久很久,我颤抖的伸出手在他身前停留半晌,竟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我深呼吸,轻轻握住他的手哽咽道:“程青,你看看我,好不好?”

      他的手如同碰到烈火,猛得缩了回去,他终于抬起头哑声道:“娘娘,别碰……脏。”

      “对不起……对不起,我害了你。”我泣不成声。

      程青费力的抬起胳膊想为我擦泪,但他看见自己的手上脏污,血痂可怖,还是垂下了手,他一字一句认真道:“娘娘,奴婢心甘情愿。”

      “可是我在乎你啊!”

      此话一出,我们二人都沉默了。

      程青苦笑的咳嗽了半天,看着我,言:“娘娘,切莫再说傻话了。”

      我胡乱的擦了一把泪,直视他:“若这不是傻话呢?”

      他愣住,有几分无措。

      我不再说话,拿出偷偷带的药膏轻轻为程青身上的伤口涂抹着,我知道问他的话,他定要拒绝,所以我便直接为他上药。

      他见拗不过我,只能无奈的闭住了双眼,耳尖泛红,身体也微微颤抖。

      上完药后,我解下了身上的披风,盖到了程青身上,他还未有动作,我就已经在他耳边说了:“等我。”

      说罢便转身就走。

      那些日子我的困惑终于有了结果,我在幽暗的牢中寻觅到了答案,万般身不由己都是因为我没有足够的权利,若我的权利足够大,那么哪一个我想保护的人我保护不了呢?

      无怪乎从古至今无数仁人志士为此前仆后继,权利果真是个好东西。

      我的脚步越来越坚定,在此刻,我知道了脚下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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