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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归去(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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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猎到了。我不得不从慈宁宫出来,与赵晔同去。
去之前,程青不经意间问了我一句,会骑马吗。我没做多想,点了点头。
秋猎宴会上,中央点燃的圣火熊熊燃烧,火影阑珊,君臣觥筹交错,载歌载舞,好不快活。
赵晔不断偏头看我,还不停的给我夹着菜,直叫人心烦。
其实我坐在他旁边,身子有些发抖,还不停的冒冷汗。那被关的几个月的阴影太重了,深深地刻在我的骨子里。我对他,其实真的害怕。但是我不能让他看出来,我挺直我的腰板,装作不屑一顾的样子。
奏乐戛然而止,赵晔好像不知道似的,接着和我扯东扯西,尽管我压根没理他。
突然,数百只箭向他这里射来,我的瞳孔瞬间放大,欲起身时被赵晔拽住,他神态自若的往我嘴里塞酸梅。
我跌坐在座位上,迅速将酸梅吐出去,反手拉住他的衣袖,破釜沉舟似的冷冷看着他,说:“既然你不怕死,那就一起死。”
我无所谓,我不怕死,我早就想死了。刚才起身不过是不想被箭射成筛子一般,这真是丑死。
他看着我轻笑着摇了摇头对我说:“等着,带你看场大戏。”
我心里骂到,什么臭毛病,要死赶紧死,大家都死了,就什么麻烦都没了。
当我一转头,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禁军喊着“护驾”拿着护盾严严实实的挡着我们。
呵,原来他早就有准备。
护盾撤开,赵晔仍在那儿坐着,一点也不慌乱。
面前是提着刀的李丞相,身后还有乌泱泱的穿着铠甲的士兵。有的臣子躲到边上,一句话也不敢说,也有的站在赵晔前面挡着怒斥道:“李丞相,你、你这是要造反吗?”
李丞相冷哼一声,鄙夷的看着他,大声道:“造反?我李某人这是为先帝,为安乐公主,为天下百姓除害!眼前这个竖子,为谋得皇位,不惜残害手足。众大人可知,当年就是他,害死了安乐公主。”
众人窃窃私语。
赵晔脸色瞬时变的很难看。
李丞相不管不顾的指着赵晔,咳嗽了几声继续愤怒道:“当年他奉先帝之命,将要去朝颜族祈福,却又恐生变革,让人除去大皇子,却让安乐公主不慎听闻,吵着闹着去找他。可怜我们的小公主,就这么被他杀害埋在城墙里。真相被掩埋,可我李某人心中不平啊!”
群臣激奋,争论的声音更大了。
赵晔眼神晦暗莫测。
我看了赵晔半晌,心中了然。不由的更厌恶了他几分。
李丞相继续道:“自你上位以来,推行你的破改革,打压世家。枉我们世家衷心所随,竟换来这样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剧!”
赵晔似是听够了,闭眼揉了揉眉心,不冷不热的说:“没有证据,属于造谣之语。李丞相,朕本爱重你是贤才,可这些年你竟然贪赃枉法,朕一忍再忍。你却私自养兵,今日于此造反,朕今日绝不姑息。”
杜白羽抬起手来,下令道:“随我拿下这乱臣贼子。”
李丞相瞪红着眼,举起剑大吼:“我本贤良之臣,曾为了你们赵家鞠躬尽瘁,李某自觉问心无愧,是你逼我到今日这个境地。忠良之臣,不得不反。来人,杀了他!”
两方的人嘶吼着拼杀到一起,刀剑铮铮作响,血光飞溅,尘土飞扬,血腥味盖住先前的饭菜香。一个又一个人痛苦的倒下。
赵晔冷眼看着。
胜劣很快便分了出来,杜白羽带着禁军围住李丞相。
李丞相已伤痕累累,嘴边挂着血,体力不支的用刀支撑着身子,看向赵晔,又撇了一眼他身旁的我,狞笑道:“哈哈哈哈哈,李某今日不是输了,是天不容我。但是你,赵晔,你这不仁不义之辈,你又会有什么好结局?你失去的孩子是你报应的开端。你娶了圣女,却虐待她,甚至杀了朝颜族少族长。你以为,朝颜族的福泽会给予你吗?”
我忽的心绞痛,脑海中又浮现阿恬最后被拖走的身影,我疼的大气喘不过来。
李丞相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喊道: ”赵晔,你看看你眼中的大好河山,背后满目疮痍!”
或许他也曾心怀凌云志,不忘世祖训。或许他真的是被逼到如此境地,再无退路时。
可一代贤相终成佞臣,不免令人唏嘘不已。
接着他挥起手中的刀,果断的自刎了,只有那双眼睛睁的很大,看向漆黑一片的天空,似乎要问一句,凭什么。
这场造反的“大戏”终于接近尾声。
赵晔忙着收拾残局,派了两个禁军护送我回去。
我进入王帐,禁军仍不走,守在王帐前。
程青借着给我送安神汤进入帐中,他一来就压低声音,问我想不想离开。
我恍了神,不知今夕何夕。“回家”这两个字眼早已陌生了许多,可听到仍是烫的心尖骤缩,欣喜的火星子在心上跳跃。
我抿着嘴飞快的点了点头。
想,怎么能不想?
程青冲我笑了一下,转头从王帐一角翻出一个包裹,他打开包裹,拿出一套黑色的骑装递给我。
我看见包裹里面应有尽有,不仅有干粮,水囊和一些急救药物,还有从秋猎营地到福颜山的地图,甚至还有一把匕首。
我的心跳得越来越快。
我接过他递过来的衣服,眼眶一热脱口而出道:“你,从哪弄来这么多东西。”
他笑着,说:“这些不打紧,娘娘,快换上吧。往南有个小树林,奴婢为您备了匹马。”
我迅速的换好衣服拎起包裹后问他:“你呢?不如和我一起走吧。”
他摇了摇头,眼眶红了,他说:“此地至福颜山甚远,奴婢算过,至少也要一天半的时间方可回去。奴婢不走,在次为娘娘争取时间。”
我有些执拗的拉着他的袖子,几乎乞求道:“走吧,程青,我不怕他发现立刻追捕,大不了我们躲在山里慢慢走,总会回去的。那么多山那么多树林,我不信他有本事立刻找见。”
谁知他轻柔的拨开了我的手,整理了自己的衣服,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轻声说:“娘娘能回到朝思暮想的家,能一展开心颜,是奴婢此生最大的心愿。”
他不走。
我将包裹放于地下,顺势拥住了他,我很努力的克制自己不哭出声,可是泪水还是湿了他的胸襟。
程青终于不再注重那些礼节,回抱住我,等我哭了一会儿,推开我哑声道:“娘娘,保重。”
我们都明白,此去一别,实为永别。
接着他牵着我的衣袖带我从王帐的一角溜了出去,他看着我一步三回头的向南边的山走去,摆了摆手,笑着:“别再回头了。”
直至我的身影与远处黑压压的山融为一体,他才胡乱的抹了一把脸,擦了那些不知何时沾满脸的泪。毅然决然的扭头回去。
燕子飞远了,总要归巢的。
娘娘,回家吧。
程青回到帐中,告诉外面的禁军,娘娘受到惊吓,身体不适,喝了一碗安神药已入睡。
说完他便跪坐在帐门口,回忆如决堤的洪水冲击着他的脑海。
阿恬在世时曾打趣他:“你既喜欢她,为何不与她说?”
他当时什么反应?好像是一下红了脸,连说话都有些结巴,窘迫道:“为人奴婢,自要敬重娘娘,不可、不可胡言乱语。”
阿恬当时笑的更过分了,笑的憋红了脸才继续说:“得了吧,也就阿宁不长心,发现不了,我可是早发现了!”接着她又笑个不停。
他有些无奈,也跟着她笑,过了许久才慢慢道:“她是天上的月。”其实还有后半句没说出来。
人间一蜉蝣怎配窥月明?
山间的冷风卷着树上层层叠叠的叶,时不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本就黯淡的弦月硬是绕进稀碎的叶子缝隙,将几缕荧光撒在策马奔驰的女子肩头。
我骑着马一刻也不敢停歇。
翻过万重山,趟过千条河,那处是我魂牵梦萦的故乡。
近乡情怯,待我到了福颜山山脚下,速度不由得放慢了,近五年未见,不知族人们安否?
我坐在马背上慢悠悠的晃着,看见福颜山的每一颗树,每一朵花,每一粒石子,我都觉得欢喜。我贪婪的嗅着福颜山的空气,用手触摸福颜山的风。
近了,更近了。
祭祀的石坛就不远处,前方的树上挂着彩铃和画着符文的彩带,一只蓝银蝶振着翅从兰玉花丛轻盈的飞来,落在我的指尖,不一会,又振翅飞走了。
石坛后稀稀疏疏的小木屋升起的袅袅炊烟,散在空中,此刻却刻在我的心上。几年前早已看惯了的景象,如今却使我的喉间涌上酸涩,心跳声如鼓如雷,振得发疼。
我在石坛周围徘徊,久久不敢进去。
“昭宁?”一人声音有些颤抖的试探着。
这声音太熟悉了,是族长。我眼眶一热,不敢回头,骑着马扭头便要跑。
族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颤颤巍巍的用木拐杖制止了我要拉缰绳的手,哽咽着:“回家吧,昭宁。”
回家吧,此处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