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也有春天》终眠

7、第七天（修）

　　过来这词有些强硬的味道。

　　但庄练这时候没说什么“你以为你是谁，让我过去就过去”“你有本事过来啊”的嚣张话，他顿了顿，慢慢挪到阿尔法身边。

　　阿尔法一直看着他走近，将他从头扫到尾。

　　这是一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或者说冒犯的行为。毕竟审视总是带了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然而阿尔法那双红色眼球没有情绪，仿若真的只是一台冰冷的机器在扫描。

　　庄练微微抿唇，压下心脏略微快速跳动的异样感，抬眸直直回望。

　　他才不要先回避视线！

　　阿尔法确实在扫描，脑机里数据自动生成分析——虽然早在当时第一面他就已经这么做了。

　　眼前的人类身高一米八二，在如今的联盟里并不算高大，甚至有些娇小。

　　体重与身高适配，身体呈现健康数值，只不过此刻心率上升，脸颊与耳朵都隐隐泛红。

　　他在紧张。阿尔法想。

　　人类躯体确实比机械造物来得奇妙。

　　温暖、柔软、白皙，情绪波动时会升温，会出现跟晚霞一样好看的颜色。

　　阿尔法喜欢漂亮的东西，也喜欢明媚的色彩。

　　所以他并没有安慰这个紧张的人类。相反，他直接抬臂，随着机械五指张开，动作轻且缓地落在了庄练头顶。

　　停顿一秒，拍了拍。再停顿一秒，揉了揉。

　　接着，冰凉坚硬的指尖若有似无地，慢慢摩挲，慢慢滑动，朝着耳廓而去。

　　阿尔法是在刚刚，突然想要这样做的。然而也是在触碰的这一秒，阿尔法停住了动作。

　　他低着头，盯住庄练。

　　庄练仍旧咬着牙回盯。

　　气氛突然开始有些不对劲。

　　庄练只感觉气血上涌，冲得脑瓜子嗡嗡的，鼻子里呼出来的气息几乎要将自己烫坏。

　　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庄练那双眼睛险些要喷出火来。

　　他实在没搞明白这机器人在干嘛，明明刚还在说车的事，又突然叫自己过来摸头。摸头就算了，还摸耳朵！

　　他当这是在招猫逗狗吗！

　　庄练还没来得及三百六十度问候阿尔法，就在这时，阿尔法似乎是终于满足了，松手离开他的耳朵。

　　可还不待庄练喘口气，悬着的心一瞬间又提了起来。

　　阿尔法抬起了他的下巴。

　　庄练浑身紧绷，难以抑制地放缓呼吸，甚至是屏住呼吸。

　　他宁愿此刻的阿尔法是拥有眼睛的。

　　——他在打量自己的五官。用那双闪动线条的红色眼球。

　　阿尔法的脑机可以承载非常庞大的数据，他在某个非常不起眼的小角落检索出了《机器人法案》。

　　早在很多年前，因为某些事件的发生，以及心知肚明的原因，联盟在机器人制造和管控方面出台过《机器人法案》，其中条款明确要求机器人类人程度不允许超过40％。

　　当然，阿尔法知道这些条款根本不可能完全实现，毕竟因此入狱的违法者也曾被他监管。

　　而阿尔法是机器人。

　　一个喜欢捡垃圾，就职于黑塔，无论从哪方面看都合乎联盟法律，正常的、挑不出错的机器人。

　　他已经这样正常地生活了许多年。

　　在学习板块和意识板块迭代升级时，他就已经知道“人类”代表着什么。

　　而此后为了继续保持正常，他学习了更多人类的东西。

　　某种程度上，人类和他不一样，他也不能和人类一样。

　　他没有人类的五官，没有覆盖全身的类人仿生皮，他就是一个看起来非常“机械”的机器人。

　　人类不同。

　　有些人类的五官是精致的，并且是难以复刻，十分合宜的，多一寸少一分都失了味道。

　　庄练是这样的长相。

　　此刻因为阿尔法的动作，庄练微微仰头，房间光影流转，照过他那毫无瑕疵的脸庞。

　　黑如鸦羽的睫毛轻颤，微蹙的眉间夹杂隐忍的怒，因为含着无措而水亮的眼眸，浸润出眼角那一抹嫣红。

　　阿尔法扫过那抹红，野兽逡巡自己领地一般，最后将狩猎地点定在他的唇瓣。

　　饱满而又粉嫩的唇在无意识间微微舒张，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悄然地，静谧地，隐约展露出一丝芬芳，勾得人想要一探究竟。

　　阿尔法没有再往下看了。

　　这是一个很倔强，也很艳丽的人类。

　　阿尔法心情莫名好了起来，并且，他没有违背自己的渴望。和刚才触摸耳朵一样，这一次，他往上探出了手指。

　　一如既往地坚定、冷硬、不容置喙、绝无停下的可能。

　　近一点，又近一点。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一分一秒都在当下化成丝将人心脏缠绕。

　　庄练几乎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又气又急，还有些说不明的惶惶然。他忍不住委屈，又忍不住难过——

　　异能。如果我也有异能就好了。

　　如果有异能，庄练现在、立刻、马上，会将这个机器人锤爆。

　　纵使在理论以及道义上来说，他应该感激阿尔法没有弄死自己，还给了自己一个暂时栖息的地方。

　　可这和他想炸了对方并不矛盾。

　　就像是徐晃那样，或者哪怕没有那么强大，不管是什么，至少让他有安全感。

　　让他知道，有什么是可以保护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有反抗的那一点能力。

　　可他没有。

　　在这之前本来庄练不觉得有什么。

　　他本也是个普通人，他可以忍下来，待在阿尔法身边，在这里慢慢找到出路。

　　只是在见识过异种，见识过徐晃那种呼风唤雨的能力之后，他有些忍不了了。

　　为什么偏偏别人穿越就是拥有金手指的主角，自己却是什么都没有的普通人呢？

　　他要怎么在这个世界保全自己？

　　庄练不想死，但也不想就这么莫名其妙、不明不白地，养在一个随时能碾死自己的机器人身边。

　　他不是宠物，不是物件，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在还没有真的陷入绝境之前，想要有选择，能安稳活着的人。

　　庄练深吸一口气。

　　“阿尔法。”他哑着嗓子，努力压着澎湃思绪，唤他的名字。

　　阿尔法没有回应，动作却顿住了。

　　冰凉指尖停在人类的下唇。

　　他感受到唇瓣的颤抖，感受到上面的温热。以及，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这一丝不同寻常，使得阿尔法看向人类的眼睛。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庄练问：“这就是我需要做的事么？”

　　任凭他的触碰与抚弄，将自己……献给他。

　　庄练闭了闭眼。

　　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耐心这么充足过，即便不知道自己会等到一个什么结果。

　　好的，坏的。就这么等着，等着。

　　他没有再暴躁地开口大骂，没有和之前一样意气张扬，到处扑腾。

　　他“冷静”下来，好像突然就不“生动”，变成了阿尔法曾经捡到过的布娃娃。

　　如今那个破布娃娃被他送给了人类，挂在他的床头。

　　沉默，在整个房间里蔓延。

　　“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良久，阿尔法终于收回手问道。

　　凝滞的氛围逐渐轻松和缓起来。

　　庄练瞬间睁眼，到底没回过神，呢喃着：“什么？”

　　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他们开始平静地讨论他的身体状况。

　　“联盟人类成年体为十五岁，相比于天启时代十八岁成年提前三年。异能觉醒则初步为十五到十八岁这个阶段，不排除有延后情况。”

　　庄练怔忪在原地，心跳不可控制地加速，和刚才的加速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但异能觉醒不是每个人类都可以，很大可能异化为堕落者，需要血清维持。”

　　阿尔法仿若一位睿智的长辈，在此刻将自己所知尽数告诉他，“没有血清，异化完全就会成为真正的异种。”

　　“你要注意。”

　　我要注意什么？

　　庄练呆滞地望着面前的机器人，心情跟坐过山车一样，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

　　异能者、堕落者、异种，这三个词来来回回在脑子里转，跟炸弹倒计时一样让人绷着心神，不敢有丝毫懈怠。

　　庄练张了张嘴，喉间干涩，全凭着本能沙哑着问他，“我要怎么注意？”

　　一夕之间，他很可能就不是人类，变成不知道是什么的怪物。

　　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穿越。

　　庄练真的只觉得荒唐透顶，他的人生从未如此荒唐过。他双拳紧握至渗血，试图找回自己的冷静。

　　“初始会不断发热、昏睡，持续两到三天。后续看体质可能会有一到两天的癫狂与清醒期。”

　　阿尔法说：“一旦有不适，立即告诉我。”

　　“庄练。”

　　他微微一顿，如同保证一般落下很长的一段话：“我在C区捡到你，你就是我的所有物。在此之前我已经捡过很多年的垃圾，非常有经验。”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庄练有那么一瞬间想笑一下的，然而唇角似乎千斤重，提不起来。

　　他什么回应都做不出来。

　　“联盟目前记录的最晚觉醒时间为二十三岁，和你同岁，是一位女性异能者。”

　　阿尔法一字一句地说道：“她叫徐晃，任职于特情三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