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也有春天》终眠

6、第六天（修）

　　启程回巨舰的时候，庄练竟然有一种要回到家的错觉。大概是这一天的遭遇实在让他精神疲惫。

　　风吹过他的发梢，他眯着眼，稳稳坐在阿尔法的手臂上。

　　他们几乎是唯一这样的搭配。

　　一个平行前进的机器人，托着一个漂亮的银发人类——机器人没有表情，人类也没有表情。

　　为此，从早上出门开始，他俩收获了不少注目礼。

　　当然，庄练怀疑还有另外的原因。

　　因为垃圾星上的机器人不少，但目前为止庄练见过的就只有阿尔法双脚可以变成轮子。

　　不得不说，黑塔里的机器人给人感觉很新，而且是很标准化的统一，无论是外形还是装备。

　　阿尔法不一样。他更加高大，有很明显的武器装备。

　　而且看起来过于老旧，仔细看的话，还十分有拼凑感。就像是东捡一个零件，西捡一块铁皮，硬生生将自己打造成这样。

　　昨天庄练强忍着没问，今天实在忍不住了，凑过去道：“你可以变成汽车吗？”

　　阿尔法速度不减，但也许是考虑到庄练的脆弱，哪怕保持着原有速度，也跟蜗牛前进似的。

　　他迎着温和的风，摇了摇头。

　　“不可以还是不想？”

　　阿尔法说：“不能。”

　　“哦。”庄练低低应一声，似乎有些失望。

　　“你想要汽车？”阿尔法又问。

　　那倒不是。庄练想，他就想看看阿尔法会不会跟变形金刚一样，几秒之间就可以变形。

　　想想就很牛逼。

　　甚至于庄练觉得，比阿尔法能打大炮还要牛逼。

　　天知道他小时候多渴望从天而降一个擎天柱，他要拯救世界，他就是大英雄。

　　现在好了，世界都变了，他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拯救自己。

　　然而想到这里，庄练瞬间又觉得人生黑暗，前途渺茫。

　　不是人的异种、拥有自我意识的机器人，还有这哪里都很古怪，哪里都很莫名其妙的垃圾星。

　　他还能回去吗？退一万步说，能回去，他还能活着回去吗？

　　庄练敢打赌，要是哪天阿尔法兴致来了准备了结自己，都不用大炮，一拳就能让自己原地升天。

　　而且即便他可以跑，这地方他靠双腿，腿断了估计都跑不出他的手掌心。

　　不努力就会变成机器人的玩物——

　　庄练突然心情微妙。

　　他顿了一下，目光随着身旁呼啸而过的车辆移动。安静两秒，有些别扭道：“这样的有吗？”

　　改装车辆上面没有车牌，车身是非常夸张的末世废土风。车速极快，阿尔法的轮子和它一比，简直是老爷爷过马路。

　　阿尔法听完也顿了一下。

　　“没有。”

　　“哦……”这次是真的有点失望了。

　　庄练垂着头，又是心酸又是有些羡慕地看向阿尔法的轮子，再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然后，轻轻晃动两下。

　　“坐稳。”阿尔法说。

　　庄练微微斜眼过去，看见阿尔法的侧脸。他目视前方，太阳照在身上，泛着独属于钢铁与金属的冷光。

　　他不再说话。

　　犹如历经风吹雨打的一尊雕塑，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永远坚不可摧，永远沉默无情。

　　庄练有一刹那走神。

　　按照人类的审美来看，阿尔法是属于比较冷硬乃至于有些彪悍的长相，但这冷硬里又带了几分线条流畅的俊秀。

　　逆天。

　　庄练收回视线。

　　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机器人脸上看出“冷硬”“俊秀”这两词，尤其这机器人还不顾自己的意愿，强行把自己带回家。

　　不过下一秒，他又想到以前看的奥特曼和一系列机甲电影。

　　坦白说，这种非人造物其实也是有美感设计的，毕竟他们诞生于人类的极致浪漫。

　　阿尔法呢？

　　庄练忍不住猜测，他也是被人为创造的吗，又是怎么拥有自我意识的。他是黑塔里的高级监管者……杀过很多人吗。

　　无数个问题在脑子里炸响，庄练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

　　“干嘛！”他忽然惊叫。

　　阿尔法头也没抬道：“我说了，别晃。坐稳。”

　　庄练几乎是立刻感受到自己的双腿被禁锢，强势控制的力道加重。机器人冰冷的手指摁在他的大腿上，那种冰冷似乎要穿过衣物渗透到骨血里。

　　“我没晃！”庄练大声喊。

　　阿尔法：“狗在晃。”

　　庄练愣了一下。

　　他一度以为机器人是没有脏话概念的，也不会骂人。他们就算有思维，大概也一是一，二是二，比较简单果断，不开心就给谁一炮，没有其他商量。

　　结果阿尔法还会迂回骂他是狗？

　　庄练这下也顾不得其他，唇红齿白的一张脸立刻带上了阴阳怪气：“你讲话很有水平。”

　　“和你一样的都有脏话配置？”

　　阿尔法没回答。

　　“说话。”庄练忍着气。

　　什么德行，又装聋子又当哑巴。

　　和这变态讲话简直减寿十年！

　　就在庄练耐心告罄，即将要爆炸时，阿尔法终于开口了。他仿佛是在思考，刚刚沉默的那段时间都在思考这个深奥的问题。

　　“不是脏话。”阿尔法说：“小狗是夸赞。”

　　庄练：“……”

　　他缓缓舒出一口气，微微笑：“谢谢，你也很狗。”

　　这话题落下，前行了一会后阿尔法又问：“车还要吗？”

　　庄练撇撇嘴，“不是没有吗。”

　　阿尔法说：“可以给你做。”

　　真的假的？这机器人这么好心？

　　庄练怀疑的表情还没摆出来，阿尔法就接着道：“但你需要完成一件事。”

　　我就知道！

　　天杀的，死变态一点亏不肯吃！

　　庄练虽然心里已经冷嘲热讽骂了一轮，但他确实还挺想要车的，于是捏着鼻子再忍，“什么事？”

　　阿尔法看他一眼，没回答。

　　庄练：“……”

　　迟早炸了你，没开玩笑。

　　-

　　阿尔法是个非常有耐心的机器人。

　　庄练一回到巨舰立刻问他到底需要自己做什么，阿尔法说不急。

　　庄练嘀咕了两句，到底也没再反驳。

　　他坐在沙发上，望着阿尔法进进出出收拾以及放置今天捡回来的东西的背影，心底再次给他更新判定。

　　虽然不够讲理、比较神经，过于自我。但阿尔法在顾家这方面还是很专业的。

　　或许也许大概，他曾经真的是个家政服务型机器人。

　　庄练默默腹诽着，没料到这时候阿尔法收拾完毕，突然在对面坐下，问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

　　阿尔法问：“你多少岁了？”

　　庄练不着痕迹地扭了扭身体，微微侧开，垂眸盯着地面答道：“二十三。”

　　说罢有一刹那晃神。

　　没穿越之前，他刚刚过完二十三岁生日。

　　说是生日，其实不过是多方对比，选择外卖点了一个扣除优惠券以及各项红包后价值十块一毛四的蛋糕。这是他难得的“奢侈”。

　　可能是当天天气不好，也可能是神明过于繁忙，他的生日愿望并没有实现。

　　生活糟糕得一如往常。

　　后来他去了一个破道观，那道观是真的破，香火也不算旺。当天除了他，只稀稀拉拉几个大爷大妈。

　　他爬到山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上完香想着歇息一会就下山去，谁知道睡着了，再之后他就穿越了。

　　这叫人上哪说理去？

　　庄练抿了抿唇。

　　阿尔法忽然道：“二十三岁，完全成年，出入驾驶需要办理证件。”

　　等一下，什么叫完全成年，什么又叫需要办理证件？

　　庄练猛的抬眸，眼底是止不住地愕然，“什么意思？”

　　阿尔法说，“联盟规定，驾驶交通工具出入各地关卡应出具资格证明。”

　　庄练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木着一张脸问：“什么规定？”

　　“各地关卡有特情二处的负责监察进出人员信息。”阿尔法反问道：“你生活的地方难道不需要？”

　　庄练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阿尔法，没有好奇或者说怀疑过自己的来历。明明他是显而易见的身穿，莫名其妙出现在C区。

　　他不在乎，还是什么原因。

　　庄练不明白，也暂时没办法明白。

　　他脑子已经完全转不过来，千万个念头汇聚到一起，最终指向一个问题——

　　这鬼地方竟然还有交警？开车居然还要驾驶证？！

　　搞什么啊，那自己还得重新考驾照，学习那让人痛不欲生的科目二？

　　庄练不知道自己是怀揣着怎样的一种心情，仍旧不死心地问：“获取驾驶证需要考试吗？”

　　阿尔法：“不需要。”他接着说：“办.假.证。”

　　庄练：“………”

　　庄练活了二十多年，哪怕最困难，最贫穷的时候，也没有犯过法。

　　办.假.证这种事，尤其是出自在政府法律系统工作的机器人之口，让他微妙地停顿住了话头。

　　“据我所知，联盟人口系统没有你的身份信息。”

　　阿尔法平静吐出的这句话让庄练心头瞬间一颤，随即又慢慢松缓。

　　——他早就查过自己。

　　阿尔法在黑塔任职，他应该有权限也有能力，抛开任何其他因素来看，调察分析自己的信息都是正常的。

　　庄练如是安慰自己一番，接着下意识看向阿尔法的红色眼球。他看起来颇有要坦诚布公谈一谈的意思。

　　“有两种可能。”

　　“第一，你是上等人，资料不在平民等级之内，需要特殊权限。”

　　他顿了顿，眼球线条微微闪动：“第二，你不是平民，是黑户。”

　　显然，阿尔法言外之意他就是黑户。

　　没有身份信息，他什么都别想干。只能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在他身边，在这个家里。

　　庄练紧紧抿住唇，没有说话。

　　“暂时办.假.证。”

　　阿尔法没有展开说，只是继续用优雅机械的电子音补充道：“以后有机会你会拥有身份的。”

　　庄练确实也没有再过多纠结。毕竟黑户到哪都有问题，属实需要一个正常行走的身份。

　　他慢慢呼出一口气问：“去哪里？怎么办？”

　　“D区。”阿尔法说：“有人会办理。”

　　真是人才济济的垃圾星。

　　庄练心底感叹一句，仿佛历来如此，越是混乱无序的地方，越是有很多聪明脑子。

　　他还没问什么时候去，阿尔法一动不动盯着他，淡声落下一句砸在人心头的话。

　　“过来。”

　　“现在，我们该谈谈你需要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