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也有春天》终眠

5、第五天（修）

　　一生都在出菜的华国人其实很少认为有什么东西真的难吃，且不能吃。

　　庄练对吃没那么讲究，除非真的让他吃屎。

　　显而易见，他现在就感觉自己在吃屎。

　　但他还是吃了。

　　庄练闭着眼，梗着脖子，从容赴死一般咽下食物。

　　食物从口腔到喉管再到肠道，简直称得上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破防。

　　他咀嚼完毕，停顿了人生里难忘的好几秒，这才劫后余生般问阿尔法，“你们这的东西，一直都这么……”

　　没说完，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续道：“一直都这么奇形怪状吗？”

　　听起来有一种麻木的绝望。

　　“奇形怪状？”

　　但阿尔法大概没有感受到这种绝望，他十分自然地颔首，没有一丝一毫安慰的意思，只淡淡吐出三个字：“很正常。”

　　很正常？

　　你睁大眼睛看清楚，面前这盘跟死鱼眼睛一样黏糊又蠕动的东西很正常？

　　庄练简直已经摆不出表情。

　　阿尔法：“不合口味？”

　　……算了。

　　庄练不知道第多少次心如死灰。

　　他环视一圈，冰冷的食堂里空空荡荡。除了几个走动的机器人，另外还有几个看起来和正常人类没区别，穿着统一服饰的人正聚在一起吃饭。

　　只是即便坐在一起吃饭，也能看得出分了小团体。甚至还有个被……孤立的？

　　忽然，他和那人的目光对上。

　　庄练回忆了一下，哦，是刚才那个汇报的研究员。

　　研究员看到他没什么表情，全身充斥着一股淡淡的班味加死感。

　　于是庄练慢慢移开目光，凑近压了压声音道：“你知道我今天在看监控？”

　　阿尔法如果有正常人类五官，庄练感觉他应该是在笑。

　　但他没有，他只是双手十指交叠，正襟危坐地顶着一张机器人的脸说：“知道。”

　　“怎么知道的？”

　　这死变态该不是在自己身上反向装了摄像头吧。

　　阿尔法松开手，指了指自己机器人的脑机。从外表看，这是很完美的一颗类人头骨。

　　他说：“分析。”

　　神经。

　　庄练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地瞪他，转而又提起另一件事，“那个徐处，是你顶头上司？”

　　看起来官很大，也很强。

　　“目前是。”

　　“目前？”

　　庄练又想到那个女人嘴里说的名字，以及她的神态语气，心思转了转，“之前是兰登？”

　　阿尔法直视他，电子音节奏不变，简短答道：“是。”

　　“为什么？”

　　“审判长不在，徐处前来接手黑塔一应事务。”

　　“为什么不在？”庄练紧跟着追问，跟十万个为什么一样，一脸神神秘秘：“有什么其他任务？”

　　阿尔法没回答，转而说：“与你无关。”

　　庄练很想喷他，忍住了。愤愤然塞了两口吃的，暗暗琢磨起有的没的。

　　当他沉浸在自己越跑越远的思绪里时，阿尔法的指尖蓦地轻叩桌面。

　　“咚咚——”

　　庄练一刹那回神。

　　阿尔法督促他，“好好吃饭。”

　　庄练：“……”

　　他有一个猜测，阿尔法这家伙以前是家政服务型机器人。但他没说。

　　后面吃得差不多了，阿尔法直接起身跟他讲了一句回家。

　　庄练：“……”

　　“你们这是午休吗？”

　　“不。”阿尔法说：“下班。”

　　庄练：“…………”

　　恨这个世界。再说一遍。

　　-

　　早九晚五，双休，五险一金满额交，不加班，这些在庄练生活的时代堪称魔幻现实主义。

　　但阿尔法正在做这样的工作。

　　一个机器人，在监狱看守犯人，犯人是怪物，这怪物还是人变的。

　　简直倒反天罡。

　　庄练就这么一路揣着难以言喻的心情跟着阿尔法离开黑塔。

　　然而说是回家，阿尔法却非常有目标且熟练地打开了自己的器物格，掏出了捡垃圾装备。

　　庄练默默叹了口气。

　　他跟在阿尔法身后，穿过黄沙，穿过来来往往拥有机械肢体的改造人，进入了垃圾场。

　　熟悉的地方，但不是熟悉的垃圾。

　　食物……好多的食物。

　　庄练有些傻眼，这里是天堂吗？

　　看起来都是正常的食物！

　　正！常！的！

　　天知道他看到这些颜色正常，造型正常，包装正常的东西有多热泪盈眶。

　　阿尔法看他一眼，随即目光投放得更远，如同没有感情的播报机器一样道：“今天是周三。”

　　哦。

　　庄练点点头，问：“周三怎么了？”

　　“C区周三统一投放食物垃圾。”

　　谁？

　　庄练疑惑地扭头看去。

　　来人是个中年男人，浑身上下有很浓厚的被社会毒打的沧桑味道，但又有种说不上来的邪气，一张脸褶皱布满，着装也是破破烂烂。

　　——很标准的流浪汉。

　　阿尔法道：“赫曼。”

　　赫曼看样子也是刚到，两手空空从远处走近。他目光先是扫过庄练，而后定在阿尔法身上，扯了扯嘴角，“怎么今天来了？”

　　赫曼认识阿尔法很久了。

　　他知道阿尔法喜欢捡垃圾，喜欢稀奇古怪又老旧的东西。

　　虽然都是寻宝者，但是阿尔法和他们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不一样。

　　从前他们也会遇到，但阿尔法基本不会在周三过来。他不需要人类的食物。

　　这一次，应该是为了这个人类。

　　赫曼漫不经心地想，还是个白毛。倒是年轻，长了一张漂亮脸蛋。

　　这种漂亮脸蛋很少会出现在垃圾星上。

　　一般来说越是上等人，基因越完美，后代外形条件越优越。他们对于垃圾星这种地方，向来是厌恶至极。

　　上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人，还是审判长。

　　于是赫曼笑容加深，继续刚才的话题解释：“你是刚来垃圾星？C区每周按规定倾倒不同的垃圾。”

　　垃圾星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垃圾星，这里汇聚着联盟大半垃圾。

　　周一倾倒的是轻工产品垃圾，周二是钢铁和金属制品，周三倾倒的是过期劣质食物，周四是生物化学垃圾。非常生物，有人曾经捡到过屎。

　　周五没有常规意义上的垃圾，周五倾倒的是犯人。所有妨碍治安、穷凶极恶的违法分子。

　　不过这些规定也不一定准。有时是时间延后，有时是垃圾混杂。

　　尤其犯罪不是上班打卡，要完成kpi，每周都必须要犯事，然后被送过来。

　　庄练脱口而出：“你也是被送过来的？”

　　赫曼慢慢收起笑，正想说些什么，阿尔法直接伸手一把摁住庄练的肩膀。坚硬地，冰冷的，牢固不放。

　　“该走了。”他说。

　　庄练也没别的意思，主要这人的气质实在不像良民。

　　“那就下次见了。”赫曼盯了庄练一秒，略略侧开了身子。

　　阿尔法颔首，近乎是揽着庄练与他擦肩而过。

　　“白毛。”庄练仿佛听见他压低的，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下次见。”

　　-

　　“赫曼曾经抢劫被捕，在黑塔关押。”阿尔法放开他，解释了一句两人的关系，“由我监管。”

　　不等庄练开口，他垂头道：“下次遇见了你不用理会。”

　　庄练有些奇怪：“抢什么？”

　　下一刻，想起自己的遭遇，没忍住冷冷憋出一句：“和你一样强抢民男吗？”

　　阿尔法意料之中的没有生气，还非常好脾气地告诉他：“制药公司。”

　　庄练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还有人抢制药公司的？这里药品很稀有很昂贵吗？抢药有什么用？

　　星际版我不是药神？

　　“他不是人类。”

　　阿尔法没有特别的类人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优雅的电子音：“和你不一样。”

　　庄练一愣，什么叫不是人类？异种？

　　可是他记得A级异种布鲁斯，虽然不知道他强弱，但他已经不是人样了。

　　这个赫曼，看起来和人类完全一致，竟然也不是人类？

　　庄练抿了抿唇问：“他很危险？”

　　这一次阿尔法不再多说。

　　他再次看一眼庄练，开始挑选自己要的垃圾。不，准确地说，是庄练需要的。

　　庄练下意识视线跟随。

　　而后，他缓缓皱起了眉头。

　　大部分食物并不奇形怪状，也不令人恶心，就像……没有被污染过一样，看起来很正常。

　　但正是这样，才更加不正常。

　　他之前吃的那些东西不堪入目，既然可以加工成正常的，为什么要留下不正常的？

　　庄练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阿尔法一边挑选，一边告诉他，“上等人才能吃这些食物。”

　　上等人。

　　非常无礼，非常让人鬼冒火的造词。

　　庄练没再追问上等人具体指哪些人，他现在更想了解一些这片土地的信息，比如垃圾星的区域分布。

　　阿尔法注视了他两秒，就在庄练嘴巴一张想说算了的时候，阿尔法胸膛上投射出来一幅点线面十分具体且直观立体的地图。

　　垃圾星并不大。

　　ABCD四区看起来也是缩在一处，四周好似有什么分界线一般将这四部分区域牢牢控制在内。

　　C区位于最边缘，黄沙漫天，一眼望不到头。踩在地面，能一瞬间幻视水都要紧巴巴喝的资源短缺的废土时代。

　　C区没有具体再划分，倾倒的垃圾范围也比较随意。不过庄练猜阿尔法应该知道哪里属于“好垃圾”的区域。

　　因为刚才捡垃圾的时候，阿尔法很明确地往几个地方去了，确实也遇上了不少好东西。

　　庄练甚至觉得自己开始期待晚饭了。

　　他摇摇头，飞速把这念头甩开，继续认真看地图。

　　C区一直往前，荒漠退去，草丛出现。不过与其说是草丛，更不如说相比荒漠更加符合庄练对正常土地的认知。

　　草丛再往前，是一座城墙。穿过城墙，则是D区。

　　城墙非常高、非常厚。墙壁漆黑，仿若一座屹立的大山，就这么在风雨里无声抵抗着什么。

　　庄练很难不将这和某些看过的电影剧集联系在一起，毕竟城墙在很多时候都是抵御外敌的。

　　“以前也有这座城墙吗？”他问。

　　“有。”阿尔法简短答道。

　　“亚塔帝国建的？”

　　阿尔法没理他，下一秒，画面消散。他利索地抄起庄练，准备返程。

　　庄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