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也有春天》终眠

4、第四天（修）

　　作为一个在红旗下长大的守法公民，庄练几乎没听说过劳改犯越狱的案例。

　　但现在他亲眼见到了。

　　「警告。A级异种081号出逃。」

　　「警告。A级异种081号出逃。」

　　「发现目标。」

　　「瞄准目标。」

　　寂静无声的办公室内，屏幕里电子音乍响。迅速、冷酷，宣告死刑，毫无转圜余地。

　　「目标已瞄准，开始射击。」

　　庄练呆滞在原地。

　　那怪物大概是被突然惊吓到，尾巴猛的抽甩旋转，嘶吼着躲避四面八方袭来的炮弹。同一时刻，他飞身上墙，如同一只壁虎攀爬横跳。

　　简直逆天。

　　庄练愣愣地想，现在不是什么荒原大逃杀，现在是星际版普法栏目频道之越狱的诱惑。

　　有没有人来管管啊！

　　穿越局呢！穿越局吱个声啊！

　　脑子里正这么胡思乱想着，突然，屏幕里又出现一个身影。

　　阿尔法来了。

　　他走在最前，身后跟了四个机器人。不同的是，那些机器人非常完美，给人一种崭新出厂的感觉。

　　而阿尔法目视前方，身形高大、步伐稳健。冷色廊道上，那双红色眼球仿若死神之眸，遥不可及、淡漠无情。

　　庄练深吸一口气。

　　就在这一刻，好似能透过电子屏幕听到他身上齿轮滚动的声音，能闻到独属于金属与钢铁厚重的味道。

　　阿尔法停住了，射击的炮弹停住，怪物亦是没有再动

　　局面有些僵持。

　　“踏踏踏——”

　　渐渐地，传来皮鞋踩在地面的声音。

　　那是一个十分年轻，十分漂亮的女人。漂亮有时候是加分项，但当她是一个极度高位的人，权力反而会模糊这种边界。

　　她看起来很不好惹。

　　短黑发、五官锐利到近乎张扬。身着一丝不苟且挺括合身的黑色套装，肩膀处是金色勾勒的徽章。脚下也不是女士皮鞋，而是及膝的同色长靴，很是威严干练。

　　她身后还跟了两个人，准确地说，是两个穿着白大褂的人。

　　很典型的研究员装扮。黑框眼镜、眉清目秀，斯文内敛。

　　“看来你们真以为兰登不在就能出黑塔了？”

　　女人笑了笑，红唇微启，淡然吐出两个字来：“蠢货。”

　　嗯——

　　不管是嗓音还是语气，都很符合庄练对她的第一印象，以至于庄练这会竟然有点好奇接下来局面要怎么发展。

　　只见画面里女人微微侧头，身后其中一名研究人员随即走上前来，恭敬递给她一份纸质文档。

　　“徐处。”他称呼道。

　　徐处，徐晃。特情处三处处长，全面负责异种处理，包括但不限于搜查逮捕、捉拿缉杀。

　　她比黑塔审判长兰登更加无情，众人都称呼她为“铁血玫瑰”。

　　实际上一开始他们提起她，调侃略加嘲讽，花瓶而已。然而经历过那次大清洗后，已经无人敢这么认为。

　　如今兰登下落不明，她前来接手黑塔一应事务。新官上任三把火，没人敢触这位铁血玫瑰的眉头。

　　研究人员心头这般想着，越发不敢造次。

　　徐晃随手打开文档，漫不经心上下扫视。直到看到某一行时，目光略微一停。

　　研究人员瞥了一眼那浑身紧绷的怪物，紧跟着一字一句汇报。

　　“A级081号，姓名布鲁斯。星历113年生于自由星，星历130年抓捕入狱。罪名是……异化杀人，吞食平民。”

　　“星历128年出现异化征兆，为了不被异管局控制，父母竭尽所能躲藏掩饰。同年，异化程度加深，兽性远超人性，虐杀并蚕食父母尸体。”

　　“星历129年，异化完全。不断制造恐慌且杀害平民，前后犯案多达五起。”

　　听起来，当真是个十恶不赦的败类。

　　徐晃微微一顿，抬眸直视布鲁斯，淡然落下判决。

　　“你原本可以有一个美好人生。”

　　原本，应该，可以有，这些词都带着些许慨叹与怜悯。然而徐晃说出来却带着讽刺的冷意。

　　她递回文档，向前迈近一步，“A级异种，异化方向是Ⅱ型长尾鼠，或许不止。”

　　“如果你愿意，大可为联盟效力。”

　　“但你没有。”

　　话音一落，整个画面都寂静下来。那是一种死一般的寂静，呼吸都像是错误的。

　　庄练也不禁屏住了呼吸。

　　异化。

　　这是一个陌生又不陌生的词。在他生活的时代，网文作品层出不穷，不管是赛博、末世、还是星际，他都看到过异化这样的字眼。

　　可这是第一次，他亲耳听到，亲眼见到，异化的人类。

　　他……是人类。曾经。

　　庄练目光不自觉扫过布鲁斯，他面部狰狞，肌肉紧绷到有些震颤。可他依然一动不动。

　　这就是异种吗。

　　庄练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难受。他强忍着调转视线，又看向阿尔法。

　　阿尔法站立在侧方，落后徐晃一个位置，始终沉默不语。

　　然而下一秒，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微不可察地转了转头，看向一个方向。

　　直勾勾地，目标准确。

　　——他在看监控。

　　庄练脑子里陡然闪过这个念头。他知道自己现在就坐在屏幕面前。

　　为什么？

　　庄练下意识握紧双拳，隔着屏幕和那双眼球对上视线。时间过了一秒，也许两秒，或许更长时间，他没有躲开。

　　死变态！

　　庄练恨恨骂了一句。

　　“……你。”

　　布鲁斯突兀出声打破这寂静。他声音沙哑，好似野兽一般不甚熟练地迸出人类语言，带着绝望的愤恨与压抑的嘶吼，“撒谎！”

　　徐晃扯了扯嘴角，没再废话。

　　在庄练眼里甚至来不及细看发生了什么，只见她飞速移动，完全不是正常人类能够有的速度瞬间奔向布鲁斯。

　　下一秒，庄练心中隐隐有预感的事情发生了。

　　唰——

　　徐晃压了眉眼，眸光凌厉。右手掌心凭空出现一团黑色圆球，边缘燃烧着火焰，一瞬间整个空间都好似炽热沸腾起来。而黑色圆球脱离掌控，弹射飞向布鲁斯。

　　“轰！”

　　黑屏了。

　　庄练：“……”

　　庄练：“…………”

　　庄练在屏幕前有好几秒没缓过神。

　　星际时代就没有一点消防意识是吗？

　　-

　　中午，日光明媚。规整的办公室，连窗户也是中正方格的。

　　日光聚到这一块格子里，撒下来落在人身上，轻轻的，暖洋洋。

　　庄练望着这四四方方的光，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一动也不想动。

　　他就这么坐在椅子上望着，逐渐有些昏昏欲睡。

　　昨夜其实并没有睡得太好，刚穿越来心神紧绷着，还不要说晚上那一遭。

　　今天也许是真的累了，也可能是阿尔法暂时没有真的伤害他，他放松了警惕。

　　庄练实在有些睁不开眼。

　　但隐隐的，他感觉有什么在靠近自己，注视感有如实质。那么是什么呢？

　　他没有感受到危险。

　　身体和思维都有些重，挣扎着，醒来，要醒来。

　　下一刻，终于将眼皮掀开了一条缝，一颗脑袋出现眼前。

　　是阿尔法。

　　他仿佛在看自己养的小猫小狗。

　　庄练迷迷糊糊地想。

　　阿尔法蹲在他面前，静静地看着。见到庄练那颤颤巍巍的睫毛，他展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一根根数出了数量。

　　很浓密，还很翘。阿尔法做出评价，且存在核心数据库里。

　　“你有一百五十根睫毛。”

　　阿尔法肯定地说道。

　　说完，突然伸出指头，庄练还没反应过来他那冰凉的机械指尖已经点在了侧脸。

　　钢铁造物与人类肌肤在这个瞬间迸发出了近乎极致的对比，冷硬与柔软，机械与自然。

　　日光落在这一幕，恰像是电影情节进入了难得的温情时刻。

　　然后，庄练的脸凹下去一个窝。

　　嗯，很软。

　　阿尔法将指头缩回，随后再进一分。那团软肉，再次弹起又凹下。

　　他还想继续动，庄练霍然睁大双眼，又气又恼。伴随着几乎要冒烟的脑袋，直接一把将他拂开。

　　“干嘛！”

　　阿尔法被一下挡开倒也没有生气，他缓缓起身，再次看向庄练，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对着他道：“该吃午餐了。”

　　庄练瞪了他一眼。

　　老色魔！

　　“走吧。”阿尔法率先转身。

　　总有一天炸了你！庄练对着他的背影张牙舞爪，狠狠泄了一番气。

　　谁知阿尔法忽然停住，稍稍偏头。

　　庄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速收手。

　　出了办公室的门，是一条很长的廊道，环绕呈现圆形。挨着阿尔法办公室的一侧，依次分别是档案室、保养室、还有空置铭牌的房间。

　　廊道中间，是做空的设计，从顶层到最底，可以看到空无一人的大厅。

　　大厅空荡荡地，唯有中间伫立着一个雕塑——被锁链禁锢的人类。

　　雕塑巨大，线条流畅。人类脸部空白，身躯却十分扭曲，好似十分痛苦。

　　庄练刚进来时就觉得不适。

　　黑塔很大，从外面看它高高伫立，凛然不可侵犯。

　　事实也确实如此。

　　从一开始进入，这里就和医院的停尸间一样。雪一样冷色的墙壁，明亮但并不是暖色调的灯光，清寒得很像进了冰箱。

　　这里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布置，除了监控摄像头，几乎什么也没有。

　　那些随时可以发射子弹，可以射击的玩意都藏在根本看不见的地方。

　　一座真正的，吃人不吐骨头的监牢。

　　不过好消息是黑塔有食堂，意料之外的种类丰富，而且吃饭是免费的。

　　真是一个地狱笑话。

　　可庄练笑不出来。

　　如果不是阿尔法捡到自己，他连饭都吃不起。最多饿两顿，然后就要进其他人的肚子。

　　毕竟这里有异种是真的会吃人的。

　　也是打饭的时候，庄练才知道联盟有自己的货币体系，称为星币。如果硬要换算，和2020年的华国物价差不多。

　　但这里的东西长得都很奇怪。

　　奇怪到怎么说呢。

　　庄练看了一眼，又看一眼。脑子里闪过诸如“惨绝人寰”“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等成语。

　　这……是人能吃的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