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也有春天》终眠

3、第三天（修）

　　庄练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仿佛是个人，但又不是人。

　　方才那电光火石的一眼，实在令他有些震动。

　　所以——要出去吗？

　　庄练有些犹豫。真是稀奇，他终于有一点犹豫的觉悟。

　　他想，今晚冒的险已经够多了。

　　什么都没有命重要，狗命最重要。

　　然而想是这样想，庄练脑子里又抑制不住地冒出一句国人经典名言。

　　来都来了。都到这个地步了。

　　几十年后乃至临终前回首往事，会不会后悔没有再看这一眼？

　　看一眼，我就再看一眼。庄练咬咬牙，如是对自己说道。

　　此刻人身子还侧着，那一点点透进来的光落在他脸颊上，莹润好似照了一块玉。

　　他极其缓慢又小心地扭头，数着分秒，听着胸腔里跳动的声音。光线切割置换，从他侧脸滑到眉眼，再到唇边。

　　而后，他正对上了门缝一线。

　　咚咚，咚咚。是愈发强烈的心跳。

　　“你在看什么？”

　　突然，一道声音惊雷一般炸响在庄练耳边。他近乎是惊愕慌张地退后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

　　门开了。

　　轻轻地，有冷风灌进来。直到这一刻，庄练才后知后觉感到自己后背尽湿。

　　他凝神，努力抬头打起精神看向来人。

　　进来的是阿尔法，他依然是一副淡漠、冷硬，无坚不摧的模样。

　　“庄练。”

　　阿尔法站在了他面前，居高临下，电子音机械低沉，在黑夜里透着一点冰冷的诡异：“你为什么没有睡觉？”

　　庄练：“……”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撑起身子站了起来。大概是后劲上来，腿竟然有点酸软，晃悠两下才站稳。

　　“你怎么没有睡觉？”庄练反问。

　　哦对，机器人不用睡觉。随即又想，这死变态不会真的不睡觉在哪里偷窥自己吧。

　　然而阿尔法没有回答。

　　他盯着他，突然踏进一步。

　　风很轻。只是当风吹过阿尔法的身躯时，庄练闻到了一阵机油混合鲜血，又腥浓又沉重的味道。以及，些微热气。

　　庄练僵住了。

　　阿尔法扫视他，好似程序规定一般下达命令：“你需要睡觉。”

　　是的，需要。

　　理论上来说，人类就是需要睡觉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庄练觉得有点奇怪。

　　这种奇怪串联起从他穿越那一刻的垃圾场，到看见拥有机械肢体的男女老少，再到这个撞见不正常的夜晚。

　　他没由来的，灵光乍现，生出一个无论如何都很不可思议的念头。

　　“你……是不是也曾是人类？”

　　声音沙哑，低不可闻。

　　-

　　好的，他不是。

　　清晨，庄练再次心如死灰，双目放空地坐在了餐桌面前。

　　他不信有人类会面不改色将润滑油当成饮料喝下去，以及将自己拆分成无数的部件，零零碎碎放在地上。

　　怎么看都很离谱好吗！

　　阿尔法正拆到了右手手臂。仿佛是察觉到什么，头也不抬道，“庄练，吃饭。”

　　自从昨晚那盘录音磁带出了问题，阿尔法说过会修理后，他就一直没有再用那副嗓子。

　　这变态大概觉得丢脸了。

　　庄练暗自吐槽一句。旋即慢悠悠瞥过去，只见阿尔法单膝跪地，微侧着脑袋，和人类上药一般在清理保养他的手臂。

　　还是觉得很离谱。

　　庄练闭了闭眼，再睁眼，认命似的端详餐桌上的早餐。

　　嗯，如果这些可以称为早餐的话。

　　一团乌漆麻黑有几分像面包的东西，以及一杯勉强像牛奶的液体。

　　老天。

　　韩国大学食堂也没这么折磨人的！

　　他愤愤然三两口解决，生怕吃慢了一点胃子就要抗议。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口感还不错，并且吃完也没有什么排异反应。

　　或许，是身体比思想更快接受了这古怪的世界。

　　活下去。他的身体更早一步下达这个指令。

　　吃完坐了一会，庄练正思考怎么让这变态放自己出去转转，结果话还没说出口，阿尔法已经将自己重新安装好走过来了。

　　他说：“去黑塔。”

　　庄练皱眉，“什么东西？”

　　……

　　不得不承认，哪怕是接受过互联网时代的洗礼，见过各种层出不穷的怪异事物，当庄练站在所谓的黑塔面前时，还是愣了很久。

　　监牢。

　　这竟然是一座通体漆黑且形若尖塔，伫立在垃圾星上的，关押着一群真正渣滓的监牢。

　　等一下。

　　这死变态带他来这里干什么？

　　庄练倏然扭头。

　　-

　　阿尔法告诉庄练，目前垃圾星人类活动范围大致可分为ABCD四区。而黑塔位于垃圾星中心区域，恰是AB之间的分界线上。

　　黑塔对面有一座白色大楼。白楼很高，纯白高雅，庄严肃穆。黑白对立，是监牢与政府。

　　这座政府大楼面前还有一块碑。

　　庄练打量片刻，瞧不清上面写的什么，下意识问了一句，“那是什么？”

　　阿尔法道：“女王碑。”

　　一听这名字就觉得十分有故事感。

　　他嗯了一声，静静等着后面的话语，谁知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文。

　　“然后呢？”

　　你倒是继续说啊！

　　阿尔法停顿两秒，同百度百科音频介绍一样吐露一段话来。低沉、匀速，不带任何感情。

　　女王碑，为英娜女王而立。更确切地说，是英娜公主。

　　两百多年前异族来势汹汹，一场大战已然逼近，英娜公主孤身受命，率众力敌。

　　战争持续了许久，最后以亚塔帝国惨胜落幕。但这庞大的帝国并没有再度辉煌，此后分崩离析，直至联盟成立。

　　而为了纪念英娜公主，群众在亚塔星的中央广场上打造了一块石碑，称其为女王碑。

　　上面记载了英娜公主的生平以及她奋勇杀敌的事迹。

　　公主从不需要被拯救，亦不需要任何怜悯。她会手握权柄、执掌利剑，她会站在至高处，承担起一个王国的责任。

　　她就是无冕之王。

　　只可惜正如帝国荣耀不再，太阳西沉。彼时的亚塔星，如今的垃圾星，早就是人人唾弃之地，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庄练听完有那么几秒的心潮起伏。

　　“为什么，这里会变成垃圾星？”他听见自己这样问。

　　阿尔法这一次没有回答。

　　“走吧。”他说：“时间不早了。”

　　-

　　如果现在给庄练一部手机，他会进入知乎敲下这样一个问题——

　　机器人迭代进化到一定程度，真的会和人类一样工作吗？

　　答案是，会的。

　　庄练简直震惊到无以复加，震惊到头皮发麻。

　　他前半生所有的震惊都在这短短两天用完了。

　　阿尔法竟然在工作！

　　他的工作竟然是保安！

　　这座不见天日的监牢，拥有无数的保安。或者说，也可以叫做狱警。只不过相比于现世的正经狱警，他们没有编制，也不用考试，更不用警棍。

　　他们都是机器人。

　　无数机器人分布在各个楼层各个角落，携带重型武器，忠诚地执行命令。

　　不过不同的是，阿尔法有办公室。

　　这死变态竟然有独立办公室。

　　庄练摆不出表情。

　　“你就待在这里。”说着，阿尔法熟练地检查装备。

　　……太魔幻了。

　　庄练仿佛是从嗓子眼里抠出几个字，硬生生问出一句话来：“你是说让我和你一起上班？去巡逻？”

　　为什么！为什么穿越了还要上班！

　　庄练不明白，并且十分暴躁。

　　“我要回去。”他尽量让自己从容地说：“我要回去睡觉。”

　　阿尔法恍若未闻。在墙壁上的一个装置前站立片刻，录入信息。

　　「AG1523号，打卡成功。」

　　——他要开始工作了。

　　“喂！”

　　庄练是真的有点慌了。

　　在巨舰上逃跑还有可能，这里可是监牢，指不定踏出去一步就被当成越狱，一发子弹当场让他丢了狗命。

　　而且这里太陌生、太冰冷、太严肃，让人心里不安。

　　庄练喊道：“喂！你等等！”

　　这一句话似乎喊得阿尔法想起什么，略略侧过头来：“稍后回来带你去吃午餐。”

　　这是吃不吃饭的问题吗？

　　庄练一刹那脑子空白，旋即怒从心起，一句你脑子有病啊脱口而出。

　　他吼道：“放我走！”

　　阿尔法顿了一下，终于回身。

　　“庄练。”

　　他完整地叫出他的名字，平静到近乎冰冷无情：“你走不了的。”

　　死变态！

　　庄练一张白皙精致的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若隐若现：“狗屁！”

　　狗屁不是！

　　阿尔法最后看他一眼，迈着步伐径直离开。高大身影消失在这空间里，带走了压迫感。

　　庄练气得脑瓜子嗡嗡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将阿尔法骂了个遍。

　　不过大概是刚穿来就气得狠了，他气了一会就恢复了冷静。

　　他开始跟那些不安分的猫猫狗狗一样，东瞄一眼，西瞅一下，狗狗祟祟地翻着这间办公室。

　　翻着翻着，庄练余光忽然瞥见什么，心头一颤。

　　他呆呆地看过去。

　　硕大的屏幕上，有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晃一眼，怪物眼冒绿光，脸部覆有毛发，尖牙外露。

　　从庄练的方向看去，怪物体长至少三米，有手有脚，堪称健硕。他还有一条尾巴，尾巴末端有一颗毛球。

　　而这怪物，正在越狱。

　　庄练：“……”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