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造物主手底下打工的日子》白槎Nelly

4、小镇

　　红色的镰刀带着星辰攻向被肉团包围的艾库拉尔。
　　唐吉诃德哪怕穿着高跟也平衡超常，一边灵巧地闪躲艾库拉尔向她挥舞而来的巨大肉藤，一边利用手中的镰刀三下五除二斩断挡在她面前的一切。
　　战斗中最不允许的就是分神，唐吉诃德眼中的十字准星坚定地瞄准了艾库拉尔，在她眼中除去目标以外别无他物。
　　唰——
　　又一根肉藤被斩为数段，硬靠着生前的求生执念支撑到现在的艾库拉尔本就是强弩之末，被唐吉诃德一阵消耗之后更是掀不起任何风浪。
　　与之相反，唐吉诃德的势头越来越猛，进入战斗状态后专注度和攻击性比正常要强力数倍，颇有越战越勇的意思，甚至在脸颊被肉藤划出一道口子后动作显得更为大开大合。
　　月色下唐吉诃德犹如一朵花瓣上沾染了血迹的白玫瑰，高举手中的荆刺不知疲倦，灵活又张扬地向敌人劈斩而去，为自己的花瓣添上新的血色。
　　艾库拉尔尖啸着，肉藤慌忙地将她层层保护起来，然而在唐吉诃德的镰刀下却像是薄薄的纸张被贯穿。
　　镰刀最终停在艾库拉尔脑门的正中间，按道理来说应当是割掉头部比较合理，但现在镰刀的刀刃已经深深卡进了艾库拉尔的脑子里，拔出来还费了一番力气。
　　失去刀刃的支撑，艾库拉尔如断线的木偶般瘫倒在地，已经成为干尸的她无法从伤口处流出任何东西，那早已是一具空壳，之前所有行动都只是肉藤填塞进她的身体罢了。
　　随着艾库拉尔倒地，原本张牙舞爪的肉藤轰然倒下，迅速干瘪下去，压制在艾库拉尔身上的肉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化为脓水，只留一层积满脓液和鼓包的皮囊。
　　艾库拉尔干尸的腹部突然炸裂开来，覆在其身上的脓液向四周溅落，唐吉诃德反应迅速拿镰刀挡了挡，好歹没溅到身上。
　　干尸爆炸后，腹部的位置皮肤组织翻飞。唐吉诃德拿镰刀挡着往前凑近看了看，只见腹腔内有一团飘渺如烟的金色物质静静散发着光芒。
　　金色物质似乎感受到了包裹自己的皮囊被破开，缓慢地凝聚在一起，最终形成了类似某个象征符号的形态。
　　随意一勾手指，那团金色物质移动到唐吉诃德的手中。看着艾库拉尔的神核，她若有所思。
　　神核的形态与它的主人有关，像艾库拉尔这样为自己信仰的主奉献一切的献祭者，其形态自然与她的信仰有关。
　　一条飞鱼横跨苍穹，左右两旁环绕着太阳和月亮，在飞鱼背后是一颗巨大的六芒星。
　　唐吉诃德左思右想，没想明白这是哪个主的标志，设计得未免太拉胯了点，跟他妈魔法钓鱼协会似的。
　　跟鱼有关肯定没得跑了……嗯？对了，说的要用艾库拉尔喂锤头鲨来着，也不知道那条鲨鱼死没死。
　　“算了，任务搞定了能交差就行，整这么恶心感觉身上都有味儿了。”
　　厌恶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迹，唐吉诃德心想怎么自己次次出任务都能碰上打打杀杀的事情，明明自己被创造出来时造物主给的定位并不是战士，而是辅助。
　　谁家辅助天天劈人脑袋的，不能这样！
　　“啊，说起来是不是超过五分钟了？”
　　脑海里闪过亡魂站在原地等着自己出现的情形，唐吉诃德顿时心虚地收好神核，随手抛下一个罪犯的生核就打算开溜。
　　但在这之前，或许还需要占用点时间。
　　长笛再次被捧在手中，唐吉诃德思索着这次该奏响哪首曲子比较好，最终因为时间原因选择了较为短小精悍的一首。
　　笛音飘扬，代替死寂环绕了生机不再的镇子。
　　“回家吧，我亲爱的
　　纵然往事如梦，请在今晚回忆我
　　陪我去看山河绚烂，看洋流波涛
　　替我去听冰川融化，听万物复苏
　　我会伴随你的脚步
　　倾听你的苦乐忧伤
　　最后你会站在我的墓前，我听见
　　你轻声对我讲
　　回家吧，我亲爱的
　　……”
　　最后几个音符也消逝在夜风里，高挂空中的月亮回归平静。
　　镇中无数的平民百姓，他们中不乏青年男女，也有行将就木的老人和不谙世事的小孩，他们的亡魂跟随笛声，纷纷打开自家的房门走向星空，成为浩瀚宇宙中一颗闪烁的明星。
　　唐吉诃德看着这些亡魂，看到有手牵着手面带微笑的男女，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有被父母抱着的小孩，也有被兴奋的孩子拉着往前走面色无奈的老人。
　　艾库拉尔的亡魂也在其中，迷茫又不知所措的女性亡魂笨拙地想要跟随人潮，却又四处张望着不愿离去，像是在寻找什么。
　　唐吉诃德静静看向她：“走吧，你信仰的主不在这里。”
　　艾库拉尔的身体明显晃动了一下，原地挣扎了许久，最终拗不过唐吉诃德的催促，不甘又缓慢地与星空融为一体。
　　“……该不会是想死了去自己主身边吧？那么拙劣的谎言都骗得到你，真蠢。”
　　为艾库拉尔感叹一声后，唐吉诃德的视线再次转向空无一人的镇子和陆陆续续成为群星一份子的亡魂。
　　他们原本只是过着平淡而幸福的日子，或许和之前那个小镇一样，他们也会在酒馆吹牛喝酒，听来自城里的吟游诗人唱歌。
　　一切的破碎只是因为献祭者的死亡。
　　唐吉诃德沉默地注视着眼前的亡魂一个接一个地去往星空，最后一个不愿离去的亡魂是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女孩。
　　那个孩子像是注意不到四周诡异的环境般，跌跌撞撞向唐吉诃德跑来，唐吉诃德下意识地蹲下身来，一时间忘了注意地上肮脏的脓水和血肉。
　　即使是亡魂，孩子的眼睛依然是干净而明亮的。女孩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又向唐吉诃德靠近几步。
　　等怔愣的唐吉诃德反应过来，她已经处在了这个亡魂女孩的拥抱中。
　　大概是因为死亡时间还不够长，或者小孩子的情感本就比大人充沛，成为亡魂的小女孩依然有着丰富的情绪，她抱住唐吉诃德，用亡魂特有的飘渺遥远，但带有小孩子特色的声音对她说着：“姐姐……不要……不高兴……”
　　“我妈妈说……人不高兴的话就会……变老……”
　　“所以姐姐不要……不高兴……”
　　亡魂的拥抱没有实体，唐吉诃德只好保持着现在的姿势不动，就像她真的被这个女孩抱在怀里一样。
　　接着，她看到女孩抱在她背部的手轻轻拍了拍。
　　“我不高兴时……我妈妈就会这样……拍我的背……”
　　“她说，这样就能把不高兴……拍走……”
　　“姐姐你……现在开心了吗？”
　　亡魂女孩认真地一下下拍着唐吉诃德的背，即使那只是一次次地穿透过去，但对唐吉诃德，这比几千句安慰都有效。
　　我到底为什么要拥有人性呢？
　　她不止一次在心里对自己发问。她作为高维生物出生，是人间的神明，她应该高高在上，应该冷漠淡然地注视人间的生离死别，她千应该万应该，就是不该对人类的情感有所感触。
　　到底为什么呢？
　　有人性这件事，对神而言比起祝福更像诅咒，偏偏多倒霉的事情自己都能遇上。
　　“姐姐一直很开心啊。”
　　唐吉诃德松松地回抱住小女孩，生怕一用力就将女孩的身体抱散。
　　“谢谢你啦，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孩往她的怀里拱了拱：“拉芙……”
　　“好，谢谢你，拉芙。”
　　片刻后，拉芙先一步松开了怀抱，她回头看向漫天闪耀的繁星，四处找寻半天，指着其中一颗对唐吉诃德说：“那个是……拉尔夫，那是……我的哥哥！”
　　唐吉诃德颔首：“嗯，姐姐看到啦。”
　　“他在催我……快走啦……”
　　“那就快去吧，拉芙别让家人等久了哦。”
　　唐吉诃德隔着一点距离摸了摸拉芙的头顶，看到拉芙向自己嗯了一声后点点头，迈着小步子往拉尔夫星星的方向跑去。
　　她站起身来目送拉芙离开，而拉芙在即将消失的前一刻忽然转过头来，像是要说什么，从动作来看非常卖力想说得大声。
　　“姐姐……你也快回家吧……别让爸爸妈妈等急了……！”
　　听到拉芙的话，唐吉诃德只是轻声笑笑，对女孩点头，向她挥手道别，这才看到女孩也向她挥挥手，终于往星空去了。
　　一切归于寂静，狼藉一片的镇子显然不可能再有人类定居，就算那些人想住，唐吉诃德也不会允许。
　　献祭者造成的影响是连时间都无法消磨的不可逆，让那些普通人住进来是想干什么，开个美人鱼体验馆吗？还是一辈子只能体验一次那种。
　　“嗯……非要说的话我有家吗？以前有吧，那现在呢？”
　　虽然表面拉芙的话一笑置之，但唐吉诃德内心显然不是那么平静。
　　“让我认那群石头一样冷冰冰的神当家人，那我还是死一死吧。”
　　这种事情越想只会越觉得心烦，唐吉诃德略一思索便决定学习鸵鸟精神把它抛之脑后。
　　嗯，让未来的我烦恼去吧，这种事影响不到现在的唐吉诃德！
　　啪地一个响指，滋滋作响的电流声响起，熟练地跨过红色门扉，刚打算放松神经的唐吉诃德脚一落地就和臭着一张脸的男性亡魂打了个照面。
　　这个亡魂她是认识的，毕竟罗摩长得年轻且很有特色，再加上算是亡魂里面给她打工打得最久也是做事最稳妥的一个，久而久之她也就记住了，时不时还奏曲子把他叫出来玩儿。
　　刚开始罗摩还会皱着眉反抗，后来算是明白了什么叫打不过就加入。
　　可能也是因为他俩太熟了，到现在这俩已经快不知道上下属关系是啥了，罗摩甚至敢在只有他们的情况下挖苦唐吉诃德几句。
　　看到来者，罗摩在唐吉诃德开口之前对她抱怨：“你来得……太慢了……”
　　唐吉诃德本想说句咱俩谁跟谁再道歉，但是周围太多其他和罗摩一样等待的亡魂了，于是只好先态度诚恳地道了歉。
　　“……”罗摩扭过头去懒得看她这副装模作样的臭德行。
　　其他亡魂也不是第一天帮唐吉诃德做事，多多少少知道她是个什么个性，本就不爱交流的亡魂见此也没多表态。
　　本来就是神，祂就算不道歉，那也理所应当，道了歉那它们也没有不满意的权利。
　　罗摩轻轻叹了口气，按理来说亡魂应该没有这个概念，但在碰上唐吉诃德后，身为亡魂的他变得越来越像生前的状态：“巴克托斯……祂的踪迹在……城中心……”
　　“嗯?”城中心？
　　巴克托斯认真的么？正被对家追杀呢跑城中心是生怕对家不知道祂在哪儿吗？怎么不直接跑城中心的广场跳脱衣舞身上挂个牌子说“我是巴克托斯，是兄弟就来砍我”得了？
　　不知道该说祂是心大还是怎样，唐吉诃德保守猜测祂是跑到城中心喝酒去了，本以为这种情况下这个酒疯子能明事理知道不该太招摇才对。
　　不过……以唐吉诃德对巴克托斯的了解，说不定这家伙还另有打算。
　　算了，千说万说先找到再说。
　　“感谢我的好兄弟罗摩，还有你们也辛苦啦！回人间的事情我之后绝对帮忙！”
　　拍了拍罗摩的肩膀，不出意外地穿了过去，罗摩一言难尽地看着唐吉诃德，表情就像是在说这人脑子多少沾点。
　　罗摩又回忆了一下以前唐吉诃德打起架来你死我活的场面，不着痕迹地瞄了她一眼，试探性地问了句：“你真的……没问题吗……我们可以帮忙……”
　　“用不着用不着，你们负责背后给我精神支持就行！”
　　唐吉诃德自信地拍拍胸脯，见状罗摩也不好再说什么。他绝对不会怀疑唐吉诃德作战的能力，只是担心这家伙打起来不要命。
　　我们可以帮忙，当然指的是我们可以帮忙拉住你。
　　“回去吧，这次在人间停留太久了你们支撑不住，锅扣我头上。”
　　从斗篷里抽出长笛，几个音符过后已经有少数亡魂消失，穿过由音符打开的屏障回到了星空。
　　作为领头的罗摩毫无疑问是最后一个走的，清点数量，眼看着倒数第二个亡魂也回归了自己的位置，罗摩这才放松下来，转身向唐吉诃德。
　　“城中心……最近好像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大事……”
　　“具体的，我们……没打听到……”
　　“我记得好像是……什么王死了……”
　　断断续续又遥远的声音听起来要费力很多，但对于早已习惯的唐吉诃德而言已经能把这当作正常交流来听。
　　摩挲着下巴，唐吉诃德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眼前一亮但又无法确定：“你认为这件事和巴克托斯有关系？”
　　罗摩先是摇摇头，又点点头，他说：“我也不能确定……但我认为……你小心为妙……”
　　唐吉诃德奇怪地瞅了一眼状似担心但又不想表现出来的罗摩：“你真觉得巴克托斯那脑子被酒泡烂了的酒鬼能威胁到我？”
　　“……那倒是……”
　　他俩又顺带聊了点其他的，有段时间没见了，似乎他们身边都发生了些有意思的事情。
　　唐吉诃德说她最近在宇宙里找到了一片什么都没有的区域，在那里漂浮着睡觉特别爽，诚邀罗摩跟她一起体验；罗摩告诉唐吉诃德这些天星空的亡魂打算聚在一起搞点什么集体活动，现在暂定叫作万灵游行，对方要是有兴趣到时候会叫上她。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罗摩这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星空这段时间……好像多了一个不认识的……新神……？”
　　“新神？”唐吉诃德微微蹙眉，有些疑惑地看向同样不解的罗摩。
　　别说近期了，这几百年里都没有新神诞生，她唐吉诃德就是众神里辈分最小最没资历那个。要是能有个新神代替她这个位置，她保准得乐呵呵跑去感谢祂的主。
　　“是从未见过的……神……祂的气息和你……很像……”
　　“我在想会不会……和你同源……”
　　罗摩思考一会儿后说出自己的猜测，却被唐吉诃德立刻否定：“不可能。”
　　“造物主当时制造我用了祂自己的骨骼和血液，如果和我同源我第一时间就能察觉到。”
　　但这样一来能有的推测越发少了，难不成又是赫托斯那个乐子神在搞事？但祂身上哪儿来的和我相似的气息？
　　“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去看看，在这之前如果有谁碰到那个新神就离远点，有可能就马上通知我……啊，你还记得怎么和我联系吧？”
　　罗摩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某种程度上他算是被唐吉诃德同化了，明明生前并没有这个习惯：“你反复强调……那么多次，我要是还……记不住，那我……也别和你聊了……换条金鱼得了……”
　　唐吉诃德嘿嘿笑了笑：“这不是怕你忘了嘛，多说两句总没错。”
　　在两人熟络起来之后，为了方便随时和亡魂联系——总吹笛子有点麻烦——唐吉诃德给罗摩留了一个特殊联系方式，只有唐吉诃德能用而且罗摩使用方便的方式。
　　属于唐吉诃德的深红星辰。
　　当罗摩需要联系她时，只需要用唐吉诃德撕下来的一小部分深红星辰将周围的星空染红，感受到变化的唐吉诃德就会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视情况而言，不一定非要到现场，更多时候他俩都是像打电话那样只传声音。
　　“……祸从口出……你得注意这点……”
　　唐吉诃德冲他眨眨眼：“语言可是社交的第一道门槛。”
　　罗摩自知要和她争执无异于三岁小孩对战大学教授，所以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接着他们又是发散着聊到像是哪里景点好看，哪里美食好吃，哪里的人待人最为友善。毫无保留地抒发自己的观点，关于第一个问题，他们最终统一意见说哪里都比不上身处星空的绮丽，至于其他问题各自都对对方持保留意见。
　　看着差不多该走了，罗摩也觉得快要撑不下去，于是又不放心地嘱咐唐吉诃德自己小心，刚准备离开却又被她叫住了。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如果你在星空遇到一个叫拉芙的小孩子，记得告诉她，有个姐姐正看着她。”
　　“……”
　　怎么听着跟偷窥小孩儿的死变态似的？但既然她都这么交代了，那自己也没什么可拒绝的理由。沉默一会儿，罗摩微微点头答应下来，接着透明的身体穿过屏障，回归遥远的星空。
　　夜色已深，街道上唯余她一人。